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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位艺术史教授,他对这个雕刻非常自豪,许多年以后,我才慢慢知道原因。当时我只知道它非常珍贵,我们谁也不许碰它。一个乱糟糟的猫类的可笑模仿物,根本不会使你想到要去碰碰它。它虽然形状上像只猫,却浑身竖起透明的细丝和硬瓷器。它脸上有一种既带有野性又带有人性的东西。我从未喜欢过它,迪丽亚也常常让它吓着。那天,我从妹妹残破的肢体上抬起头来,那猫似乎闪出一种可怕的满意的神情。
以前我经历了对孩子来说最为可怕的事——母亲的死。
它给予我一种绝望的感觉,我以为,在年仅6岁时,我已经经历了生活所能给予的最可怕的打击。现在,当我把眼光又回到那玻璃猫的可怕的目光上时,我觉得自己错了。这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罪恶得多,我面前的一切都变了。
过了不久,医院就正式宣布说迪丽亚死了。警察在草草调查之后认为,一切得怪弗莱第。我还留着那张剪报,现在已经发黄了,外面包着更黄的玻璃纸。那头家狗死在遇难者边上,口鼻处与前爪上淌着血。莫顿警官推测说,那是一头护牛狗,受过专门训练,擅长期咬。那狗那天成了杀人犯,对它的小主人下了手。他还宣称,那个孩子在殊死的搏斗中将那凶残的野兽甩到了一边,并折断了它的脖子。
即使是我,一个小姑娘,也看出这个“推断”站不住脚。
即使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也不可能把那护牛狗的脖子折断。弗莱第尽管是那个品种,却对我们很温和,甚至常常保护我们。解释就这么简单,说明警察局也摸不着头脑,只好把这当作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就他们而言,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可事实上这只是个开始。
我坐船到乔西婶婶家待了几个月。那几个月,爸爸在干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但后来,我猜想他那几个月是在疗养院度过的。在一年中,他先后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迪丽亚的死就足以使一个精神稍差些的男人永远神经错乱了。但一个孩子是无法知道这些事的,我对他的离去怒不可遏。乔西大婶很和蔼,心肠也不错,但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我感到被遗弃了。我常做恶梦,梦中那玻璃猫从壁炉台上溜下来在野地里徘徊。我似乎能听见它坚硬的爪子在我睡觉的屋子外的地板上“咔咔”作响。那时候,当我从睡梦中尖叫着醒来时,除了父亲,谁也无法给我安慰。
他回来了,不幸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面容清瘦憔悴,头发越发灰白。他回来的那天下午和我一起坐在乔西婶婶的沙发上。我喜不自胜地依偎着他,他抚摸着我的脸颊。由于他的归来,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愤怒。
他一开口,声音也像他的面容一样倦担“来,我的宝贝爱米,你说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我猜想,像过去一样,他脑子里又有了个主意——他会提出,然后,我们去做。
他叹了口气,“我们回家行吗?”
我完全吓呆了。“那猫还在吗?”
爸爸看着我,微皱了皱眉,“我们有只猫?”
我点点头,“那只大玻璃猫。”
他眨眨眼睛,然后才明白过来。“哦,切利柯夫的作品,你是说那个吗?啊我想它还在那儿吧,我希望是的,确实。”
我抓住了他,在恐惧中几乎爬上了他肩膀,我说不出话来,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呜咽。
“嘘——嘘——”爸爸说道,我把脸埋进他浆过的白衬衣里,听到他自言自语式的耳语,“你看见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被一个玻璃猫吓成这样?”
“我恨它!迪丽亚死了,它高兴了。现在它要来找我了。”
爸爸猛地抱住我。“你绝对不会再见到它了,我答应你。”
他说道。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这是真的。
就这样,切利柯夫的玻璃猫被装进了盒子,与其他家具存放在一起。爸爸把房子卖了,我们在外旅行了两年。当恐惧终于消退下去时,我们回来开始新的生活。爸爸重操旧业,我到切斯利女子学校读书。他买了幢新房子,然后取出存放的家具,但没有玻璃猫。我没有问他原因。我很高兴忘掉了它,我确实把它忘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玻璃猫了,我已经是个成年妇女,在远离我度过童年的地方的一个小城里当了教师,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我想生活已经安定了,我将平安无事,直到晚年。但事情并非如此,那玻璃猫另有打算。
爸爸的死使一切都改变了。那是突然发生的,在一个飘雪的下午。那时他正在校园里狭小而舒适的办公室里批改试卷,心脏病突然发作。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作为父亲唯一的亲属,继承了房产和平他财产,包括他的所有私人收藏物。他有个代理人,他将房产卖掉,并雇人把家具搬出运给我们。在整整一个冬天,一个个白纸箱源源不断地送到我们的门外,里面从剪贴簿到袖珍瓷像,应有尽有。忽然有一天来了个专件邮递员,送来一个印有“易碎”字样的大箱子。里面附有一张代理人的便条,说是他在储藏室里发现这上面有爸爸的名字,于是他未打开就将它邮来了。
那是二月里一个阴沉的下午,我丈夫斯蒂夫带着女儿们到山上滑雪去了。我跪在前屋的地板上打开了盒子。我把包装纸掀掉,突然发现我与那玻璃猫面对面互相凝视着。当时的感觉真无法跟您说清。我想,那真有点像打开抽屉,在薰香袋里却发现了一窝蟑螂。紧接着是一阵颤栗,迪丽亚死时的惨景又渐渐显现在我的脑海里。
斯蒂夫为了炫耀,将那猫拿到艺术品经营商那里。他回来得很晚,带回一大堆有关切利柯夫的新闻。“那玻璃猫是无价之宝,爱米,”他说,“你还不知道吧,要是你父亲把它卖了,他就会立刻致富。他从未泄露过这个秘密吗?”
我在桌子上摆晚饭。今天一切都很糟——天下着雪,我那班的孩子们憋足了劲似地闹。我的女儿们也是一样,她们一个叫伊丽娜,7岁;一个叫露丝,4岁。我能听见她们在楼下游艺室里的争吵声。
“哦,我真高兴那可怕的东西还挺有价值。”我说,“我们把它卖了雇个保姆怎么样?”
斯蒂夫大笑起来,好像我在开令人难以置信的玩笑。“保姆?你可以把拍卖那猫的钱雇一千个保姆,它可是一件神奇的宝物,有段非凡的历史。要知道,这类东西的价值会随时间而增加的。我想我们最好把它再保存一段时间。”
我端着菜碟的手指忽然变得冰凉。“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斯蒂夫。那东西既难看又可恼,我要是办得到,非让它在地球上彻底消失不可。”
他抬起眼,“这是怎么了?你瞧,要是真需要保姆,我为你雇一个。”
“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想在房子里看到这个混帐东西。”
我力图向他解释迪丽亚的死与这猫的关系,可斯蒂夫根本就听不进。晚餐时,他一直在生气。我因不断增长的恐惧而继续辩解。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
晚餐结束后,斯蒂夫用一种夸张的轻松口吻说,“姑娘们,请你们帮助决定一个重要问题。”
“请别这样。”我说道,我尽最大努力不喊出声来。
“啊,来来来,来客观地看一下。你对这个太敏感了,这只是你童年时代的一种非理性的观念。让姑娘们当裁判,要是她们喜欢,为什么不留着呢?”
我应该制止的,我本应该坚持的,但我心灵深处一点怀疑的幼芽冒了出来。斯蒂夫总是那么通情达理,那么正确,尤其是在经济问题上更是如此。也许这次他也是对的。
他打开纸板箱,将玻璃猫放在灯光明亮的硬木地板上。一切照旧。我觉得它像过去一样可怕,我感到注视着它时,额头上渗出了点点冷汗。
伊丽娜被它迷惑了。她抓住我们那只真猫,一只带斑点的白猫,叫杰利,把它送到雕刻边上,“瞧,杰利,你现在有了一个好看的同伴。”杰利在伊丽娜的胳膊里扭着,吐着粗气,直到她把它放走。伊丽娜笑了,说杰利是妒嫉了。
露丝几乎与杰利一样不合作,她吓得躲开了那玻璃猫,在爸爸两膝间往回偷看,但斯蒂夫却不喜欢这样。
“去啊,露丝,”他说道,“这不过是玻璃做的小猫咪。你去碰碰它看。”他抓住她肩膀,把她轻轻推过去,她犹豫不决地伸出一只手。我看着她手指碰到了一小块玻璃片,那大概算是猫的鼻子。她猛地缩回手,痛得喊了起来。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它咬我!”她哭喊起来,举起手指给我看。那上面有个小口子,一滴鲜红的血从口子里渗出来。“妈咪,好疼,好疼。”
她不再是哭喊,简直是尖叫起来。
我们把她带到浴室,斯蒂夫扶着她,我给她洗了伤口并在上面贴了块护伤纱布。血很快止住了,但露丝仍然尖叫着。
斯蒂夫生气了,“真是胡扯,只不过刮了个口子,一个口子!”
“看在上帝份上,去叫派坡曼医生来吧,你不知道这很不对头吗?”我说道。
他似乎是唯一的一次听从了我的话,重重地踩着积雪穿过院子,连外衣都没穿。派坡曼医生查看了露丝的手指,看上去略有点困惑。“没什么严重问题,我觉得主要是一种歇斯底里。”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和一个注射器,给露丝打了一针。看来这起了作用,几分钟后,露丝的尖叫变成了啜泣。
派坡曼用消毒剂擦了她的手指并用纱布轻轻地包上,然后对我说:“她早上会好的。她什么时候愿意就把纱布拿下来。”
我们将露丝抱上床,坐在她身边,直到她睡着。医生的话使我们稍稍放心,但仍然为露丝的反应感到大惑不解。
我午夜过后醒来了。房间里被绵绵不断的降雪带来的一种寂静所压抑着。我感到有声音,很奇怪的声音。是尖叫?是呻吟?还是咆哮?我爬下床摸着睡衣,走到了露丝的房间里,打开寝灯。灯光非常昏暗,一开始我觉得是黑影在跟我开玩笑。露丝的手和胳膊黑得像擦伤的香蕉。空气里有股怪味,像是夏天肉里的味道。我的心怦怦地跳,连忙打开了顶灯。可怜的露丝,她纹丝不动,异常平静——她的胳膊全烂了。
他们说露丝死于血毒症——一种与动物咬伤有关的少见的玻我一遍遍告诉他们:是这样,我们的孩子确实被一只猫,一只可恶的玻璃猫咬伤了。斯蒂夫很不自在。他的道理是,根本不用去抱怨什么毫无生命的东西,我们应该去控告派坡曼治疗失误。
我让斯蒂夫把猫弄走。他说要把它卖了,可事实上他撒了谎。我们埋葬了露丝。但我睡不着觉,每天晚上我都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根本不敢合眼,因为那猫总是在那里,露出满意的目光,等待着新的猎物。白天,什么东西都使我想到露丝,积木上的指印,厨房抽屉里的东西,食品店里她最喜欢吃的食物。我无法教书了,每个孩子都有一张露丝的脸和露丝的声音。斯蒂夫和伊丽娜一开始对我很温和,后来生硬,最后愤怒了。
一天早晨,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穿衣服,或离开床坐到沙发上。斯蒂夫冲我喊叫,说我简直莫名其妙,问我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女儿需要我。不过,您瞧,我不再相信我或者任何一个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