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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和真人并无二致,惟有一个环节;木匠没有为这个躯体装上任何形似性器官的东西。也许你会觉得太专制,有些不近人情,然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那时的人们觉得这种东西有些不体面。
躯体做成后,他们把内丽莎的脑子装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众多接口连接好。电源一开,内丽莎那由贵金属做成的美丽身躯猛然一抽搐,脊背一下弯成弓形,琥珀嘴唇中发出一阵凄惨的哀号。她哀求将她关掉,但修补匠和助手们坚持试探摸索,这边拧一下那边调一下。痛楚的大潮渐渐退去,留下内丽莎在潮退过后的沙滩上瑟瑟发抖。
国王收到修补匠献上的这件礼物——一个“用到处找来的边角料做成的会讲故事的机器”,一时欣喜若狂。修补匠警告过国王:内丽莎似乎对她自己的故事深信不疑,所以他也就装作相信的样子。但内丽莎看到别人迎合她,心里是有数的。于是她开始讲虚构的故事,只不过大多数故事还是来源于真实的生活——来源于她的亲身经历。
国王是个善良明智的人,他真心地欣赏内丽莎。但他此时正面临许多政治难题的困扰,以及许多敌人的挑战,所以很少有时间听她的故事。这样过了几个月,他发现一看到她在房间里耐心等候的身影,心中就会涌起一种负罪般的刺痛感——那种彻底淹没了对她的优雅美丽的欣赏的负罪感。于是,他决定把内丽莎作为礼物赐予一个位高权重的公爵。他希望这样能让那位公爵欠他的人情,同时传扬修补匠的名声,也许还能让内丽莎拥有一个更能欣赏她的听众。
从此,内丽莎就加入了阿里卡城的费公爵的家庭。
国王的计谋大获成功——公爵对这个来自国王的赐品极其满意,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带着内丽莎在亲友面前炫耀。她的离奇的故事、迷人的魅力以及散发着迷人光芒的美貌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后,国王的修补匠从那些见过她的人手里接到了无数的活儿和佣金。
见过她的人中,有一个是德纳利·尤。
作为著名商人兰森·尤的儿子和继承人,德纳利很少在阿里卡城里出现。他只出席那些最豪华的的盛宴,不但到处炫耀他过人的机智和华美的服饰,还神气活现地到处赌钱。人人都承认他继承了已逝父亲的那些赌博技法,只是还欠缺一点铺张和声势。关于他的行踪,他总是只披露一些他最含糊的线索。他总喜欢说他的生意就像乐里果(注:一种水果。),一放到光天化日里就会腐坏变质。
事实上,兰森·尤生前挥金如土的豪赌,已经输光了他的财产,只给妻儿留下了堆积如山的债务。德纳利·尤没有船,没有商务活动,也没有仆人,他不在阿里卡城里的时候,只是躲在离城不远的一座破旧的小房子里。这座房子是这个家仅有的一点财产了。德纳利和他妈妈莱昂娜在这里靠打猎和耕耘一个小菜园为生。每天晚上,他们一块儿把前一季的衣料碎片重新打磨、重新组台来缝制新外套,供德纳利下次出行阿里卡时使用。德纳利经常被人看成流行时尚的领导者,这要归功于莱昂娜的天赋和品位。
维持这种假象总让德纳利痛苦万分。但他没有选择。只要人们把他当成一个成功的商人,债主们就会离得远远的,然后满足于一些蝇头小利,而不会立即冲过来在火中取栗;此外,他的社会地位也让他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有时也可以通过这些信息赚些小钱。以便能够进入那些高赌注的赌场。其实,以前兰森·尤在没有嗜酒的时候是个极为出色的赌徒,拥有极佳的观察力和高超的赌技——他把这些都传给了儿子;德纳利时常想,要是从前能把自己谨慎的性格和滴酒不沾的良好习惯传回给父亲作为回报,那该有多好。
德纳利第一次见到内丽莎时,她正站在旋转轮盘的对面。灯光扫过她银光闪亮的肩头,有只猫在她腿边蹭来蹭去,以至彼此身上都带上了静电。她一丝不挂的身躯,裸露出身上每一寸每一分的珍稀材料;人们还可以看出她的身上集合了最高级的工艺。她站在那儿,仰着头,琥珀嘴唇轻轻翕动,和身边高她一头的费公爵絮絮低语。
“那是谁?”德纳利·尤一边把赢到的筹码收拢到跟前,一边问身边的女士,“那是公爵的故事机。你以前没见过?”
“没……没有见过。她美极了,肯定价值数百万吧。”
“那是无价之宝!是国王赏赐下来的!”
就在这个时刻,尤做出了三个决定中的第一个——这将影响他此后的一生。一段传奇从此开始——他决定要借用塞内克牌局把内丽莎从公爵手里赢过来。
处在德纳利·尤的境地,观人察物不得不细致入微。由于经常有机会坐在费公爵对面玩塞内克牌局,他得以发现公爵和其他塞内克玩家一样,有一套专用于这种牌局的计算方法。这是种很棒的方法。事实上,德纳利不能不承认这种方法比他自己的计算方法更好——至少多数情况下是这样。但是他注意到了那种方法的一个逻辑漏洞。他已经注意到好几个月了,但他一直没有去攻克它。他知道,只要他钻过这个漏洞,以后公爵就不可能再那么嚣张了。
现在,他所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光是这台机器上的铂和珠宝,即使只是以黑市价(远低于实际价值)卖出,就可能结清他父亲的所有债务。但要把这么美好的作品拆碎,实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而且他不可能把她整个儿卖掉,因为这会引起外界对尤氏家族的过多关注。
德纳利·尤用了两个星期,才巧妙地安排了一场他与公爵之间的不封顶的塞内克牌局。在桌边坐下时,德纳利的神经已经紧张得快绷断了。每次进城,他通常不会停留一个星期以上。这次尽管已经尽力掩饰,他还是觉得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他名下一共只有两套衣服了。
德纳利知道公爵不会轻易上当,所以他玩牌时尽量放开——比平时还要放得开。比以前也勇敢得多,以期引起公爵的注意。他的笑容渐渐僵硬,一颗颗的汗珠从脸颊上不断流下。他勉强克制住自己,以免在已经满是汗水的乐里果汁杯子上敲打手中的牌,暴露出自己的紧张。
围在桌边的其他赌客纷纷扬起了眉毛。其中有人拿着牌咕哝道:“这家伙毕竟还是有老头子的遗风。”德纳利一次又一次提高赌注,把自己的勇气推向极限。他反复抢到发牌权来坐庄,因为这是保持领先的最保险的方法:但如果一旦输牌,受罚的风险也最大。他确实也输过牌受过罚,不止一次,而是两次,因为即使有最严密的计算,但若遭遇到一连串根本无法想像的坏牌,也不可避免要遭遇失败。但他主动出击,一次次从失败中翻身再起,把一个又一个赌客逼到破产,从而退出。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留心发出的牌中花色的分布变化,等着那个可以利用公爵的漏洞的时机出现。
最后,终于只剩下德纳利·尤和费公爵了。塞内克牌桌上栗色毛毡的反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使他俩看上去仿佛戴上了狰狞的面具。其余的赌客聚拢起来,他们的赌注大多已经转移到德纳利的手中了。德纳利大可以就这么从桌边走开——这是自父亲死后收获最为丰盛的一次了。
“最后一把,”他边说边下了注,“然后就结束。
来一把‘龙喜’,如何?”
“很好。”公爵答道,一边跟上了对等的赌注。
“龙喜”是一种复杂得可怕的塞内克牌局,需要一轮一轮地赌,并有众多的罚钱机会。德纳利不断加注,暗地里感觉心惊肉跳。他正试图从公爵手里赢过尽可能多的钱,但又不能多到让对方立即认输放弃的地步。
下一张发出来的牌是木条七,德纳利立即加注。公爵跟上了。再下一张牌是木条王子。他再次加注——加得很大。公爵不但跟上,还加了更高的筹码。他也跟上了,然后发出又一张牌。
是“木条交际花”。
在泛着红光的桌子上方,在那一小堆五颜六色的牌上方,在一摞摞筹码上方,两人的目光相遇、交锋。德纳利知道,公爵会推测出三张木条之后不会再出现木条了,也就意味着公爵会赢。而他自己则推算出,如果这时出现第四张木条——他获胜的机率将超过百分之八十。
德纳利把手中的牌收成一摞,握得紧紧的,然后在桌上磕了磕,将牌整理好,再小心地放在桌面上。他把双手放在牌两边,十指箕张,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向左边一伸手,把一大堆筹码推到了桌子中问。公爵的筹码远远不及这个注。
公爵把牌放到桌上。“看来我只好认输了。”
“或许……你可以用其他个人财产来下注。”
“我想我知道你脑中在想什么。”
“没错,就是那个讲故事的机器。”
“很抱歉。那比这堆筹码值钱得多。”
德纳利把他剩下的筹码都推到面前。
公爵冷冷地盯着德纳利的双眼。德纳利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发出无言的挑战:你对你的系统到底有多信任?公爵垂下眼看着自己的牌,极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很好。我赌那个讲故事的机器。”
旁观的人群泛起一阵惊叹声,“不过,恐怕这应当看成是加了注。你能拿出什么来跟?”
德纳利的心脏几乎在胸腔中冷凝成了一块残渣。他必须跟上这个注,要不就得认输。“我赌我的船。”人群中有人猛抽了一口气。
德纳利的船,也就是他父亲过去的那条船,叫“番红花号”。如今这条船只不过是藏在他家房后的一大块一文不值的废铁。驱动器和其他零部件都给了加斯帕拉的一位债主。如果他输了,他的骗局就会曝光,他就会被卖入奴隶市场以偿还他父亲的债务。
“我接受你跟的注。”公爵说。
德纳利瞪着那副牌的最顶上一张。如果是个木条,他就赢了;如果不是,他就输了。牌背面那幅图案里的小男孩回瞪着他。他不敢和那个刻印出来的目光对视,于是垂下了眼帘。
他突然看到面前还有一个刚才被遗漏的筹码,于是眼睛一亮,一阵疯狂的冲动牢牢攫住了他。他伸出一个食指按在那个筹码上,缓缓向前推出。滑过毡皮桌面,推到其余一大堆筹码里。
“我往上再加一个筹码。”
人群震惊。死寂。
公爵的双眼眯了一下。随即睁大。随即闭上,然后用手蒙住了眼睛。公爵开始吃吃地低笑,然后放声大笑。他靠到椅背上,笑声震耳欲聋,他把手中的牌甩到桌上。“你个魔鬼杂种!”他喘着气说,“我认输!”
现场一片喧哗。德纳利·尤与费公爵站起身来,握了下手,随即紧紧拥抱。公爵笑得发抖;而德纳利也在抖个不停。仆人们上来收拢筹码,处理财产转移事项。
德纳利克制不住自己,把最上一张牌翻开。
是个浆果五。
第二天早上,德纳利·尤肩上挎着他的大包来到了公爵在城里的府邸。他发现内丽莎就站在门厅里等他,身边还有两个警卫。“公爵向您致歉,”其中一个警卫说,“他昨晚狂欢过度,现在身体不适,无法待客。”
德纳利和警卫们签署了把内丽莎转移到他名下的文书,然后转身要走,并示意内丽莎跟着。门刚一打开,清晨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