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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很不情愿离开这间堆满杂物的屋子,但我还是同意离开了。
“你是个好孩子,”在我离开之前他又说,“别告诉任何人我给你看的东西。”
我一边犹豫着,一边踏上了返回马克斯住处的索桥。那些信号与地震一样危险,但它们要比耕种土地和杀害昆虫更有意义。我一口气跑过了索桥,尽量不去想刚才那些神秘的东西,但是我无法做到。
那天下午过得很慢。我帮马克斯整理了蕃茄地,然后我们把一些成熟的蔬菜搬到大楼的下层,那里比较凉爽,便于蔬菜保鲜。这样,那些比我们更需要菜的人就可以来拿了。我干着活,可是我的心思已经飞出了楼顶,飞过了大洋。我不停地想,如果海的那边真有人要跟我们联系,那他们会是谁呢?
海水向西延伸,远处一片藏青色,然而在东面靠近海岛的水域却越来越浅,颜色也越来越淡。白色的海浪拍击着长长的海岸,仿佛一只巨大的手在挣扎着伸向陆地。鸟很少,而且高我们很远。每当暖潮袭击我们的时候,那黑糊糊的湖水就会打破海面上的宁静。
就在四年前,我、马克斯还有几个人就到离我们最近的巴克岛上做过探险。我们拣了一些木柴,打算在委员会的塔楼上燃起火把——这是一个叫凯莫龙·丹尼斯的人的主意,他想看看我们附近还有没有幸存者。委员会禁止我们使用城里储存的木柴,我们只好到岛上去拣柴禾,否则,我们是决不会去那儿的。
我们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我们用旧塑料和皮革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深怕那里的土壤和水毒害我们。我们的口罩要比平时厚三倍。即使这样,在我们砍树枝的时候,土壤里的毒素还是没有放过我们。我们中的一个人被斧头划伤了手,两周后,他发高烧死去。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们返回阿德莱德的路上,三个强壮的男人——包托马克斯奋力划着船桨,因为船上的东西太重了。我缩在船头,注视着前方,落日的余辉映衬着我们家园的剪影。
海面上风平浪静,岸上的建筑物仿佛屹立在光芒四射的镜子上,它们的倒影深深地影在水中,阿德莱德好像成了固定在地球中心的水晶城,牢不可破,稳定如泰山。偶尔,一束火一样红的光,照亮了空荡荡的楼层。这情景让我心潮起伏。
后来光线暗了下来,高楼变成了黑魆魆的柱子,就像一个庞然大物,叉着几条后腿,站在海里。我从没见过墓碑,也没见过火化尸体,或把尸体抛入大海,但我却领悟了眼前这片景象的深刻含意。那个我们称之为家园的地方只不过是我们肉体归缩的象征。现在生机勃勃的大楼,将来必定埋葬我们的坟墓。十年或二十年之内,很多人都会死去,除了我和其他一些年轻的人外。再过一段时间,由于酸性物质的侵蚀,大楼就会倒塌,在海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落西山就像关上了一扇门,把一切都关在了黑暗之中。
我们一到阿德莱德,就马上把木头卸下了船。然后把它们拖上塔楼。堆在一块水泥地上。可是最糟糕的是,由于化学物质浸入了木头的深处,不管我们怎样努力,就是点不着它们。最后只好把它们扔进海里。寻找其他幸存者的尝试失败了。
大弗莱德钟响的这一天,当太阳慢慢落向地平线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次冒险。
当马克斯就要忙完他最后一些工作的时候,我问他:“你认为外面还会有人吗?”
养父看着我,灰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悲哀:“我想不会的,孩子。你干嘛问这个?”
“我想只是好奇。”
太阳落到地平线后面了,棕红色的晚霞很美。
“凯莫龙·丹尼斯怎么了?我有好久没见着他啦。”我问。
“点烽火的尝试没成功,他自杀了。”
“噢。”我本打算问问他是怎么自杀的,但我已经猜到了答案。多年来,人们自杀之最好办法就是跳楼,从高楼上跳进乌黑肮脏的水里。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夜空中出现了几颗星星。日落后最先出现的是那些“怪星”:北方地平线上升起的三颗明亮的星星,它们总是最亮的。这些“怪星”有它们自己的轨道,与其他天体完全不同,它们总是深深吸引着我。在我的幻想中,它们是神秘的,多变的。
我怀着新的兴趣,遥望着它们,这时马克斯交给我一袋肥料。
“把这个拿到储藏室去,”他说,“然后我们就去开大会。”
我顺从地朝楼下跑去。等我回来,马克斯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包,里面装满了我们的剩余产品。
我们过了桥来到代弗的大楼。我的朋友正焦急地等着我们呢,他拄着拐杖在地上来回走着。杰里不在,代弗说她已经去了会场。
“她是个好心的女人。”马克斯说,“也许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有些好过头了。”
“你的意思是她任人摆布。”代弗大笑着说,“老家伙,你说得很对呀。”
我们三个慢慢地爬了四层楼,在那一层上有一架桥通向下一座楼。我拿着拐杖和兜子,马克斯把代弗背起来,代弗在马克斯背上像个大孩子。我们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过了桥,我心里不停地祈祷,但愿此刻别发生白天那样的地震。
没有发生地震。一阵轻风吹起,驱散了水面上升起的迷雾。夜晚清爽宁静。我们周围是参差不齐的大楼的黑影。又过了五个桥,远处传来集会人群的嘈杂声。
“你怎么看,马克斯?我们会死在这里吗?”代弗问。
马克斯呻吟了一声,没有回答。我们沉默着走完了剩下的路。
会场很热闹。我平时只与马克斯在一起,有时也见见代弗和杰里,所以面对这么多人,我很不适应。在我眼里,阿德莱德这一百多个公民真是一大群人。大多数人都那么苍老,疲惫,面对集会一些人公开表现出悲伤的样子。
这种场合让我觉得痛苦、紧张。每个人都戴着防毒面具,与其说是全体聚会,还不如说是一群没有血性,没有面孔的怪物凑到一起了。
只有十来个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代弗、杰里和我算是其中的几个。其余的人一律在四十五岁以上,五十九岁的马克斯岁数最大。每次会议的主席,克里斯帕克,四十七岁,几乎完全秃顶了。他皮肤粗糙黝黑,目光敏锐深送,我总有些怕他。
“秩序!”他喊道。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他在面具后面微笑着向围着他坐下的人群示意。大会是在委员会大楼顶上召开的,灯光昏暗,人影绰绰。
“首先,欢迎大家到这儿来,感谢那些带来礼物的人。剩余的东西,会后将发给那些需要它们的人。其次,名单显示三人缺席。”
克里斯点了三个缺席者的名字,人群中有人在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来开会。一个正在发高烧,另一个几星期前死于心脏病,最后一个地震时从楼顶菜园子上掉下去了。
想起死者,人们沉默了,但没人流泪。我记得每次开会前都要点死者的名字。我们都习惯了这个事实——我们的人数在逐渐减少。
克里斯摆弄着手里的记事本说:“我们之所到这儿来,是要讨论一二下地震的实情。有没有人受灾严重?”
一个红头发女人举起了手。克里斯请她讲话。她储存淡水的罐子漏了,珍贵的淡水就要流干了。在这种坏潮季节里,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我们打算重新安排住在她那座楼里的居民,并在粮食枯萎之前,把它们转移到别处。女人悲痛地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就要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从巨石坠落之后她就一直精心侍弄的庄稼。我很为她难过,但我也暗自庆幸,这样的事没发生在我和马克斯身上。
还有人报告说,一座旧楼倒塌了,由于里面没人住,这就不算是严重问题了。所有的大楼都有些倾斜,倒塌只是迟早的事。
克里斯等了一会儿,结果没有人再发言了,没人提起粮食欠收的事。我想是地震冲淡了别的事。
“很好,让我们进行下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有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要了解一个情况,然而我对这个情况一无所知。这件事的进展对我们全体居民有一定的影响。所以我召集大家来讨论一下。”
“我想让代弗·罗丝伯姆到台上来回答几个问题。”
我惊讶地看着代弗,他挣扎着站起身。
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呆在这儿好啦。”他指着缠满绷带的腿说,“你瞧,脱臼了。”
克里斯点点间,没有注意到代弗有些虚张声势,他说:“我同情你,希望你早日康复。”
“谢谢,你想了解什么?”
克里斯没有马上回答,他想拖延时间。如果想用这个办法让代弗难堪,那可是白费心机;代弗正无忧无虑地笑着。
“我猜人们想弄清楚你近来在你的实验室里都干了什么。”
代弗摆弄着他的拐杖说:“嗯,如果谁需要电的话,我又有两个仪表盘开始工作了。”人群立刻议论纷纷。我佩服代弗的足智多谋:每个人都需要更多的光明,更多的热量。“我还研制了一种简单的内部通讯联络系统——有点像电话,但没那么复杂。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些没有断裂的电线,我就能把所有的大楼连接起来,这样我们就用不着离得很远地大喊大叫啦。”
克里斯笑着,但是他敏锐的目光告诉我他还想知道更多的。“还有呢?”他问。
“还有一件东西,我正在研究,还谈不上是个项目——只能算是我的爱好吧。”
“是什么?”
代弗犹豫了一会,人们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嗯,我收集的那堆旧东西里有一台旧收音机,我一直在设法把它修好。”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有人高声抗议,也有人表示支持。
克里斯挥着手让大家安静,等人们平静下来后,他又问:“为什么这么干?”
“当然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收音机好使吗?”
“不,不好使。”
“你是说现在还不好使?”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这该死的东西修好。”
“可你不是早就在修了吗?”
“是的,干嘛不?”
克里斯不说话了。人群中有人朝代弗喊:“那为什么他们还没找到我们?”
代弗想找出那个提问题的人,但找不到。“谁会注意到这儿呢?”他说着扫视着每个人的面孔。“我们只是一个小国家里的小城市。悉尼、纽约、伦敦、东京和巴黎都没了,谁还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阿德莱德?要是我,我也不会白费精力的。”
“但是,如果他们在寻找幸存者的话,他们肯定会四处寻找的?”
“还有”,又一个人插嘴说,“他们会使用红外线——”
“或许是大气层阻碍了信号的传播,或许是信号太微弱了。我也不知道。”
“那么外星人怎么样?要是我们再打起仗来怎么办?”
“天啊,”代弗用手指搓着头发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又有几声叫喊,有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代弗不能一一回答他们。我敢说,他非常恼火。
“他们会在哪儿降落呢,所有发射和降落设施都被毁了。”
“他们仍然能朝我们扔东西。”这是一个坐在后排的女人的声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