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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罢雷斯耸耸肩,“他的责任是守护明月角之塔,可不是守着我们。”
“嗯。他跟你讲过他那只像烈火一般眼睛的事情吗?”
“讲过一点。是个诅咒……他在一场魔法决斗中败给了什么人。之后他开始看守明月角之塔,因为女神的传教士向他承诺,可以替他打破这道诅咒,并助他回复原来的力量。又一个可怜的法师……就是这么被迫地、不情愿地,开始侍奉掌管我们所有人的女神。”
贝勒顿抬起头,“对了,你给我讲过三歌咒之拓罢雷斯的命运没?听说这么多年以来,至高的蜜斯特拉女神,已经对他们失去了控制?”
“当然没有。” 拓罢雷斯反驳道,“要是他们有这样的本事,你以为我会坐在这里?坐在这阴冷潮湿的丑八怪夜里?”他一把拉开杯盖,长长地喝了一口汤,回头望了城堡一眼,刚好看见塔楼上有一盏闪现的灯火突然熄灭了。
两人一直坐等,直到他们手里的大酒杯彻底变空。但什么别的事也没发生。看起来,城堡已经进入睡梦。
拓罢雷斯叹着气,无奈地转过头来,“我们都是女神手里的小卒子,唉,不是吗?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觉得自由,那很好;反之,你就不自由。就是这个样!”
“哈,那倒好,我愿意认为自己是自由的,” 贝勒顿嘴唇咬得紧紧的,突然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快把你脑子里这些奇怪的想法干掉吧,拓罢雷斯,管好你自己的生活,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可行行好,别把我扯进来。我想,但愿你没找其他的法师扯这些怪念头,那样你才会活得更久一些。”
拓罢雷斯转过头,苍老的眼睛里充满睿智和犀利,他盯着伙伴,“你指的是哪些法师?”
“哦,就比方说你遇见过的那些吧,” 贝勒顿嘟嘟哝哝地说,“把他们都算上。”
*****
远在贝勒顿和拓罢雷斯视线之外,夜空里伫立在远方的另一座城堡——那仍然冒着隆隆黑烟的断壁残垣,曾经是惑力凡特的塔楼。
好一副荒凉景象。
残破的断墙上无数松松垮垮的碎玻璃窗,装满药草的盒子横七竖八的散落在窗沿边上。在旷野里,破碎的塔楼孤零零地矗立着,四周没有村落,也没有泥泞的小道,甚至没有任何人的痕迹,一只麋鹿在大门边悠闲地逛着,不时埋头咬两口草。
只是草丛中幽幽地升起一线迷雾,无声地裹住了鹿的身体。转眼间,那鹿就变成一堆白骨,轻飘飘地跌落在地。
等确信周围没有偷窥自己的眼睛,雾气冷冷地打起旋风,发出轻轻的奏鸣声,飞到塔楼的基座之下,慢慢升了起来。
它无声无息地飘过墙上攀爬的野生玫瑰和常青藤,把自己往内部收缩,卷成一条毒蛇的样子,从塔楼外墙上一条狭窄的缝隙钻了进去,望着墙后沉睡中的寂静和黑暗。
迷雾旋转着飞过一间又一间漆黑的大厅,在一间装满魔法书和经卷的房间,获得许多力量,快活地呻吟起来。很快,它站起身,变成了一个身躯长满指爪和巨颚的东西,滑进了塔楼中心盘旋上升的楼梯,径直往上攀登。
塔楼顶上,一盏昏暗的灯光幽幽地照亮楼梯,接着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显然,听众是对那正在滑动着靠近的可怕长爪雾气。
在烛光中,一只人类的手掌缓缓伸了出来。
中央用粉笔画着一道记号。正对着这副粉笔图的,是手掌的边缘围着蓝色的闪光。看来,粉笔画正是这只手掌的主人所作——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阿祖色啊,魔法的至高之人,吾一心侍奉汝神,和汝之魔法女神,迄今数十年耳。”这个术士祈祷着,“吾亦深知如何用魔法将万物摧毁与再生。然,城堡之外的世界,吾所知皆不详也。神啊,请听吾此刻之祈祷,我需要您的帮助。吾向您祷告,请赐予您的教诲——吾欲将毕生所知传予后人,但不知何人可也?”
最后一个字反复回荡着,甚至似乎穿越了墙上的大缝和裂沟。他手上蓝色的诱惑之光越来越亮,几乎能令人双眼失明。
光芒突然彻底熄灭,一道微风从地面上升起来,吹拂着那只画有粉笔图案的手。烛光狂乱地闪动,呼哧呼哧地就快被吹灭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深沉平静的声音,淹没了那明灭的烛火,“切记保护好自己,忠实的耶泰斯。倘若汝将过身,吾必会及时令汝之魔法置于我之掌控下……汝无需牵挂。”
空气里传来奇怪的歌声,万物的能量噼啪作响,微风缠卷在老术士身上,颤抖的四肢顿时包围在不同寻常的温暖和活力之中。他已经多年未曾感受到身体是如此的轻松和敏捷,连忙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小小的闪电不断从一只胳膊射进另一只胳膊。老人满眼都是惊喜和满足,眼泪止不住地淌出来,“真神啊,”他有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老弱病残之身,不敢奢望能配不上这样的帮助啊。吾……”
在老人身后,魔法大厅的门尖利地叫唤起来,十多只指爪狠命地撕扯着它,让它从顶端一直裂开到底部。门板陡然倒下,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门框。
一个发着惨白色光线的东西,像鬼魂般摇曳在楼梯尽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凶险的、无常之物,满身都是不停变化的爪子,不停变化的触须,甚至还有长满尖刺的残忍下颚。它定能毫无疑问地致人死地。此刻,它慵懒地走进魔法大厅,脚步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耶泰斯·贝宁悬浮在自己的防护层中,只要入侵者稍稍碰触到它,就能将对方的肢体烧成焦炭。他看着死亡朝自己走来,心里仍有些发怵,颤抖着往喉咙里咽了一口吐沫。
但他身上附着的小闪电猛地跳动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于是耶泰斯扭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大声无畏地喝道:“吾有魔法至高者阿祖色在身,枭小魔物不可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赶快滚开,永远离开此地!”
老术士朝满身指爪的东西靠前一步,手臂上的闪电仍然在咝咝跳跃。鬼怪的闪光伸出无数爪子和靠近的触须,形成一道别有用心的危险之墙。但当它正这么做的时候,它全身上下都出现了无数大洞,跟随着它的扩展而慢慢变大。这怪物闪动颤栗起来,身上的光芒亦很快黯淡下去。
怪物骤然以令人恐怖的速度伸展到天花板那样高,俯视着下面站着的满身补丁的老人。耶泰斯抬头张望,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做。
对冒险家来说,死亡就是永恒的信条——这样的说法,对术士们而言,似乎也差不太多。老人内心感到了恐惧,他知道死亡将在一瞬间降临,稍有不甚,他就会去跟死神接吻。可若他做了正确的抉择,亦有可能从死神的魔爪下逃脱生天。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巨大的爪子像枷锁一般套住他,把他整个抓在半空。而在老人无法看不清的身后和脚下,一根长满倒钩的触须,数张密布毒牙的巨颚,正争先恐后地朝他涌过来。
老人胳膊上的闪电咆哮,纯白而炽热的光芒照耀着整座魔法大厅,很快,光芒消失,屋里只剩一道虚弱无力的灰色迷雾,正在门口的地上痛苦地翻滚。
耶泰斯被那光照得老泪纵横,揉了好一会,才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接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也许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又也许是最愚蠢)的举动。他咯咯笑着,朝迷雾跑过去,举起双手——全忘了这时胳膊上已经没有闪电,力量汩汩涌动的感觉也早就消失。
迷雾似乎想重振旗鼓与他格斗,很快聚积凝固成很小的一团固态形体,就像一面打造得有些粗糙的盾牌,做好迎战准备,高高举了起来。老法师又迈上前一步,奇怪的迷雾似乎有些发颤。
他伸出一只手,想卡住它。迷雾凄然“叫”了一声,吹出一阵冰凉的微风,又发出叮叮当当小铃铛般的声响,变成一团旋转的涡流,骤然闪了一下,就从门口消失了。大厅里只残留着它悲哀的呻吟。
耶泰斯看着它逃走,瞪着突然之间转危为安的大厅,等了良久,才相信那东西确实消失了。老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在地上,向护身的神祷告着。他内心充满感激,连话也说不太清,听上去就像是一阵又一阵的喜极而泣的抽噎,想停也停不下来。
黑暗之中,老人用膝盖和指尖摸索着往前爬,沙哑地低唤着阿祖色之名。挣扎之中,他惊讶敬畏地低下头——先前他眼泪滴淌的地方,蜡烛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一根接一根地点亮,无声地跳动起温暖之舞。
“噢,阿祖色,万法之主啊,”老人终于说出话来,“请容我致上最最衷心的谢意!”
所有的蜡烛都仿佛听到了他的祈愿,一齐熄灭,又一同燃亮生命之火。耶泰斯跪在蜡烛围成的光圈中,被这无上的荣光所感动。然而,在欢快的喜悦边缘,他亦感到一丝悲伤,在神的爱抚下,他如此空虚,生命力仿佛再次离他而去。他轻轻抚摸着被弄花的粉笔外框,像个孩子般失声哭泣起来。
第八章 分崩之王座
王座常为群豪争夺,乃胜者之奖赏。然于阳光之下,王座亦无非一椅耳!
《草莽治国》小丑兰得力克·哈罗肖
血鸟之年刊行
伊尔正埋首一本古书,摊开的书页上突然落下一道影子。无须抬头,他也知道是谁来了。接着,一缕漆黑的秀发如丝般柔顺地垂在了字迹已变黄变黯的草图和符号上。
“徒弟,” 达索菲黎亚靠在他耳边,语调优美温柔,却不禁让伊尔打了个寒战,身体警惕地僵硬起来,“到我的蓝之厅,在靠墙的桌子上,把《欧本》、《无名恐惧的普里派》,和《三锁记》拿上,赶快送到包厢大厅去。记得先脱掉你身上穿戴的魔法物品,一件也别带,否则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好的,导师,”伊尔低声回答,抬起头来,却迎上了她的眼睛。女导师看起来不同寻常的严厉,但眼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和恶作剧的痕迹。她迈着大步,打开一道很少打开的门,走了出去,并紧紧地把门从外面合上。
门锁闭合的咔哒声,让伊尔想起还该问问她怎么对付蓝之厅的守卫。虽然他应该能够打开她设下的魔法锁(这会是一个测试吗?),但要是他贸然地穿过整个房间,抱起三本书,还试图把它们带走,魔法守卫大概会杀掉他吧?至少,这个举动足够成为魔法守卫杀他的理由。
那要是他杀掉守卫,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达索菲黎亚以前告诉过他,魔法守卫一死,整座城堡里所有东西,经文、镜子、天体仪——所有的一切,都会释放出邪恶的感知力。它们会发出巨大的嚎叫声,陷入精神错乱。要把它们重新用魔法镇住,恢复正常,至少得花上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里,他注定会成为不幸的牺牲品,女导师会用各种方法折磨他……伊尔明斯特以前就尝过达索菲黎亚夫人的手段,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
她最喜欢的惩罚手段,是命令他跪在地上,光着手和膝盖,从她敲碎成粉末的玻璃渣上爬过去。他每挪动一步,都会导致撕心裂肺的痛苦。不过有时——特别是最近,迷妇之年春夏之交的这段时间,她更喜欢把伊尔用附有治疗术的膏药裹起来,接着用一把沾满毒药的细长小剑,不断地刺他,扎他;又或是用一根足有他手臂那么长的荆棘棍,涂满专门腐蚀血肉的强酸,敲他,打他。她似乎很喜欢听人痛苦的尖叫声。
伊尔想着这些后果,摇摇头,穿过房间,打开达索菲黎亚先前穿过的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