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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小屋里开始了一阵小声议论,我隐约听见几个字:“责任”,“永远不”,“纳木勒”,还有“谋杀”。
但当他们出来的时候,脸上又像通常那样毫无表情。德里克·丹返身回到老纳木勒的房间,另两个人押着我来到一间阴暗的小屋里。
“会有女人来为你铺床的。”其中一个人说道,接着钥匙在锁里响了一下。
我脱下外衣,在一张深深的,有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怪味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一张倾斜的桌子,和一张金属床架,一块凸凹不平的床垫构成的整个房间摆设的剩余部分。风在小窗外猛烈地怒号着。
有人敲了一下门,接着是钥匙在锁眼里扭动的声音,一个年轻的纳木勒家的女人探进头来。
“我来铺床。”她说道,脸涨红了,似乎这能让我明白这一点。
“我不会看的。”
但是我看了,在她迅速而熟练地摆弄这些床单、毯子的时候。一件家常的,紫底带白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如同挂在衣服架上一般。头发从中间分开,在脑后用一个头花结住。她紧靠的双眼流露出一种羞怯而真诚的表情。
“我去给你取晚饭。”她把床单最后铺平,说道。
“非常感激。”
“噢——老纳木勒先生吩咐我这样做的,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她脸又一次红了,走了出去,一会儿又端着个托盘回来了。她把托盘放到桌上,桌子立即喝醉酒般摇晃起来。
“我叫艾米丽·戴尔,”她说,“一会儿你吃完后我会来收拾的。”
“我叫布莱恩。”我说着伸出手去。她笨拙地摇了摇我的手,很快转身出去了。
食物怪怪的:薄薄的,不冷不热的香肠,我没见过的蔬菜,家烤的面包,这些东西上都浓浓地加了一种很奇怪的调料。吃完后,我感觉怪怪的,正当我努力消除这种感觉的时候,艾米丽又进来了,她关上门,后背倚在上面。
“你是从哪儿来的?”她问道。
“华盛顿特区。”
“那很远吗?”
“大约有一千英里。”
“那么它还在衣阿华,不是吗?”
“不。但它仍在美国。”
她沉思着点点头,似乎仍在衡量那到底有多远。然后她走过来,我正坐在床上,现在她就站在我旁边。
“如果我求你做件事,”她说,“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我想会的。”
她解开衣服最上面的扣子,抽出一本已有点儿霉,好多年以前的《人民》杂志,然后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她现在很激动,以致不再害羞了。她把杂志翻开到很破烂的一页,那上面有一幅电影明星的彩色照片。
“你能读出她的名字吗?”她手指着字幕,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紧张而呼吸急促。
“娜塔莎·金斯姬。”
她读了几遍才读准。“我想她实在是太美了。”她叹了口气,眼睛盯着照片,“我希望我能长得像她。”
我不禁看了看她那瘦长的脸,突出的牙齿。
她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开。“谢谢你给我读她的名字。”
“你自己不能读吗?”
“当然能。但我不会读这么复杂的字。而且我也不能让那些男孩子们看——他们会把它拿走的。”她把杂志又塞回衣服中去。
“男孩子们读得会好一些吗?”
“噢,是的。他们一定要读好因为他们是要进行计算的。我们女孩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我们有很多事情都比他们做得好。这叫做劳动分工。著名的亨利·福特·纳木勒是这么说的。”
“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要把纳木勒家族的生活方式传向整个世界。你不认为纳木勒家族的生活方式优越于其他任何你见过的家族吗?”她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引语。
“确实。”
“这就是了。”她又一次凑过来,有些焦虑地望着我,“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是吧?我们是不可以与外面的人谈话的。”
我说我当然不会。
(六)
我脱衣躺下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我钻进了艾米丽·戴尔用她那灵巧瘦削的双手为我铺好的被窝,但我睡不着。我躺在那里静听外面的风声。纳木勒家的食物给我带来的奇特感觉现在已潜入我的大脑;我现在异乎寻常地清醒,思路就如棋子般整齐,明了地排列在棋盘上。过了一会我开始试探着分析我头脑中的一个问题:我对杰西卡·安·雷顿及狭姆斯·诺兰的疑惑,我常规的思维方式在向这个问题发起进攻,但,无济于事。
除非杰西卡·安是发疯了!她昨天一直在试图让别人知道她赤裸着呆在我的旅馆房间里,她让每一个可能会听到的人以为我与她有染,但接到德里克,丹·纳木勒的电话后她马上停止了这种把戏。看起来她这样做,直接目标是纳木勒家族。那又是为什么呢?无数个念头像竖锯的锯齿般在我头脑中打转,最后归结为一种奇怪的结论;杰西卡·安曾告诉过我诺兰“计算”出我会对纳木勒家族感兴趣;如果你相信这一点,尽管这听起来很蠢,而且相信诺兰使用的“计算”方法与纳木勒家的一样,那么纳木勒家族一定也“计算”出我对他们的好奇心,也许还能“计算”出诺兰也“计算”出这一点,并会派杰西卡·安到我那里去探听情况。德里克·丹·纳木勒昨天听到我房间里有女人娇喘呻吟,如果他向旅馆查询一下或向服务员打听一下就会知道那是谁。现在我躺在纳木勒家,池们一定在怀疑我对他们是否忠诚,或者杰西卡·安·雷顿,她的父亲就是被他们杀死的,是否已用她那瘦削的妩媚俘获了我。但诺兰是否已经知道了我会留在纳木勒家呢?他能“计算”出这场暴风雪吗?杰西卡·安包里的那幅图上有一处标记。“水蒸汽凝结度82%”,那能否意味着小雪会突然加大?那幅图的中间有一个大红五星;那代表什么——或者代表谁?反专治议会是否已为纳木勒家族准备了一系列灾难,并通过我带了进来?我难道是给我自己的当事人带来恶运的天使吗?我一跃而起。跑出房间后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我必须去见老纳木勒,提醒他注意那颗红星,告诉他——。
我猛地惊醒过来,窗外风还在低吼。我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诅咒着纳木勒家奇怪的食物,竭力把梦境从头脑中赶出去,一点点的我感到小腹有一种很不舒服地压力。我钻出被窝,摸黑穿上衣服。
艾米丽·戴尔忘了锁门。我走进大厅,极力想在我从老纳木勒的房间来这儿的途中是否经过了卫生间。
“有人吗?”我在黑暗中问道,但没人回答。
大厅的一端有一点微弱的亮光,我朝那边走过去,脚下的地板微微响动。除了远处的风外四下里寂静无声。我走下几步楼梯,来到另一间厅房,四下寻找卫生间。在一间开着的房门口,我看见里面有几排长凳,一个祭坛,祭坛上方是耶稣受难像,两侧排列着蜡烛,显然这是一间祈祷室。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走了进去。
耶稣受难像是木雕的,但这座雕像很奇特:当我走近些的时候,我发现耶稣穿着农靴,披着罩袍,头戴一顶帽子。他的脸瘦长,正中是一个长而陡直的鼻子,双目靠得很近,看上去像在对眼,几颗兔牙呈不同角度从两片薄唇间向外龇出。雕像下面有一小块横匾,上书:“雅各布·约翰·纳木勒,1919年1月9日被谋杀。”这使我觉得很滑稽。我回转身,重重地撞在第一排长凳上,立时坐了下去。一本赞美诗集正摊开在凳上,这是一本粗糙的,印得很次的手工装订书。翻开的书页上印的是一首名为“他们的血河”的赞美诗。第一段是这样的:
我们将在他们鲜血汇成的河中游泳
我们将在太阳升起的地方翱翔
我们将向他们显示生活的真谛
我们将让他们在正义的海洋中灭亡。
我站了起来,迈步向我房间的方向奔去。过了约三四分钟我才意识到我迷路了。当我停下来想辨别一下方向时,我听见从楼梯上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我急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但忽又停住了。我是这些人的律师,噢,上帝。如果他们是举行一种比较奇特的宗教仪式,我应该感到高兴。我应该走上去,让他们——不管那是谁,领我去卫生间。我迈步向楼上走去。
我几乎马上又停了下来,我听出来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是老纳木勒,我正站在他房间下面的楼梯上。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特。他懒懒地低吟出一串单词,就像拍卖商在唱一首格里圣歌。他不时地被机械地卡嗒声,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及其他很单调的声音打断。
我小心地把头探出楼梯顶。昏黄的台灯光下,老纳木勒正坐在他的床上,脸色红润,眼光闪亮。他两侧各坐了一个中年人,握着他的手。其中一个是德里克·丹。十几个人紧密地围坐在老纳木勒的床周围,在纸板盒里翻着文件。一个年轻人坐在一边正在打电话;另一个在一个厚便笺簿上奋笔疾书。还有一个正把从便笺簿上撕下来的纸往涂了软木塞炭涂的墙上贴。一个老式台式计算器放在德里克·丹的腿上,他的双手正在键盘上飞快移动。
“……拉姆杰知道雷顿和诺兰是一起的,同位,原因,比率,前后关系,”老纳木勒那低沉的声音传来一串令人费解的词句,“机会信任因素,关系,詹宁斯……”
“无罪轨迹。”德里克·丹突然叫道。
“有罪轨迹。”坐在老纳木勒另一侧的中年人叫道。
“——关系,交叉点,除去十以下的,除去十以上的,忽略雷顿——”
在纸箱旁翻动文件的那些人开始往老纳木勒呻吟的曲子中加词:“淫荡”,“经济因素”,‘八十三”,“逆反”,“坐牢”,“禁止有罪轨迹”。
“极大的破坏性。”德里克·丹说道。
“投射。”另一边的那个中年人说道。
坐在电话边的那个年轻人在拨号码。
在我下方几寸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叫道:“危险!停!”
几双坚硬的手抓住了我,把我推上楼梯,走进屋子。二十来张的脸毫无表情地盯视着我。
“这附近有卫生间吗?”我浑身发抖,拉了拉衣领。
老纳木勒神经质地狂笑起来。
“他在偷听吗?”他问道。
把我抓上来的那三个人点了点头。
“你还听到了什么?”
“我正在找卫生间,”我无力地申辩,“我迷路了,我——”
老纳木勒又笑了起来,笑声拖得又长又响,近乎疯狂。“带他到卫生间去!”他狠狠地叫道,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跳。然后又疯狂地笑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我,目光中含着杀气,似乎要在我的脸上戳穿两个洞,牙齿向外暴突着,像要吃人一样。
那三个人押着我来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卫生间。那里有一个旧式的抽水马桶,是用线拉着放水的那种,还有一个淋浴头,固定在一个爪形架子上,一面镜子,背面已有几处水银脱落了。我在马桶边站了有五分钟,但什么也没有排出来。从镜中望去,我的脸上是愤怒,疯狂。我打开门走了出来,那三个站成一排等着我。他们又领我走过一道道令人头晕目眩的螺旋形楼梯,我的房门出现在我认为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我温顺地走进屋,房门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