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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做,怎么改?你教我,你可以教我啊。”文克扬瞪着一双不再锐利的眼睛,像一个傻乎乎的小孩子,纠缠不休地等待着别人的管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贺小朋疯了一样摇着头。
“为什么我可以接受贺常荣那个杀人犯,我可以跟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我可以忘掉我父母横尸面前的往事,而你却不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忘记我的过错!!!”文克扬渐渐愤怒起来。
“那你也给我20年的时间,不,30年!”贺小朋尖叫着从地上跳起来。
文克扬的脸在瞬间变得铁青。
小朋稍稍平复片刻,难过地说:
“你我之间,再深刻,我也能放得下。而大高,或许没有你的锋利尖锐,但是他给与我的温情,已经足够我们幸福地度过一生。”贺小朋转过脸去:“你没有办法想象萧高志对于我的意义,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帮助了我,是他给了野孩子贺无帆仅有的温暖,他可以与我父亲和睦相处,他可以使我渐渐忘掉过去,他可以给我一个小小的房子遮风挡雨,现在的我已经明白,比起浮华,比起刻骨的爱情,这种小小的善良和真诚有多么可贵。我们在一起很快乐,而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快乐了,所以,我会格外珍惜。”
“后天,我就要嫁给大高了。”贺小朋说:“克扬,我已经想好了,要么你走,要么我们离开这座城市,我爱不爱你,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希望,能够永远地忘掉你。”
文克扬慢慢站起身,看着对方蓄满了泪水的双眼,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贺小朋。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然而文克扬已经再也无法感到对方那女性的温柔了,他只能颤抖着重复:
“为什么会这样,小朋,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为什么我却要失去你。”
“克扬,请原谅我的自私。”
说罢,贺小朋缓缓侧过脸,亲吻了文克扬的嘴唇。
文克扬曾经如此渴望这个亲吻,此刻,小朋那柔软的唇深刻地,忘我地覆盖住了自己,然而,他却感到了彻骨的冰冷,他机械地回应贺小朋,他机械地加重力度,他机械地把贺小朋深深地按进自己的怀里,只因为他想记住这一刻,他知道,恐怕,他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最后的刻骨的吻了。
“送我回去吧,克扬。”贺小朋慢慢推开文克扬,泪流满面地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没有悲剧结尾的故事了。”
结局
楼门口传来了欢呼声,彩色的纸屑和喷射的彩条倏得飞扬起来,新娘要出来了
贺小朋穿着一身白色的婚纱,出现在门前。婚纱非常简单,也非常漂亮,大高坚持要买,几乎花掉了当律师以来挣的所有工资。精致的蕾丝花边垂在面颊一侧,贺小朋的皮肤在细致的白纱后宛如温柔的瓷器,修长的身材散发了新娘们梦寐以求的魅力,一切都是如此飘逸,柔软,轻盈,乃至幸福。
文克扬冷冷地看着贺小朋脸上温柔的笑容,看她站在楼门口,侧过面颊,羞涩地听特意从美国赶回来的严贝鬼鬼祟祟的言语,看她在同事和伴娘的簇拥下,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下台阶,看萧高志小心翼翼维护新娘完美的形象,用手遮挡着车楣,扶着小朋坐进轿车。
贺小朋的心情有些复杂,兴奋,难过,踏实,不安,甜蜜,苦涩,每一种都不比另外一个所占更多,挤挤压压地,填满了整个胸膛,如果不是身旁萧高志宽厚的手掌传来阵阵安慰,她真得想要逃跑了。
贺喜的人群纷纷钻进自己做的车子,车队渐渐移动起来,新娘和新郎在第三辆车上,象所有的花车一样,黑色的车头上插着一对小小的偶人。
车队缓缓移动,第一辆车已经转过花坛,然后是第二辆花车。
就在这时,贺小朋突然脸色一白,她缓缓向前探身,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向车窗外。
花坛边上,站着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文克扬。
他甚至在西服口袋处插了一朵和萧高志一样一样的小小的玫瑰花蕾。
那是今天早晨才从花店送来的,婚礼上独一无二的新郎配花,文克扬如何做到。
他微微斜靠在花坛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新人们乘坐的宝马,虽然车窗是摇上的,他依然能够感觉到玻璃后那双眼睛里的震惊。
花车渐渐开过去,贺小朋的眼睛依然在追随着花坛边的身影,看文克扬慢慢得燃起一颗烟,如同一个不小心被车队落下的新郎,孤独地,眼巴巴地看着快乐的人群渐行渐远。
婚礼在B城最大的一座老教堂里举行,这是大高坚持的,他说喜欢西式婚礼中的严肃认真劲儿,再说不喜欢圣经不意味着不喜欢上帝,能够得到他老人家的祝福,何乐而不为?
车队到达教堂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贺小朋先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厅里做准备,宾客纷纷进了教堂落座。
不久,小厅的门开了,周响探进头来,笑道:
“新娘子准备了准备了,那边人都站好了。”
“小帆呢。”有一会儿没看见儿子了,贺小朋忍不住问。
“上车的时候,小帆是严贝带着的,别担心,好像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阳光灿烂的五月,一块块小小的彩色玻璃拼凑起来,讲述着耶稣一生的故事,管风琴特有的音色响起来,婚礼进行曲弥漫了教堂高高的穹顶,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扭过身去,用目光迎接在父亲陪伴下的新娘子。
贺常荣虽然还不到六十岁,却已是满头的银发,着深色西装,打暗花领带,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余下了应时的温情和蔼。贺小朋轻轻挽着父亲的手臂,薄施粉脂,明眸皓齿,白衣云髻,带着惊人的美丽和温柔的笑容,款款踏上了长廊尽头的猩红地毯。
萧高志微笑着伸出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小朋,眼睛睁得史无前例地大。
“小朋!” 有人大叫。
贺小朋一愣,回头看去。
教堂门口,站着失魂落魄的严贝。
“小朋,对不起,对不起,我——。”严贝哭着说。
所有的人都盯着严贝,只有贺小朋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脚有点发软。
严贝的眼睛已经肿了,她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突然爆发一样的大叫一声:“孩子,孩子被文克扬绑架了!”
“我去加油,然后就找不到无帆了,我不敢告诉别人,只好到处找到处找,我以为他跑丢了——。”严贝抬起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新娘,“我以为我把小帆丢了,我站在那里哭,然后,我接到了文克扬的信息。”
“他说什么。”贺小朋异样冷静地说。
“他说,如果你不能在半个小时内赶到机场,你就,你就再也见不到小帆了。”
贺小朋终于晚了,堵车,谁都没有办法。
从什么时候算呢,从贺小朋知道消息,过去了三十五分钟,从接到信息算,已经四十三分钟了。
她提着婚纱,疯狂地奔跑在候机大厅里,四处镜子一样明晃晃的,高得让人感觉不到尽头,贺小朋惊恐地扫视过一个又一个面孔,那些人或簇拥在一起,或零零散散,或亲密无间,或永无交点,此刻在贺小朋的眼睛里都只有一个含义——陌生。她突然趔趄了一下,支叉着双手才找到了平衡,脚腕子有点崴了,小朋甩下了白色的细高根的皮鞋,像一个美丽的疯子,打着旋转搜索每一个面孔,眼泪四下里飞溅了开来。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文克扬!
没有无帆!!
无帆!!!!
“让我进去,我没有机票,我的孩子在里面,我我——我没有机票,可是我一定得进去。”贺小朋浑身哆嗦着站在安检入口,抓着一个安检人员,强自镇定,却依然语无伦次。
被她抓住的小伙子有点昏头,只是机械地说:“对不起,小姐,您没有机票,不能进去,您没有机票——”
“先生,她的孩子被绑架了,请您让她马上进去,绑架人已经带着孩子登机了。”贺小朋身后传来一个沉稳而急促的声音,让大家都镇定了一下。
贺小朋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追上来的大高,清理一下思绪,尽可能制止声音中的颤抖,道:“我收到的信息,上面说,飞机12点半起飞,现在已经开始登机了。”
“小姐,您先不要着急,能告诉我们,是哪家航空公司,或者飞往哪里的航班吗?国内还是国际?有航班号更好。”
贺小朋茫然摇摇头:“他不会告诉我的,他想带他走。”
“那您告诉我绑架者叫什么?我帮您查12点半左右的所有航班。”
“他叫——文克扬,”贺小朋的眼泪落了下来,“克制的克,扬——飞扬的扬。”
安检处的年轻人紧张地在电脑上查询,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静静地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
“找到了,12点15分有飞往曼谷的一架飞机,上面有个乘客叫文克扬,可是,现在离飞机起飞只有八分钟了,周处?”年轻人神色慌张,探询地看着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矮个负责人。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孩子是吗?”被称为周处的负责人问贺小朋。
“是的,大概3、4岁,叫贺无帆。”
二十秒后,年轻人抬起头说:“找到了,一张儿童票,贺无帆。”
“放行!” 矮个子周处果断地说:“小姐,您还有五分钟。”
贺小朋已经冲过了安检,她提着长长的白色裙裾,奔跑在白色的阳光灿烂的候机大厅里,身后紧紧跟随着大高,再后面几十米,是闻讯而来的十来个机场警察。
“Gate 3;—— Gate 8; ——Gate 11。”
贺小朋扑到11号登机口,前台空空荡荡,乘务员已经全部登机了。
贺小朋几近崩溃,新娘发型已经散了,头发一丝一缕地飘在腮前,她哭着回头寻找救星,大高把她搂到怀里,对着身后追来的警察大喊:
“马上给机长联络,飞机上有一个被拐骗的孩子!”
警察虽然有点头昏脑胀,还是被高大律师的口气镇住了,拿出对讲机与控制塔联系,
半分钟后,机长的声音出现在另一端。
“请问,拐骗者也在飞机上吗?”警察抬头问贺小朋,他有点奇怪,新娘和新郎带着孩子结婚么?
“是的。”
“孩子认得他吗,会不会有危险?”警察又问。
“不会有危险,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在这一刻,贺小朋的智商等于零。
“什嘛?!孩子是和他亲生父亲在一起?!”警察一愣,脸色立刻变了,冲着萧高志道:“那你是谁?”
“我——。”萧高志暗暗苦叫。
警察看看大高胸前的新郎标志,脑袋里一闪,恍然大悟,眉头一锁,扭头冲着对讲机喊:
“机长,没事儿了,对不起,是个误会!”
警察啪地一声把对讲机关了,冲着目瞪口呆的贺小朋说:“搞什么搞?如果有家庭纠纷,你们家里解决去,闹到机场来算什么?!拐骗绑架,有亲生父亲拐骗儿子的吗?!差点误了整个飞机的乘客!”
贺小朋脸色变得苍白,只是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时间来不及了,她已经阻挡不住文克扬疯狂的计划了。她没有再跟警察纠缠,慢慢向旁边巨大的玻璃墙面走去。
飞机还在那里停着,无帆还在那里,可是他已经不属于贺小朋了。
贺小朋无神地扫过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舷窗,在阳光下,舷窗是灰色的带着反光的,隔着肮脏的玻璃,没有一张脸能够看清楚。
登机舷梯开始缓缓地脱离飞机。
“无帆。”贺小朋轻轻地叫。
“妈妈。”无帆乖乖地回答。
贺小朋潸然泪下,幻听,原来是一种这么真切的感觉。
“无帆,对不起。”贺小朋颓然把肩膀靠在落地窗上。
“妈妈。”无帆的声音在身后固执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