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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7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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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文山揉着肋骨,咕哝了一句:“打架太贵了。”



 



这句话秦琪淑没有听懂。她一跺脚,提出了问题二:



 



“要你有什么用!”



 



说完自己就哭了起来。晋文山两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在秦琪淑肩膀和腰际悬空比划了好几回,没敢搂,也没敢拍。哭了一会儿,秦琪淑说:算了,不用你了,我找我干爹去。晋文山说,你干爹是吃猫鼠吗?秦琪淑突然把音量提高了十倍喊道: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么一喊,楼道灯又给震亮了。喊完,她把珊珊从车里抱出来,出小区另打了一辆车走了。



 



在车上,珊珊不停地问她:妈妈你怎么哭了?妈妈你为什么哭啊!秦琪淑心里说,我他妈也不知道啊,我他妈为什么哭?又不是我挨揍。但是她没有说话。哭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给干爹打电话。通了。秦琪淑一听见干爹的声音,二话不说,先大哭了一顿,把干爹哭毛了,骂了她几句,才安静下来。



 



干爹听完她的故事,叹了口气,对她说:“这点小事你生什么气?自讨没趣,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又问珊珊伤得有多严重,秦琪淑答非所问地说:“那也不能就这么完了啊!”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说,干爹给奴家做主。可是干爹又叹了口气。干爹说每句话之前恨不得都先叹口气。他说:“我自己的事还焦头烂额呢。”秦琪淑一听,半晌无言。因为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这个神通广大的干爹有什么可发愁的事。



 



把珊珊送到奶奶家时,已是秦琪淑该上班的时间了。匆匆化了妆赶去,挨了一通骂,耷拉着脸跳了几支舞以后,干爹来了。干爹肚子很大,派头也很大,一摆手,正在骂她的领班姐姐就跑开了。干爹的脸耷拉得比她还长,两人坐在卡座里,一时相对无言。服务生剪了支雪茄,干爹猛抽了一阵,卡座上云雾蒸腾,对面看不见人。干爹在云雾里讲了白天的事。听起来确实比秦琪淑的事大。



 



干爹名叫马叔平,在南方一个小地方开了个厂子,只生产一种东西:消防车用的水管。然后他用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合法的手段,说服对口衙门,每年以更新保养的名义,采购许许多多的水管。说是保养,其实跟包养差不多,这样干了十几年,马叔平赚了不少钱。后来水管的事被查了,马叔平花钱上下一运动,在一个制药大厂里谋了个不小的官儿,到东北干了十年。退休以后他来到北京发展,投资了一些乡村幼儿园。非典那年,他折腾呼吸机的管子,资本又雄厚了一些,挨的骂也多了一些。有媒体调查了他的背景之后,发文章骂他,说他卖呼吸机管子是发国难财,开幼儿园是赚小孩的钱。



 



马叔平不太懂北京有钱人社交圈的规矩,他看身边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老板都有个干女儿,便也随便认了个干女儿。认完才发现,别人认的都是大学生,他认的是夜总会跳舞的。但他觉得不能坑人家姑娘,所以也就没有退换货。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跟干女儿该干些什么。在夜总会里认识的其他老板劝他换一个,他不听,那些老板就偷偷跟秦琪淑说:“你干爹发国难财,赚小孩钱,不是好人!你看他那个名字——马叔平,都跟隋朝的麻叔谋差不多,你知道麻叔谋是谁吗?”秦琪淑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回去一问亲爹,才知道麻叔谋不但发国难财,还活吃小孩,当下大怒,找到干爹质问:你是坏人吗?干爹愕然道,卿何出此言?秦琪淑讲了那些老板们说的事之后,马叔平朗声大笑起来。



 



他说:“我卖消防车的管子,呼吸机的管子,都是该多少钱,卖多少钱。只是我有些手段多卖一些罢了。我开幼儿园,是因为那些地方缺幼儿园。你自己判断吧。”秦琪淑于是又在卡座上跟他起腻了。



 



有关马叔平干的事跟麻叔谋是否相似,社会各界讨论不一。但我们可以从另一件事上看看他的为人。这就是秦琪淑和晋文山讨说法并且挨揍那天前不久的事。



 



有朋友对马叔平说,现在老板都时兴弄个微博,发发自己的慈善事业,感慨一下人生什么的,你也应该弄一个。马叔平说,好啊,怎么微?好事的老板让自己的助理帮他开了一个,让他每天多看看,学会了别人怎么玩,再说话,别瞎发。马叔平回家路上刷了一路,刷出这么一条:



 



“少女为救癌症母亲退学打工母亲去世后自己患绝症无力治疗”



 



马叔平看完,把手机往大肚子上一扔,抬头看了半天车顶,叹了口气。“这他妈叫什么世界啊。”他说。



 



回家以后他开始打电话联系朋友。他的人脉很野,各行各业都能联系到。一开始,他想找到那个女孩,给她捐点钱,自己好发个微博。结果仔细一看,那女孩现在用的药,一支两万多,只能维持5天生命。这叫什么怪病!马叔平想了想,这样给钱填窟窿,不是个办法。头一回做慈善的有钱人能像他这样理智的不多,大多是发完微博就拉倒了。



 



在江湖上翻江倒海地折腾了几天之后,他意外地从一个呼吸机时期认识的合作伙伴那听说一种药,一盒六支,需要从日本买,折合人民币十五万。但是用一盒就可以维持3到6个月,给手术争取时间。他心想,这个合算啊,等能手术了再捐现金不是效率更高吗?这就是他妈的生意人。于是他神通广大地弄到了一盒这个药。从日本订购,通过冷链运到国内,再通过检验检疫什么的,总之花了不少时间和钱。过了一个星期,他终于拿到了这盒药。



 



这是一个特制的小铝盒,手机大小,十分精致,看起来机关重重,触手冰凉。打开卡扣,“嗞”的喷出一股白烟儿,里面一块黑海绵上,整齐排着六支晶莹剔透的针剂,景象跟科幻片儿里差不多。给他出主意的老板说,要想赢得轰动效果,你得给全社会一个惊喜,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直接把药送到病房里。人家一问你是谁,你要挺起胸膛说,我是民族企业家马叔平。马叔平笑道:这叫什么玩意!你这样送去的药,人家敢用吗?他还是提前跟女孩的家属取得了联系,介绍了药的作用之后,约好第二天亲自送去。病人家属和他自己都发了微博,转发一下子破了万,就差第二天举着药盒跟女孩合影了,简直完美。



 



结果送药的那天出了幺蛾子——药丢了。



 



那天他的司机开车来接他,因为疲劳驾驶,一头撞在一块写着“三超一疲劳,灾祸从天降”的牌子上,人是没事,可车不能开了。马叔平骂了几句,也无法可想,只好打车去医院了。他在北京这几年,还没怎么单独打过车,对司机师傅之话唠没有心理准备,心情又好,一路聊得开心,下车的时候把盒子忘在车上了。这就是秦琪淑给他打电话的那天。第一次打电话时,他正在手忙脚乱地联系社会各界人士,因为彼时不光微博上几万双眼睛看着他,连传统媒体都开始关注了。也难怪秦琪淑打不通。



 



到晚上来夜总会找秦琪淑时,问题还没有解决,所能做的无非是在广播电台发条启事。可是他刚把这段前情提要给秦琪淑讲完,电话就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内中一男子,自称是捡到药的出租车司机。“什么治病救人,”他在电话里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毒品对吧?我懂!”这位什么都懂的司机要求马叔平在规定时间内交出一万块钱,都要旧钞,不准报警,否则把药扔河里。肯定是某类片儿看得太多了。



 



马叔平挂了电话,跟秦琪淑一讲,她马上忘了自己的事儿,激动起来。“咱们去拿吧?”她两手攥拳,“救人要紧,一万块钱您还没有吗?”



 



马叔平说:“一万我当然有了,十五万的药买到手,几经折腾,二十来万都花出去了,还在乎这一万吗?可是我车坏了,你等我找个车。我再也不坐你们北京的出租车了。”秦琪淑一拍他大腿:“咳!找什么车啊,我给您叫一个来!”



 



于是她又给晋文山打了个电话。



 



可悲的是,无论她用什么样的话伤害这个可怜的秃子,他还是会来。一叫就来,立刻,马上。



 



车来了,两人出门一看,马叔平就急了:“这不还是出租车吗!”秦琪淑把他塞进车里,又推了推,塞严实了,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这不一样,这是咱自己家的出租车。”这句话听在晋文山耳朵里,想必很不是滋味,但是当天都已经听过“当一回珊珊爹”这种更不是滋味儿的话了,其实也没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叔平,不知道叫什么好。憋了半天,他说了这么一句:



 



“先生您好,您去哪儿?”



 



秦琪淑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先生,”她用膝盖隔着车座顶晋文山的后背,“这是我干爹!”



 



“哦。”晋文山开起车来,没再说话。他差点说“干爹您好”,但是这种一厢情愿的亏他已经吃过一次了。几年前送秦琪淑去医院的路上,秦琪淑流了血,抱歉地说把他的车弄脏了。当时他曾经说过:“这是咱爸的车。”结果什么便宜也没讨到。那以后他一想起这事,就会脸红,并且本能地吹起口哨来,就跟有人在旁边看他的笑话,需要自我解嘲一样。



 



秦琪淑又说:



 



“我干爹可厉害啦,能救人命。是吧干爹?小山子,我跟你说,有个干爹特别好,你也认个干爹吧。”



 



晋文山歪着脑袋开车,翻了翻白眼,小声说:



 



“我才不要干爹呢。我只想要老丈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猛踩了一下油门,“轰”的一声,把他的话盖过去了。



 



约定交货的地点是西四环的一个立交桥。这是个复杂的桥,上下三层,若从空中俯瞰,桥体曲曲弯弯,盘成很多个圈,很像人类的前列腺示意图。他们大概是来早了,约定的那层没有停着的车。晋文山靠边熄了火,打上双闪,咔吧咔吧地转了一圈脖子。



 



马叔平看了,问道:



 



“小伙子,你会打架吗?”



 



他这么问,可能是基于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判断一会儿搞不好要打一场。这种场面一般都是由他的司机负责,那是个东北大汉,打起架来悍勇无比,给人一种街霸里拆汽车的感觉。



 



晋文山还没回答,秦琪淑就一甩大波浪卷儿,叱道:“他会个屁,他就会去①那个挨打的。”(①去:此是北京方言,意味“扮演某某角色”)



 



晋文山又小声嘟囔道:



 



“谁说的,我是觉得打架太贵了。”



 



可是这次已经熄了火,没有发动机给他打掩护,被秦琪淑和她干爹听见了。两人毫不犹豫地狂笑起来。笑罢,马叔平边喘边说:



 



“你怕赔钱,是吗?一会儿要是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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