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最后,她说了声“上车”,很飘逸地坐进了驾驶室,扔了烟蒂,“啪”一声关了车门。我一直看着她目不转睛,她最后环视了一下这个院子,看见了我。她斜了斜嘴角,笑了。我对她挥了挥手。她们的车开出去了,在楼上看见车上的家什,小小的一堆。那里面有她答应送给我的白色回力鞋吧?以我现在的脚应该正合适,还有那套奶黄色的洋装。
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是冥冥中我总觉得她可能过得不好,甚至都可能死了。她活得太热烈了。为什么现在想起她,因为又是夏天了,夏天要过去了。算起来她都该三十五岁了。
有一次,她站在我对面,双手捂住左边的胸口说:“你看我像不像抱了一只小猫?”她那天穿了一件衣服,左边胸口正好绣了一只小猫,她捂着小猫笑得嘎嘎嘎的,笑声在风中飘。她叫黄美丽。
(本文选自桑格格最新小说集《不留心,看不见》。)
:?
VOL。450 一封信
#txt$!小@说天^堂&
作者安妮宝贝
我想给你写封信。没有什么特别原因,现在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可好,以及我们将会在何时何地相逢。告别之后,已经过去很多年。我在信中说些琐碎的言语,就像去探望母亲,早晨醒来彼此絮絮地说话。躺在床上,在刚亮的天色里说各自的心思,说完才起身去梳洗。能够温柔耐心地对话的人太少了。更多时候,更多人,他们关心的都是这个世界的虚假和热闹。
也许没有逻辑和秩序。也许颠倒了记忆和未来。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在写,你在读。之前我只遇见过一个人,可以说话说到连心的缝隙也没有了。他住在很远的地方。我们说过那么的一次话之后,就告别了。但我知道,这样的告别之后,一定还会再见。
每个人靠近我们都带着他宿世的要求和责任。如果无缘,就不会在茫茫人海中交际。如果缘尽,就会断然放下再无牵挂。如果心还在背负困难,就说明时间还没有到限。扛着它走,不要对抗,不要推卸,不要控制,不要试图解决。背着它一直往前走。现在如果有任何人问我关于困难的问题,我都会这样说。
过去不重要。过去不能累积起我们此刻的心情。幸好有无常,所以一直都会有变化。有时我也会想起一万公里之外,地球的某端,某个小镇。想起清晨微微有些冷的空气,树木的香气,碗里的樱桃,洗衣机的声音,走上楼梯时一盏一盏摁掉的灯。这仿佛是前生与你一起度过的日子。但大多数时候,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黑,也不害怕破碎的事物。因为我知道在这些背后,总有一种空无而透明的光芒闪烁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说的就是这个。
我猜想有很多人临终之前,会感觉自己的一生,没有真正地爱和被爱过。人类抵抗孤独,渴求和试图获取爱,最后却以虚荣、以怀疑、以欲望、以婚姻……以各种方式扼杀它。最终他们依然如同没有爱的动物,孤独地死去。我猜想,在人死去时,只有爱是唯一可以被带走的。但是大多数人没有这个。
如果对方老了,你会悉心照顾,如果你去世,对方会为你安葬。做这些事情其实都不那么难,都未必需要相爱。可以是因为宿缘或者业力,也可以是出于善良和慈悲。爱是太高的奖赏,需要好几世的承诺和执迷不悟。普通人会被自己吓倒。
世间的孤独有四种。我们和无法真正接纳自己的人有很深的因缘。他们认为自己在爱你,但爱的不是你的灵魂,是你需要修饰的表达和形式。你等待可以接纳自己的人,最后却越来越清楚地看到自己才是支点。一些人于是选择宗教,但宗教如果没有被真正地理解,又会成为他们的止痛片和鸦片。说真话总是会触犯别人,会被误解。最后一种是,始终需要相信。
当人们真正相爱时,会看到对方婴儿般的灵魂,或者是对方的本来面目。他们就会不再那么需要一切看似庞大而无关的东西,也不关心这个社会或者同类会如何评价他们的生活。人们就可以抛弃掉这些虚假和热闹,而只是安静地互相陪伴,度过余生。只有在我们不相爱的时候,才会把对方看成有侵略性的,危险的,无法掌控的。人们才会需求物质和欢娱,金钱和声名,以这些爱的替代品填补内心的惶恐无助。
如果不能成为一个有纯度的容器,人接应不了真理,同样也无法承载极致的感情。佛陀一再在经文里说,对什么样的人才可说法,因为这清凉而滚烫的灌注有可能使你碎裂。同理,有些人因为自己的身心受限,一生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相信。
夏天时我去海边,半夜模糊醒来,看见落地窗外圆月下的大海,潮声汹涌。泛着银光的波浪好像在奔走,但其实哪里都没有去,不过是起起落落。世间大部分事情都如此虚妄,但在一些人心里却是坚定不移的。我想起日本人的审美观,瞬间的美丽可以拿性命去换。他们的偏执可说是一种无明,也可说是一种突破之后的洒脱。
即便没有过错或罪恶,只是甘愿压抑和拖拉地过一生,也已经是身堕地狱。人还能如何穿透轮回?有勇气真实地活着,才是有力量的。《浮生六记》里面写道: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噫。质朴的细节,仿佛梦里逐花,又真实无比。只有被虚掷的不善美的时日,才跟假的一样。
如果人类不是为了完成本能的繁衍使命,看不出有何理由需要共处。但在超越性别之后,我们各自才有机会窥见彼此灵魂的暗示。轮回的灵魂最终需要的是融合,消失不见。最易腐朽的肉体却需求着纯属妄想的安全和长久。能够被表达清楚的,通常都不是重要的。那无法陈述的,无法脱卸的,无法展示的,无法传递的,才是重要的。
我记得那一天离开威尼斯的早上,听到房间外面传来剧烈的声响,打开旅馆窗户,发现因海风猛烈,船只桨橹在晃动。当时沉浸在这个声音中,仿佛发了愣,心里变得很安静。细节之中,隐藏着无常的美和动荡。人生充满荒诞。荒诞的美,荒诞的艰难。而人们在荒诞的梦中都活得太用力了。
我只愿在时间中慢慢成为一个简单的人。遇见复杂的事情,知道睡一觉就过完了。事实也是如此。于是突然之间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生命很短暂。在游戏,幻梦,谎言,戏剧,妄想之中,活在当下,这是唯一的意义。然后应该忘记,继续往前走。艰难的时段无一例外都会过去。快乐也是。如同人与人,在告别之后会再次重逢,或者永不再见。
如果有选择,你愿成为漂亮的轻快的花好月圆的人类,还是一个在完成任务的战士般的人类?你愿与人做平庸的神仙眷侣,还是一生跨越千山万水但孑然飘零?幸好,我们从没有得到过选择的权利。
我们只会相认自己的同类,并最终跟随他们。这种相认也并不局限于人。一座古老的桥,月光下盛开的花,隐隐雨声,四行诗,两盏茶……有些人与事物的呈现,带来和谐及宁静。人与人之间,开端于相认。如果想控制或改变自己所遇见的一切,就会彼此背向而走。
如果我们再次遇见,我希望自己爱你的方式,就如同爱着身边正在遇见或即将离开的陌生人。我会以爱其他人的方式去爱你,以爱你的方式去爱其他人。没有所谓的特别的爱,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以彼此的痛苦为痛苦,以彼此的快乐为快乐。我正在学习如何去爱。
爱更多人,用爱做通道以使彼此能够走得远一些。即使是相爱的伴侣,也应把他当作其中的一员,而不是单独的一个。没有慈悲和承担的感情,走不了远路。在一起,不是为了欢娱,是为了完成。
这世间万般幻象都只是心的镜像。憎嫌他人,未必对方有错误,也许只是自己的心被障碍遮蔽。心生喜悦,未必对方多值得赞颂,是这颗心原本就有的情意。如何对待自己,就会如何对待他人。如果对他人有恨意,警惕此刻的心也许抱有投诸对方的期待和恐惧。完整的内心模式,不需迎合或供给。如果能够扩展心量,装下任何一个人,看起来会如同谁都不爱。
是的。容器只有清空,才可能试图承载无限。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不是投入地热爱或忘记。而是无限地热爱或忘记。
从本质而言,人,生而孤独。得到伴侣,不是为了填充寂寞或让对方充当令自己快乐的工具。身心合一的标准是,在彼此给予亲密、照顾、关怀、欢爱的世俗内容的同时,生命应因对方的存在而获得更高级别的提升。在关系的修炼中获得实证,这是与自己与他人合一的途径之一。因此,爱对我们来说始终重要。但这种爱,并不仅是指一种亲密或契约的关系。
无限制的爱,也许是一种悲心,不是被欲望和业力纠葛的小爱。希望眼前这个人是快乐的,希望对他的生命有所助益,而非伤害与损毁。不管他是谁,出现多久。
我远方的朋友说,你要离花近一些。当花开放,它付出生命里此刻全部的能量,是竭尽全力,毫不保留的。这本是接近终结的时刻,但它却这般宁静。全然的相信之后,才会有全然的接纳。而当我们处于修复的过程之中,有时会发现自身存在着一种无需修复的完美。
他又说,爱不是把自己当做救世主,要求对方改变。爱是牺牲,把自己化作空气,与对方融为一体。最困难的不是给予,是接纳。接纳即是允许发生,如此便可以熄灭我们的期待和忧虑。很多事情只是我们的方式,并非目标。不能把方式当做目标。
所以我们不应有追求空性的执着,但也没有丝毫的消极。可以全心全意做完一件事情,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用全部身心爱一个人,也可以消失。没有黏滞和妄求的内在,这是一种训练。每个人都需要掌握一些可通过训练得到的基本的技巧,知道如何不伤害自己。只有懂得不伤害自己,才可能做到不去伤害别人,伤害身边的事物。
所以,真实的生活即是,认真做好每一天分内的事情。不索取无关的远景。不纠缠于多余情绪和评断。不妄想,不在其中自我沉醉。不伤害,不与自己和他人为敌。不表演,也不相信他人的表演。
“你当下周围发生的事情全都是你心性的映照。也就是说,是你的心和念头创造了这个世界。”你相信这段话吗?我相信。这个相信或不信,会决定我们各自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点。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