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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接话,手足无措地说:没关系,我以前小学同桌的愿望是一辈子旷课,夏天去运河游泳淹死了,结果真的一辈子旷课。你看,我哪里能想到,会碰到同学死掉这件事情。
余盐沉默一会,说,以前都是大刀给孟孟打饭的,他很疼自己的妹妹,觉得女孩做后期太辛苦。
我说,嗯。
余盐说,我没其他权利,只有一堆饭票。
我看他走掉的背影,发了会呆。
我们都会经过这样的年华,有无限对你好的心,却只有一堆额度八块的饭票。
4
之后孟孟都是自己打饭,再也不要余盐代劳。
我对孟孟是奇怪的态度,觉得她可怜孱弱想靠近,觉得她满具传奇色彩想远观。
圣诞节那天,全城喜气洋洋,除了新闻部其他节目都提前录制完毕,大家能放假的全出去玩耍。我去协助一个直播,大清早去台里帮忙。刚下出租车,发现台里兵荒马乱。
原来节目做平安夜街头采访,镜头抓到一对中年情侣,但情侣没有发现。后期做了定格,还给他们打了个晃晃悠悠飘起的一颗心,幻化成两个字:幸福。
结果中年男子已婚,属于偷情,她老婆发现了,爬到电视台悬空楼梯,举着菜刀要自杀。大姐哭得声嘶力竭,说电视台摧毁了她的家庭,导致老公索性跟她摊牌要离婚。
同事们慌忙报警,孟孟从后期房走出来。我在一楼看着她走向大姐,她戴着雪白的绒线帽,离大姐几步远聊了几分钟。
那个大姐猛地丢下菜刀,飞奔而去,一场闹剧就结束了。
所有人好奇万分,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可是没人上前问她。
中饭去食堂,我排她后面。现在大师傅都知道了这个失去哥哥的姑娘,他假装不看孟孟的眼睛,死命往她盘里打鱼,打肉,打花菜,打黄瓜,若无其事地端给孟孟。
坐下来,孟孟吃了几口,突然说,片子做好了,晚上我们去喝一杯。
我一愣,说行。
晚上去管春酒吧,孟孟说喝一杯,结果喝了好几杯。
她兴致很高,笑着说,你猜我跟那位大姐说啥?
我好奇万分。
她说,我告诉她可以把录像刻录给她,老公要离婚就用这个当证据分财产。老公不离婚,电视台赔钱给她。
我张大嘴巴,说,那要是真的不离婚呢?电视台怎么可能赔钱?
她说,铁定离,后期是我,定格和那颗心是我做的。我看到素材的时候,认出了那个女孩,才做的这些。
她笑着说,那个女孩是以前哥哥的女朋友。
我大吃一惊。
孟孟说,你们都错了,我不是无知少女。
我猛烈点头,对对对,孟孟你太拉风。
孟孟说,我想辞职。
我举着酒杯的手僵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她说,太累了。
我说,工作吗?
孟孟摇头,侧着脑袋搁在酒桌上,定定望着台灯,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无能为力,于是叫了一份薯条,推到孟孟面前,殷勤地说,吃点。
孟孟突然哭了,眼泪一颗颗掉进面前的薯条竹篮。可是她哭泣的声音淹没在音乐中,用力嚼着薯条,一嚼,腮帮子上的泪水就滑落下来。
我想,她哭什么?
孟孟说,我有个哥哥,他叫大刀。
孟孟说,大刀从小傻乎乎的,连恋爱都不会谈,只知道被女孩子骗。
孟孟说,可是他那么傻,一直担心我吃不好,将来嫁给坏人,动不动唠叨:妹妹啊,哥哥一定要把你喂好。
孟孟说,我不知道嫁给谁,可是,大刀连娶个坏女孩的机会都没有了。
孟孟说,我不要留在这里。
孟孟的抽泣变成嚎啕。嚎啕的声音淹没在音乐里。
我一下全明白了。
是啊,所有的爱护,其实都在无声提醒她,你是个失去者。而所有的爱护,都不能弥补,只是变成一把钥匙,时刻打开非编里锁着的那段视频。
5
孟孟辞职,余盐经常找我喝闷酒。他那个水平,喝闷酒跟吃闷棍一样的,节奏非常快,嘴巴里喊一声“干”,杯子往桌上一声“啪”,然后整个人卧倒。
次数多了,酒量稍微好些。他醉眼惺忪,说,陈末,我明天走。
我说,你去哪儿?
他说,我也辞职了。回老家电视台,虽然小城市没大出息,但待遇好点,据说年终福利够买台车的。
他又喝一杯,掏出手机,里头草稿箱有条短信,写着:孟孟,我想照顾你。
我说,你干吗不告诉她?
余盐说,我能为她做什么?我他妈的什么能力都没有,送她饭票吗?妈的!
我猛烈思考,想说服他,他已经再次卧倒。
我一个人喝了半天,莫名愤怒,直接拿他手机,把草稿箱里那条按了发送。
叮咚一声,短信回了。这吓出我满头冷汗,颤抖着手打开,孟孟回了条:你在哪儿?
我瞄一眼余盐,发现这混蛋居然坐直了,瞪大眼睛望着我手里的屏幕。我没管他,直接回了地址。
接着两人面面相觑,余盐的脸色由红转白,怎么又绿了。
孟孟围着红色围巾到酒吧,坐我们对面,看着余盐说,听好多人讲,你也辞职了?
余盐沉默半天,说,我明天十点的飞机,你可以送我吗?
孟孟站起来说,如果我去了,就是答应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这屁股还没坐热呢,我大声喊,如果你没来呢?
孟孟停顿一下,没回答,走了。
6
第二天我送余盐,大包小包。他一直磨磨蹭蹭,广播都开始喊他名字了,他还站在登机口不肯进去。
我不催他。他始终望着机场过道,那笔直的人来人往的过道,从一号口到十二号口,中间有超市,有面馆,有茶座,有书店,就是没有孟孟的影子。
我跟地勤说,别管这位乘客了,你们该飞就飞吧。
余盐站着,背后是巨大的玻璃,远处飞机滑行,升空,成为他发呆的背景。这幅画面,好像放鸽子。
一个渺小的傻逼,背后升起巨大的鸽子。
余盐哭了。
7
从此我没有孟孟的消息。
去年出差路过余盐的家乡,他这次酒量大涨,居然换成白酒。
喝完整瓶,他突然说,孟孟嫁人了。
他挪开苹果,东摸摸西掏掏,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西门子手机,说,我留着那条短信。
我有点糊涂,接过来一看,发件人刘孟孟,内容是:“你在哪儿?”时间2007年3月11日22点15分。
他醉了,悉悉索索地嘀咕:我在哪儿?
我突然很难过,对他说,老余,别管自己在哪儿,你得对自己好一些。
余盐趴在桌上,继续嘀咕:是啊,我们都得对自己好一些。
我年少的美妙时光,是想对你好的。后来发现,只有不再年少,才有了对你好的能力。
可是你已经不在了。那我只能对自己好一些。
无论你是余盐还是孟孟,无论你在哪儿,都要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飞不起来,有脚印就知道自己活着。
8
2007年1月12号深夜,孟孟跟我在酒吧,她喝多了,对我说。
我不要留在这里。
可是对很多人来说,酒空杯干,客人散尽,都还留在某一天里。
张嘉佳,作家。微博id:@张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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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22 病人
txt小_说天堂
作者姚瑶
在我决定要同石琢做朋友的时候,并不会想到,若干年之后,我可能会是最了解她的人,却永远也不会成为她的朋友。
我说不上来石琢有哪儿不太一样,但就是,不太一样。
我曾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的脸没有什么特点,平坦柔和,身材没有什么特点,略高且婴儿肥,性格也没有什么特点,没有脾气,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些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没有朋友。
她像空气里的一团影子,你不能说她不存在,也不能肯定她存在。
刚刚升入初中的半个学期里,她没有同任何同学说过任何一句话,面对课堂提问,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直到哭出来。作业簿,考试卷,大半都是空白。起初,男孩子们欺负她,可是那个年纪的男孩,通过欺负这个动作,渴望得到的是眼泪、尖叫、咒骂、追打这些刺激荷尔蒙的反应,可是石琢永远低着头,面无表情,对于石块砸在她身上,头发被扯掉,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痛。
无论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得不到回应,都会偃旗息鼓。
身体上的暴力渐渐转换成语言暴力,这个最不起眼的人,却拥有最多的绰号,白痴,早产儿,弱智,傻大个……她一定都知道,却像那些发肤之痛一样,毫无感觉。
某日早读,刚刚接触英语的大家学会了“fool”这个词,于是全班目光转向石琢,所有人都冲着她不断重复这个单词,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整齐,仿佛掀起的巨浪,要淹没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我“啪”地把书摔在讲台上,“都给我安静!”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我看着所有人的脸,都向我扬起,流露无奈,不甘,甚至不服气。我本来也许不会那么生气,但是在那一刻,我觉得他们是在同我作对。
我想说出去跑操场十圈,我想说统统回去给我写检查,我想说一个个去给石琢道歉,但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我是老师,不是一个在赌气的中学生,“我们学个新词吧,friend,朋友,石琢是我的朋友,shizhuo is my friend,念。”
跟着念的声音参差不齐,无精打采,但学生总是无法反抗老师的小伎俩,我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看向石琢,她的头却埋得更低,恨不能钻进面前的单词表里,突然间,我很好奇,一个女孩子,面对所有人的敌对,却没有掉眼泪。
也许,她真的需要一个朋友。
我知道石琢中午都是在教室里吃饭,这也很奇怪。这样的小地方,学生们的家都不远,中午放学都欢腾地飞奔回家看电视吃饭睡觉,谁也不愿意多在学校逗留片刻。
下课铃就仿佛是猎人的枪声,一枪之后,鸟兽散尽。我在空旷而寂静的正午,推开了教室门,独自坐在位子上的石琢抬头看了看我,又迅速低下头去,面色绯红,手里的饭盒盖子有点慌乱地掉落在水磨石地面上。
没错,她从不和老师打招呼,不懂礼貌,更不聪明,与其说乖不如说呆,所以,她当然不是我喜欢的学生,但她是个不太一样的学生,对于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来说,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我走到她跟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饭盒边缘,冷冰冰的,应该是红烧土豆,米饭看起来也很硬。
“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