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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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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越大,越多听到的,现在想起来,竟然是,嘟。地铁车门快要关上,提款机按0123456789,收银员扫描货品的条形码。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



一生人,其中记得最清楚的声音,是我做服务员,捧着一盘刚清洁完的酒杯,不小心,盆掉下来,几十只酒杯落地开花,叮叮当当噼噼啪啪,不和谐却出奇地不吵耳,有那么一刹那,我完全不管对错好坏不管前因后果,我甚至忘记了自己,任由声音支配着。



这样的经验,我很想却无法用话语向人表达,甚至我最爱的他。我只能向他说:我没有太多机会让耳朵成为我的心。



我甚至没有机会认真的看过自己的耳朵。



他的,我肯定看过,可是现在他不在了,我可以轻易想起他的眼,眉,鼻,咀,脸,但他的耳朵,想啊想啊总想不起来。我试过找来所有他的照片,才发现我们多爱拍人的正脸。



我们都亏欠了耳朵。



听过一句话:人有两只耳朵一把咀,听进去的肯定比说出来的多一倍。这句话的是劝我们多听吗?但我因此觉得,耳朵,很累啊。



他在博物馆里解释耳朵的保护作用时,也告诉我,你知道吗,耳朵是人体里最先发育的,也是人体里最后失灵的,就是为了保护我们。



从起初到最后,还在听,多累。会不会是这样,因为累,后来就索性不想听。



他来呼唤我了,大概,很快可以安静。



假如在我灵魂开始离开肉体的时候,耳朵还听着,我希望听到什么?我爱的人说,我爱你;分散了的人说,我想念你;还有还有,那个一直负我的人终于对我说,我错了。



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听。



在我弥留的时候,我多想耳朵变成心。可否有人再吻我的耳朵? 上次,已经是多久以前。



我怀疑每只耳朵都渴望被舌尖触碰,潜入,与充满,于是一直开着,开着,开着。最终,听进了什么话语和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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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8 夜夜夜夜

t:xt。小‘‘说〃。天 堂

作者韩春萍



 



那夜应邀和我最喜欢的摄影大师周云哲老师出去拍一些随性照片。这个季节的夜申城已经寒风阵阵。周老师问我:想拍出怎么样的感觉。



 



我说:可不可以拍出4年大学毕业后对未来存在美好憧憬的?



 



 



 



可不可以拍出第一次拿到工资时心中缓缓升起羞怯的喜悦感的?



 



 



 



又可不可以拍出工作两年了还没涨工资一直拿着上海最低的工资线面对亲朋时不时产生的那种不太好意思的感觉?



 



 



 



 



 周老师听后,对我说:春萍,咱们随意点好吗?上车来几张。



 



到了车上我不由自主的点上一根烟。生活的压力其实不是用尼古丁就能麻痹和缓解了的。长吁一口,烟雾缭绕。车外周老师的快门“嚓嚓嚓”响个不停,但我已忘记了他的存在,深深陷入自己的回忆里。这些年,这些夜晚,我是如何度过的。感觉还能再爱,感觉青春已逝,打开车窗,感觉寒气逼人。



 



韩寒逼人。



 



他的那句:“春萍,我做到了。”很多人说励志,但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百味杂陈。 



 



 



是啊,你做到了,30岁之前你做到了想要做到的事情,你唱着那“美丽故事的开始,悲剧就在倒计时”的歌,做着那“悲剧故事的开始,美丽就在倒计时”的事。你的故事美丽了,我的故事就辛酸了。10多年前,你在我的激将下跨了出去。我等待你回来要嘲笑你的啊。你怎么就……成了一个励志故事?让我不能笑只能感动和哭?



 



你寻求着你的刺激你的梦想。我寻求着我的安稳我的平静。



 



看到你的成功,我真的也很高兴。可为什么那篇文章里那几个字我一直认为是对我的挑衅?(编者注,此处指韩寒那句“要让笑话你的人成为笑话”)当然哈,事实是我挑衅在前。



 



再一次打开车窗,看到上海繁华的夜景,炫目的霓虹,感觉两个字:刺眼。



 



关上车窗,我以为我能躲掉那些光线。



 



忽然一个猛烈的敲击,抬头看到周老师。原来是叫我换地。



 



“走吧,我们换地。”



 



“开车去金山,金山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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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9 老赵

t(xT小说〃天;堂

作者老王子



 



老赵是个让我印象很深的人。因为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河北人。我觉得在上海很难认识河北人。也许是光芒被北京盖住了的缘故,河北在国内似乎是个很没名气的省份。就好像南方的江西。总觉得很少看到这俩省的新闻,好事坏事都少。感觉像是被遗忘的地带。不像我们河南,至少还有人调侃。这些年来,我遇到河北人或者江西人会拼命打量,甚至展开一些人类学层面的问询,试图在这些被遗忘者身上找出一些与众不同之处。



河南和河北听起来像俩孪生兄弟,但两省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互相了解。老赵初次见我的时候,恭维了我两句,连带夸了两句河南:“河南人都聪明,我认识的河南人都聪明。”我那弱小的自尊心当时就腾云驾雾的舒服。至少比我别的朋友们夸我的时候说:“你挺好的,不像个河南人。”要让我舒服。小时候看过的书里,说过我们河南人好话的只有《平凡的世界》,陕西作家路遥在这部著作的某些章节盛赞了河南人的品质,让我纪念至今。虽然时至今日,这种骨头轻的毛病已经有所改善,但我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若把中国比作一个世界,河南就是这世上的一个大型弱国。弱国心态,在我一离开河南,就彰显了出来。所以,因着这句夸奖,老赵初次见面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为河北人的老赵很少有我的弱国心态。因为大多数上海人面对地图也看不到河北在哪里,更谈不上看不起了。大概知道“河北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在北京边上,但既不属于蒙古,也不属于朝鲜。上海人去河北玩是不需要办签证的”就够了吧?中学地理学的不错的我经常在别人问老赵河北风土的时候说河北有北戴河和承德避暑山庄什么的,老赵跟不上谈话节奏,只是点头称是,并时时朝我投以善意的目光。



不过后来我马上知道了老赵是做销售的,就对他有了些偏见。对于他当初夸河南人聪明的话,也一并怀疑起了动机。销售们擅长浮光掠影的浅层交往,他们与人交道,往往着眼于利益,谈不上有什么深层的精神交流,所以我一般很难和这些人成为至交。我隐隐认为老赵对我示好,对河南示好,无非是为了博得我的好感。我们在工作上分处甲乙双方,和我搞好了关系就有更多业务,慢慢地,我就把老赵当成了我周围那些销售中的一个,对其不冷不热,公事公办。



即使我们俩私下聊天,我也记不得给他面子,老赵是保定人,他曾问我:听说过保定吗?我说:听过,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说完后看看他,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呵呵一笑,说,这你也知道?那是解放前的段子了。我说完有些后悔,不知该如何表示,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年后我听说当面跟河北人说这句话是要出人命的,不禁暗暗为自己的年少轻狂后怕。



老赵卖的是杂志广告,他们杂志已运行多年,即使没有他,我们厂也会进行广告投放,他只是起一个对口我的纽带作用,谈不上需要公关我太多,所以,认识的初期,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应酬,我们交道不多。说起来,他有他的客户维护套路,就是定期给我打电话,过节来拜访,送点月饼票,当面发烟给我,然后他会叫其实职位只是专员的我:“王总。”王总叫的多了,我心情就会变好,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会在茶水间交流交流同在异乡为异客的辛酸,比如搬过几次家,恋过几次爱什么的。交流的多了,我打听出了老赵的薪水——低得让我有点吃惊。一个河北人,不远万里跑来这里,只为了挣这点钱?上海又不是延安。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对,自力更生有什么丢人的?老赵没读过什么书,年纪又偏大,能在文化单位找这么一份工作,也算是不错。再对比门口饭店里那些怨气冲天的青年服务员,老赵显得不急不躁,在心态上更胜许多。



但是没多久,我发现我弄错了老赵的年纪。老赵总是穿着一件质地很差的蓝西装上衣,下身穿着一件卡其色的洗得发白的长裤,然后脚上套一双安踏运动鞋——我经常朝他开玩笑:“安踏!安踏!安踏我选择,安踏我喜欢!”他发际线偏高,头发灰黄,一脸粗糙的、毛孔巨大的皮肤,惯有的神态是瞪着灰色的大眼如同一匹累坏的马。这么一个整体形象下来,我觉得他怎么也应该是70年代初的人。那天,得知他和我同为80后生人,我一下就崩溃了。其时,他正挎着一个破包站在我面前,帮我填我们厂的产品满意度调查问卷,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年龄。老赵看我有些异常,问我怎么了,我看着他粗壮而苍老的手指写出来的字居然比我要好,支支吾吾,连个屁也没放出来。



老赵最早来上海的时候在浦东夏普的工厂里组装电视机。据他说日子过得很自在。虽然钱不多,但是管吃管住,有很多哥们儿,很开心。“那里工作压力不大,环境也好,真是个好地方,真不该走啊。”



老赵后来谈了个女朋友,女朋友嫌他钱挣得少。交往了一年多的时候,俩人要谈婚论嫁了,女朋友仍嫌他钱挣得少。女朋友家是上海农村的,老赵为了这门亲事,没少拎了礼物往未来丈母娘家里跑。“真是一下班就往他们家跑啊,买各种东西,都是我前几年攒下的钱买的,他们也都收,不说不收。”



就在这要结婚的当口,另外一个电视机厂招工,牌子没有夏普好,但是工资多了很多,在女朋友的怂恿下,老赵跳了个槽。谁知道才半年,这电视机厂就倒闭了。老赵郁闷坏了,也没法说。谁知女朋友父母知道了这消息,竟给女儿压力让她和老赵分手。女朋友虽然爱钱,但并不想就此分手。但女朋友父母本来就觉得老赵是外地人心里不是很认同,这次得了机会又怎么可能松口?老赵是完全没有想过女朋友会和他提分手的。他说:“这女的是原装货给我的,按我们那边的规矩,不管结没结婚,要是认定了,这就是发妻,她不说走,我是不能赶她走的。但后来是她们家一直让她分,她们家一直想让她找个有钱的,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都跟了我这么久了,哪个有钱人肯要她啊?”



“长得好看吗?”我问。



“长得挺好看的,但我觉得她父母才真是糊涂啊,跟了我这么久了。”



“也就一年啊,这在上海很正常,老赵。”



“你觉得很正常啊?”



“我觉得很正常。”



“你思想是比我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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