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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愣住,眼圈登时就红了。
两年后的今天我才学会“人艰不拆”这个词,回想起来,朱一发那时已经做到了。他比我高明的地方,只有这么一点。
可单单这么一点,就是不小的距离。
3
有次去atm取钱,要穿过的小区正在施工。
我说:“好像过不去,从外面绕吧。”
他说:“正因如此,更要试试。”
真不是一般的贱。
这时,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迎面而来,路过我们时说了句话,好像是“过不去”。
我愣了下,准备回头,朱一发说:“二货,她是在打电话。”
我回头一看,白色耳机从她的大波浪间耷拉出来,果然是在讲电话。朱一发冲我扬了扬眉毛:“哥眼神儿好吧。”
“你偷窥专业毕业的吧。”
又往前走了三百米,路当中横着一张大牌子,上书四个大字“此路不通”。我朝朱一发竖起中指。朱一发说:“挺好的,锻炼身体嘛。”
我们绕回去,到了自动取款机,插卡进去,发现机子里没钱了。我懊丧地朝朱一发摊了摊手。朱一发说别急,然后走到atm前,把大脸贴到摄像头上,清了清嗓子,然后吼道:“没钱开毛银行啊!没钱开毛银行啊!没钱开!毛!银!行!啊!”
我没有笑。真的没有笑。我觉得朱一发这个人有点小特别。或者换句话说,有点牛逼。
我碰见司空见惯的事情往往直接略过。就像别人来个当头炮,我想都不想,直接跳马。好像在复杂的世界里,我们习惯了把90%以上的事件打包安装在脑子里,下次再碰到类似事件时,不用分析,程序可以直接凭记忆做出反应。这样就省下了大量的时间。就像马克思认为生产过剩会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一样,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过剩的时间填满,于是就需要寻找另外的消遣。但当你安装了快速反应程序在脑子里之后,很多消遣方式变得无效了。
我的第一款手机是很老的诺基亚,上面只有两款游戏:俄罗斯方块和贪食蛇。我每天都玩那两款游戏,有时连续玩几个小时都不嫌腻。让我觉得那种手机彻底不能用的是智能机的出现。我装了不知多少款游戏,每款都是很快玩腻、删掉,换成新的。到现在,没有哪款手机游戏能让我集中精力超过三十分钟。
朱一发的手机里没有装任何游戏。当我看到他冲atm吼的时候就理解了。生活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款游戏。永不通关又趣味盎然的游戏。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有几条命。他冲atm吼的时候一脸严肃,吼完回头就哈哈大笑。他切换得很精准,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
4
我们合租了将近一年,租期满了。朱一发房还没找,却提出先帮我找。
我说:“你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到时候流落街头了我可不负责收留。”
朱一发说:“想找到很简单,只是好玩的事情不能错过。”
“你觉得找房好玩?”
“一群正装革履的人簇拥着一个穿大裤衩人字拖的屌丝,明明比你大一轮还一口一声大哥地叫你,鞍前马后地给你当导游,只要你说句‘我要看月租一万二的房子’,他立马能把你供得跟爷似的,圈出一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房子让你挑,这还不好玩?”
似乎有道理。做事如果只奔目的去,就没什么意思了。要租两千的房子为什么不能去看看一万的?按我这工资增长速度,等到单位寿终正寝我都租不起一万的房子。与其去故宫十三陵看死人住的地方,何不去看看活人住的地方?与其去酒吧搭讪,何不找个中介妹子聊?最最重要的一点,这种娱乐是免费的——唯有免费的娱乐才配得上屌丝的身份。
“那你打算怎么玩儿呢?”
“简单,你有一辆单车,我也有一辆单车,那么——”
“我们加起来就有两辆单车。”
他哈哈笑了,表示对我幽默的认可:“我们骑单车,沿一号线,公主坟往西,把地铁沿线所有小区都看一遍,来个一号线风土游怎么样?”
我说可以。
下楼推车,绕着单元楼走了三圈,没见朱一发的单车,看来是丢了。新买的,不到半个月。
朱一发愣了半分钟,说:“你等下,我去趟家乐福。”
“干吗?”
“买单车。”
“你没病吧?”
“高富帅和屌丝的区别就是,屌丝丢了东西会惋惜好久,高富帅丢了会立马换个新的。我们虽然不是高富帅,但要有高富帅的范儿。”说完一溜烟去了家乐福。
前一句话我在文章里写过。但写归写,我自己都做不到。
谁做到谁是傻逼。
有句英语谚语叫:a gentleman is; rather than does。 翻译过来是:你是就是,模仿不来。换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用上也行;你不行就不行,上了也不行。总之,不服不行。
检验傻逼的时候到了。
过了会儿,他空手出来。
我说:“单车呢?”
“真他妈贵,最便宜的也得六百多,算了算了。”
其实以朱一发的工资,在一分钟内决定买个六百多的自行车也不能算不理性。可能是怕再丢,他没有那么草率。虽然理解,我在嘴皮子上还是没饶过他:“这就是你他妈所谓的高富帅的范儿。看来我们只能坐地铁了。”
“坐地铁哪行,下了地铁还得徒步,看不了几家,租个二手的吧。”
“等你租完黄花菜都凉了。”
“做事不要目的性太强,兴许租单车会让你找到一间好房子,还不要中介费。”
“你真会联想,兴许租单车会让你中五百万。”
出了超市,有间修自行车的铺子,朱一发过去问铺边乘凉的大妈哪里有单车出租。大妈说:“你租自行车干啥?”
朱一发说:“找房子,房租到期了。”
“哎呀,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楼上那家正有一间次卧要出租呢。”
房子就这么搞定。敞亮,干净,无中介费。
我说:“朱一发,赶紧买彩票,今天你点儿正,五百万等着你呢。”
“作为一个逼格很高的人,我从来不会主动去找运气,只等运气来找我。”
“你的逼格高到脸上了吧。”
5
搬家前一天,朱一发辞职了。
我问他为什么辞职,他说新居离单位太远,睡不了懒觉,索性辞了。
这当然是扯淡。
我第一次听说他单位的时候眼神都直了,不是因为单位好,而是因为那单位给我的印象是每年只在数得着的几所高校招数得着的几个人,能进去的都是大牛,朱一发在我看来显然不在此列。当时我几乎断定他是托关系进去的,所以惊讶这种单位居然也有靠关系的路子。现在,他干净利落地辞职,证明我的猜想破产了。
看来朱一发的水平比我想象的要高。这么说显得我阅人水平有点低,那就换个表达:看来朱一发的水平比他长相显示的要高。
既然他有本事进这单位又有本事出来,对自己的下一步应该有清晰的考虑。不过,他用这么扯淡的解释来敷衍,大概是不愿透露。我知道他是那种在事情板上钉钉之前不喜欢四处张扬的人,他辞职连父母都没告诉。我也就不便多问了。
我们在小区里的烧烤摊上叫了些烤串和啤酒。清凉的夜风拂去残夏的燥热,知了在疏雨里断断续续地鸣叫。随着地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我们谈兴也越来越浓。朱一发渐渐跟我聊起了小时候:“那会儿骑单车上下学,我骑得快,常常看见前面有个同学,一起走吧,没话说;超过去吧,又怕人家嫌我不礼貌,只好放慢车速,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还怕他回头。”
“屁大的事儿,打个招呼自己先走呗。”
“对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内向的人在面对许多很简单的问题时有多么手足无措。之前的我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我买东西从来不会讲价,如果早上有事我就会在闹钟响之前自动醒,去ktv从来不唱歌,见了陌生人全身别扭……”
“这些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吧。”我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把这些当成问题,因为一半以上我也有,我丝毫不觉得它们影响了我的生活。
“单独拎出来,都不算问题,可你如果把它们放在显微镜下看,就会发现,生活中的很多挫折和失败,追根究底,正是来源于这种性格特质。在平时它无关紧要;关键时候,就会变成致命的弱点。我去和陌生人聊天,去商场和人砍价,去故意找些事情与人交流,无非是想改变自己的性格特质。不是说这种性格特质不好,而是你需要让自己的性格更有张力。”
“发哥,矫情了哈。”酒喝高了,我有点小晕。我们在一起聊,不正经才是正常,正经就是矫情了。这时,天上莫名打出一声巨雷,把我震醒了不少。
“这其实是个需求和细节的取舍问题。”
“什么玩意儿?”
“比如一场考试,满分是100,你有一道题不会,丢了20分,别的都会,加一起也丢了2分,考了78分。如果给你重考一次的机会,你是想着先把这20分补回来,还是先补那2分?”
“当然是20分。”
“我是做产品的,我的产品比同事做得都漂亮。其实我们刚出模型的时候,大家都是78分上下。可他们几乎所有人的修改都只盯在细节上。要知道,这时候满分不是100,没有人知道满分是多少,但每个人都知道细节上有2分改进的余地,所以很多人眼里满分就是80,他从第一遍改到第十遍,每一遍都是在细节上翻来覆去。他们不知道,只要在需求上小小动一下刀斧,就可以轻松逼近98分。”
“为什么他们不动需求呢?”
“百分之九十的人看不见需求部分哪里可以动刀。百分之十的人觉得这样动刀太猛了,不敢动。一个需求问题可以派生出一万个细节问题。绝大多数人宁愿动一万次小刀都不肯动一次大刀,一是因为动大刀要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