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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直升机吗?”女孩又问。
男人侧耳倾听了一会。
“应该是。”男人说,“他们在云的后面盘旋。”
两人沉默地再倾听了一会。
“好像不打算走。”女孩说。
“对。”
女孩转头看了一下床头的电子钟。“都七点半了。”
“太阳下山了。”躺在阴影里的男人的声音说道。
“我们几点上来的?我记得那时外面很多人。”
“大概点下午一点不到吧。我教完早上的课,然后,下课了,”随着女孩移动身体,街灯照了进来,刺痛了男人的眼睛,他伸手遮挡,“然后,就停课了。”
女孩钻进被窝,钻进男人的手臂弯。
“饿了吗?”男人问。
“不,这样很好。就这样躺一会儿,拜托。”
卧室窗前的街灯,正好被她当成蝙蝠灯,只要她关上卧室灯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任何人从街边经过,都能投射出巨大的人形,街就在学院与宿舍区的中间,每日从早到晚人来人往,但是现在,连一只迷路的狗都没有。接近真空的沉默里,无论再怎么浪漫刺激,总有开始尴尬的时刻。
“会这样绕整晚吗?”她问,“直升机。”
“我不知道。”他说,“没遇过这种事件。”
静默的黑暗持续了一会,像老电影的黑画面,在这段休止之间,床上的男女私自思考着“事件”。
早上九点四十八分,他在教员共享的休息室里端坐。不比那些领有终身俸的大教授,他必须和另外五位年轻讲师共享休息室,休息室有一张餐桌、置物柜、两人座沙发,零食贩卖机就在门外,当巧克力棒掉进金属坡道,或是置物柜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他常产生错觉,好像自己参加了什么运动校队。
每一年在美国的大学院里,劳工节为暑假画下句点,他们大可以跟别的国家一样在五月一日国际工人节庆祝的,但是那就有点“太社会主义”了。总之,美国的劳工节是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那是什么意思?那表示所有的大学生都会在星期二开始新的学年。今天也是星期二,是新学期的第二周,跟前一周比起来变化不大,他已经深陷在沙发里,喝着一杯又一杯的粗劣咖啡过了一周。而今早他就着早餐贝果看了一段新闻,电视不大,架在离他很远的高台上,画质不优的影像,正被不肯罢休的字幕和旁白干扰着,播音员反复地、反复地,十分明显词穷地描述:“曼哈顿下城区世贸中心一号与二号,也就是双子星大楼,今晨遭受恐怖攻击,正如画面上可见,南塔正冒出火焰和浓烟,在南塔爆发事件后不久,第二架波音七三七客机也冲进了北塔,数千人受困于火灾与残破的高楼……”
“恐怖是安静的。”他在笔记本的某一页写下这段话。
要不是那些附加说明,他可真是看不明白,电视上的画面重复播放着,用家用相机从地面拍摄高空的短片,没有长镜头也没有特写,摄影者身边的尖叫声盖过了其他所有声响,任何一部二流的灾难电影都能给出比这更多的细节。在他必须离开休息室前,播报员正在强调,这个史上最重大的本土攻击就发生在这里——纽约市、曼哈顿岛南端,但对处于北端的他来说,那只是电视上的画面,既遥远,又安静。那个又短又远的镜头不够说服人,他心想,照理说,一定会有个奇迹似的,一切平安无事的结局,毕竟这里可是美国啊。
他心中浮现v的脸,已经过了两个月,还不习惯称呼前女友。即使分手,日子依然继续,没什么变化的话,v应该还在那个投顾公司打工,一周两天,但不是星期二,而是星期三和星期五。他拿起休息室里的电话,正要拨号,但话筒的那一头,既没有拨号音,也没有障碍音,只有少量的难以辨识的杂音,不注意听就不会发现,像行经隧道的风。
他挂回电话,走到同一层楼的注册组,走到无所不能的事务员lucy身边:“亲爱的lucy,我能借用一下计算机吗?我得发个email。”
lucy正在用食指大力敲打键盘:“我也很想,但是看来网络垮了,没东西进得来,没东西出得去。”
“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去找个笔记本电脑试无线网络?”lucy说着,又拿起电话,猛按着通话钮,试图将电话叫醒。
他快步穿过走廊,打开沉重的消防门,皮鞋敲击着水泥台阶,持续稳定地迈步,他走进教室,机械式地翻开名册开始点名,这片教室里看不出异状,除了几位住在布鲁克林的学生因为无法过桥而缺课了,其他人都坐在位置上,他们疲倦、无奈,就像上个星期同一时间开学日的第一堂课一样,他们也是这么心不在焉。星期二早上的统计课,要不是自己站在讲台上,他也会想睡觉。
但确实有些不同,今天那些茫然地看着黑板的心思,应该毫无例外地在想着“那个事故”,猜想到底是大是小,是否足以让他们闪躲今天的无聊。不怪他们绝情又无感,他们只是什么都还不知道而已。
“就让日子继续。”他用这句话当成上课的开场白。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耗过两个小时,只记得终于等到中午,在走出教室的同时,收到停课通知的纸条,他迫不及待走出校舍,封闭楼房内感受不到的气温、微风、繁忙交通和鼎沸人声,在拉开玻璃门的瞬间,一并扑面而来。远方的警笛声悬浮在空气中,学生们在人行道上列起捐血的长龙,在等候奉献年轻血液的同时,他们相互交换来自网络的最新传言,在一知半解、恐惧与无知之间,偷闲度过这悬而未决的半日。路面警察的数量加倍了,他们厚实的手掌一直搁在腰间,在魁梧身躯的衬托之下,配枪显得娇小。手枪在这里派上用场的机会太小,警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着等捐血的孩子们,也许有些人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有那样近乎慈爱的表情。
好似谁将这片景色盖上薄膜,所有的人都在交谈,车辆继续行驶,大家都在发出声音,但他耳中却只有一些烟花和鸟鸣。
那些平常拿着手机、威风地讲个不停的商学院学生,因为讯号中断,正在公用电话前排队,他们恨不得在脸上写着“华尔街的那个案子没我不行”,他们似乎因为华尔街遭受恐怖攻击而忧心忡忡,而那忧心忡忡似乎又透露着一点沾沾自喜,又或者,他只是不高兴电话全被占用,所以才这样抹黑那些孩子。他又看了一眼公用电话,班上的一个金发女孩j也在排队,j总是努力地讨他欢心,每周的office hour都会出现,不能否认他对j也有一点好感,但想到招惹大学部女生势必引起种种灾难,便觉得一动也不想动了。
“嗨,老师,这里。”j热情地招呼他。“你要用电话吗?”
其他学生的眼神灼烧着他,他敷衍地微笑招手,别过头去,这时他看见了女孩,提着超市的袋子,袋口露出一截芹菜和健怡可乐。
“你教的是什么课?”女孩问。
在脑中搬演了那么冗长的回忆之后,女孩还在臂弯里。
“统计学。”他说。统计学,既不是国际金融政策,也不是古典政治思想,统计学,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酷、非常茶米油盐,再真实不过。
“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你在教统计,而我在睡觉。”女孩说,“还做了一个梦。”
他们一直盯着了无人烟的惨白天花,直到警车再度驶过窗下,相较于高调镇压天空的军方,城市警车只是安静地,和缓地;闪烁着红蓝相间的警光,潜游在深海一般的此夜,守护着人的吃与睡。
光的颜色在屋角折返,转瞬投放在两人的身上。
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路灯从背后为她裸露的肩膀和胸部镶上金边,看在他的眼里。
“等一下,不要动,就这样靠着一会,让我看看妳。”
女孩考虑了一下,很大方地让他看,给了好处之后,她便要收网。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
“你不想讲吗?”
“不是不想,”他想了一会说,“有点长。”
“你还有事要忙吗?今天还能有什么事情?”
男人揉揉眼睛:“说得对。抱歉,今天的一切,都很……虚幻。”
“我不怪你。”女孩微笑着说,把头一偏,长发流洒到肩膀的一边。
“谢谢。”他也恢复开朗。
“现在,说吧。”
那是他用来搭讪的台词。
今天,他做了一百公尺路的跟踪狂,正好是超市到女孩公寓门前的距离,提着购物袋的女孩把钥匙落在台阶上,他上前弯腰捡起,两个人的影子都很短,那是正午过后不久。
“谢谢。”女孩说。
“还好吗?”
“什么?”
“那个,听说了吗?那边的,事故。”
“嗯,一点点。我知道的不多…”
“其实没人知道什么。人家说南边和北边是两个星球。双子星都被攻击了,cnn上有照片,还有录像带,是恐怖攻击。”
“超市里的人说,还有一颗原子弹,而且下一个目标是帝国大厦。”女孩说。
“街上流言很多,照他们说的话,我家马桶里都有炸弹了。你别怕,我们没问题,我们这里不是穷人就是学生。”
“是吗,那就好,我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她没有说完,只是笑了一下。
“你是新生?”
“不,我是研究生。”
“哦,我教大学部。”虽然有点惭愧,但听到对方是成年人,确实让他精神为之一振,“早上我还照常上课呢,我老板说,不管怎样,日子还要继续。但是,实在有点硬撑……你早上上课了吗?”
“没有,我在睡觉。”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个朋友从国外打电话把我叫醒,告诉我出事了。”
“对,他们花了一整个早上才决定下午要停课。”他腼腆地笑,“那,睡得好吗?早上。”
女孩摇摇头:“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
“我爸。”女孩说完笑了。“所以不可能好。”
“我懂。”他也笑了。“我也不想梦到我爸。”
“为什么有些人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会哭呢?”女孩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啊?”女孩笑起来,他们两个都笑了。
这时几台警车突然出现在街角,从车上下来更多的制服警员,这令人紧张,也能令人放心。
“呃……如果你让我请你喝一杯咖啡。”男人说,“我可以讲给你听。”
女孩考虑着,袋口的芹菜叶有点枯黄。
“我得上去打个电话给我妈。”女孩说,“她现在应该在家看电视吓自己。”
“那……我等你打电话。”
“你的家人都还好吗?”
“肯定是还活得好好的。他们都在外国。”
“我家人也是。”女孩抬头环视一下天空,往东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