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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瓦剌军真正的领导者也先的弟弟,这样的位置当然是属于伯颜帖木尔的。
祁镇知道自己活下来有伯颜帖木尔的功劳,虽然当时的他并不怀好意。而后来祁镇便是由伯颜帖木尔看管。
在很多年以后,锦鸾有些好奇地问祁镇:“伯颜帖木尔是怎么成为你的知己的?”
祁镇说,因为我使了诈,我让这个单纯的蒙古人相信了自己的善意。其实我骗他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目的,我只是想顺顺当当地活着,只是想活得有点尊严。
可伯颜帖木尔把祁镇当作无话不谈的朋友的时候,祁镇着实被吓到了。
祁镇原本只是希望用自己的虚伪,让自己和蒙古人之间的关系和谐一点。可是当祁镇发现自己虚假的投入换回的是一片真正的友谊的时候,欣喜之余居然有点愧疚。
伯颜帖木尔的笑声很大,那是一种和汉人不同的笑声,爽朗而真挚。
祁镇觉得这样的友谊很奇异,一个看守和俘虏莫名其妙的友情。
伯颜帖木尔喜欢和祁镇说话,祁镇的博学和气度都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祁镇知道自己谈不上博学,只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伯颜帖木尔只知道自己身边的事情。
祁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伯颜帖木尔的真诚,因为没有人会对一个没有价值的囚徒带着面具。
祁镇见过伯颜帖木尔发怒,为了那些轻慢祁镇的瓦剌人。
祁镇见过伯颜帖木尔焦急,也是为了祁镇,因为祁镇弟弟,大明的新帝王,迟迟不肯接走祁镇。
祁镇想起数百年前的那件往事。
祁镇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漫天风雪中奔跑的宋钦宗赵桓,赵恒用身体拦在即将南归的韦贤妃身前。
那时赵桓说,请您告诉我弟弟赵构,请接我回去吧。
祁镇不知道韦贤妃会不会把赵恒的话带给她的儿子赵构,但故事的结局是赵恒一直到死都在苦苦等待着南归的消息。
祁镇那时候在想,权利的欲望真的那么大吗?祁镇相信南宋的开国皇帝宋高宗赵构一生都沉醉在帝王无上的权利中,他宁愿杀了岳飞,宁愿用最屈辱条件向金人求和,也不愿意接回哥哥赵恒回来和他争夺皇位,即便赵恒说,如果赵构愿意接他回去,他会出家当道士,绝对不会奢望皇位。但他仍然任由哥哥和父亲在苦寒之地自生自灭。
祁镇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挺不好受的。
祁镇一直认为赵恒期盼的眼神是历史中最让人心碎的一幕。
可这一天,祁镇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会和赵恒一样,用余生眺望南归的雁。
祁镇忽然明白,原来权利的欲望可能真的那么大。
(下)
很多年后,祁镇住在南宫,那时候的他常常无所事事,祁镇有时候会想起,多年前在瓦剌军营里的日子。
祁镇想,如果不是大明的使者杨善一次自作主张的言论,也许自己还会在瓦剌人的营地里继续住着。
祁镇想,最好的谎言肯定不是吹得天花乱坠,最好的谎言应该像杨善一样吹嘘得很过火,却又让人信以为真。
祁镇想,杨善和瓦剌人交涉的场景一定很精彩,要不他怎么能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游说瓦剌人把自己给放了回去呢?
祁镇有些悲伤地疑惑着,自己并不在计划中的这场回归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也许自己又一次地打乱了许多人的人生路,锦鸾的、祁钰的、还有自己的。
祁镇南归的时候,伯颜帖木尔送他走了很远很远。
祁镇知道自己会用一生记住伯颜帖木尔的友情。
祁镇甚至听说,也先在决定放祁镇南归的时候,伯颜帖木尔提出了反对意见,因为伯颜帖木尔说,如果明朝的人让祁镇回去还是做太上皇,我们不能同意。他们必须保证让祁镇回去继续做皇帝才可以同意。
祁镇后来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觉得伯颜帖木尔很幼稚,因为他幼稚地想决定不属于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但是祁镇心里酸酸的,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在分离的那刻,祁镇第一次看到伯颜帖木尔掉眼泪,祁镇曾经以为这个在沙场上勇猛无敌的将军与眼泪是无缘的。
伯颜帖木尔对着祁镇说,此处一别,我们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祁镇看着伯颜帖木尔策马狂奔的背影,泪水也在眼中打转。
感情这种事物很奇怪,它可以突破不可思议的界限,在石缝和云雾间生根。
祁镇觉得,对于他的人生来说,今天的眼泪或许是一条人生的分界线。
在这场哭泣之后,祁镇将会和自己的这段人生,彻底分隔。
祁镇希望自己的这段人生像记录着惊心动魄故事的书页,在读过一次后,永远不会再翻回去品味。
只是在多年以后,祁镇听到伯颜帖木尔被叛乱的士兵杀害的消息后,祁镇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痛哭,祁镇才发现,原来人生就像不停流动的水一样,只会融合,无法分隔。
祁镇还知道自己对朋友的亏欠永远都无法偿还了。
祁镇在东安门前见到祁钰痛哭的时候,心里有些感伤,但更多的是愧疚。
祁镇知道是漫长的等待让自己对弟弟的感情开始动摇了。
祁镇忽然发现自己在瓦剌军营里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谎言。
祁镇想,我怎么会相信敌人的话,而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呢?
祁镇后来再想起东安门前见到祁钰痛哭场景的时候,心里依然有些感伤,但已经没有了愧疚。
祁镇相信祁钰做皇帝的本事一定比自己好,至少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用老弱残兵战胜瓦剌人。
祁镇还相信祁钰的演技比他做皇帝的本事更好。
祁镇想,我怎么这么傻,我居然完全没有分辨出来,祁钰那天的眼泪不是为我而流的,他只是想哭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都相信朱祁钰是一个对兄弟有情有义的好皇帝。
祁镇有了新住处,叫做南宫。
祁镇很早以前便知道这座南宫,那是先皇给不受宠的妃子提供的住处,现在它属于了祁镇。
见到锦鸾的时候,祁镇险些没有认出来。
祁镇曾经想过锦鸾年老时候的样貌,可能白发苍苍,但应该是美丽高贵的。
可是如今的锦鸾走路一瘸一拐的,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
祁镇后来知道,锦鸾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有关。
祁镇甚至怀疑,自己的回归可能真的和锦鸾有关,可能是锦鸾的眼泪感动了上苍,还可能是她的长跪撼动了天地。
曾经有无数的事物告诉祁镇,祁钰变了,但即使在人生最落寞的时分,藏在祁镇心底的那份希望从来没有丧失过。
可最终祁钰用一座南宫粉碎了祁镇心底最后一点信任。
祁镇知道,他们不再是当年那对在花丛和绿叶间穿梭的小兄弟了。
现在的祁钰手中牢牢地持着一把剑,一把护卫着他来之不易权力的剑。
祁镇知道自己在祁钰的心中只是一个抢夺者,一个要把祁钰的快乐拿走的人。
祁镇知道祁钰的剑锋可以刺向任何地方,即便流出的血和他自己身上的血一样,也在所不惜。
祁镇曾经以为瓦剌的军营是他一生最大的劫难,但祁镇后来知道,那仅仅是他人生历练的开始。
祁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挨饿的太上皇,但祁镇可以肯定锦鸾是第一个要用针线活补贴家用的皇太后。
祁镇曾经看过锦鸾刺绣,那时锦鸾的刺绣还只是她打发无聊时光的消遣。
而现在的锦鸾却向民间女子一样,用手艺养活着吃不饱饭的祁镇。
有一次祁镇听到那个帮锦鸾把刺绣送出宫外变卖的宫女说,外面的客人们抱怨锦鸾的手艺不够精细。
祁镇笑着想,如果那位客人知道了刺绣的人是谁,是不是还会这样挑三拣四的。
只是祁镇忍不住叹气了,如果锦鸾没有为自己哭瞎那只眼,那刺绣的产品可能会好点。
祁镇的人生曾经光彩四射,但如今他只有这座阴暗的南宫,这座可能用尽一生也走不出的南宫。
祁镇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可以和锦鸾长久相对。
祁镇曾经以为,他看到过锦鸾的美丽。
但现在的祁镇知道,只有在黑夜中那些身上环绕着光芒的人才会更加璀璨夺目!
即使她看不清了,走不动了。
南宫外的老树枝叶,绿了黄了好些次之后。
祁镇曾经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祁镇终于学会了抛弃自己的希望,祁镇终于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因为祁镇终于明白了,自己痛苦的根源,就是这个注定要落空的希望。
祁镇盯着墙角忙碌织网的小蜘蛛看了许久。
祁镇对着小蜘蛛自言自语说,我曾经看过你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在这里织网。我想,未来的某一天,我还会在这里迎接你女儿的女儿的女儿的到来吧。
阮浪进入南宫服侍祁镇的时候,祁镇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他是谁?
祁镇觉得自己应该见过阮浪,因为阮浪说自己在宫里已经待了好几十年了,只是最终祁镇依然没有印象。
后来祁镇想,自己没有认出阮浪,其实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在这个皇宫中,也只有阮浪这样不受重用,不被关注的老太监,才可能被派来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