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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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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得好好的。



“煤油灯足够,手套2000套,拖鞋2000双,到时候你的鞋子破了烂了,就发拖鞋给你穿。瘟疫的药也准备好了,煮药煮饭的大锅也准备好了。我听说我们这边会零下20度,美国零上50度,我已经准备了太空衣,如果零下20度,冷得要命,穿太空衣的人要去抱柴进来烧。我们准备好了藏炉,是从西藏买回来的铁炉,取火你才不会死掉。”



师父慈悲,人群听得愈加恭谨。途中她还讲了几个故事,一个故事是她在飞机上被空姐骂,因为空姐嫌她不吃猪肉、海鲜,又嫌她不早早预定素餐。“她们骂我呀”,释广兴说,有意无意地塑造出了一种被外界贬损的效果。



另一个故事是“佛塔寺闹鬼”,释广兴说,前几天曾有女众的声音在哭,那就是鬼,人死了,神识还在,如果临终去了医院,医生会翻动你的尸体,搅乱你的神识,痛得就像生龟脱壳,然后推你进冰柜,让你下寒冰地狱,让你变鬼。说完可怕的故事之后,广兴法师总结:“不学佛法的人就不懂这些。”



释广兴是非常好的演讲家,偶尔麦克风出问题,徒弟迅速冲过去修,她不予理睬,一直说下去。她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话来表达。最后,她和维那师一同挑选了12名男众、25名女众担任21号的避难工作人员,因为急缺年轻力壮的劳力,没听过《大经解》的我也被破格选中。



30多个工作人员被分成指挥组、医疗组、烧柴组、育儿组、搬运组,领到卫生纸、“魅力非凡”牌卫生巾、煤油灯、压缩饼干、太空衣、大锅、藏式铁炉、口缸、八宝粥,忙碌分配工作的间隙,释广兴还特别提出,要为带有哺乳期孩子的女众准备奶瓶。



还是那句话,“一切我都为你们准备得好好的。”



4、



一个基本的逻辑疑问是:如果释广兴真的相信世界末日,她为什么要拖到12月21日早晨才回佛塔寺,从7点40分才真正开始筹备避难事宜?如果她不相信世界末日,那么,她做这些事情的目的何在呢?



释广兴发布了那么吓人的消息,但因为“师父把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21日上午,女众宿舍的气氛依然平静。



除了中年妇女,这里还住着几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位叫褚融融(化名),她是云南省内某高校的数学系女生,跟着父母、姨妈一起在20号进入佛塔寺,堪称全家避难。褚融融喜欢数学,甚至在晚上打板之后还拧开台灯偷偷学习。在21号人心惶惶的时刻,她依然捧着数学习题,手不释卷。



上午10点30分,她正在对这道题目发起进攻:



求:xdxx的三次方…3x+2 (不定积分)



我问她,你一个数学系的女生,还信世界末日?



褚融融说,最近确实连年气候不好,再加上灾难的信息来自美国nasa,cctv也说过,还是有一点可信度的。



其他人并不像她那么好说话。我问“怎么看刚才师父说的世界末日”,立刻遭到激烈批评——“别瞎说,师父什么时候说过世界末日?师父说的是连黑三天,这是全球气候变化,很正常”、“有备无患”、“国家捂着这些不让人民知道不好,师父说出来了,大家有心理准备了,才能快乐的迎接正能量”。



走廊上,20多个来佛塔寺学习传统文化的女孩排成一行学走路,她们低眉垂首,左手放在右手手背上,像电视剧里的宫女一般轻轻缓缓地走着。



一个年轻的女孩蹲在走廊上擦地。不管有多少人走来走去,她只重复一个动作:擦地。



上午11点,三个广东人驱车赶到佛塔寺,他们是“下午三点”之前最后一批进寺的生面孔。



正午12点,除了工作人员,所有人都被要求去大殿念佛,从这一刻开始,要念24小时。



不念佛的工作人员更忙。资深义工竭力发挥聪明才智,指挥床铺的架设、空间和通道的安排。一个壮硕、纹过眼线的中年女人汗流浃背地指挥笨重物资的搬运。老人热情地混进来干活,她的积极性特别高,能用单手搬运铁柜子,还帮年轻人抬了好几个棕绷床垫。八个背着背篓、系着围裙的女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点数物资。更多女人正忙着合作搬运床架。



释广兴说,太空衣共有19件,女众6件,男众4件,尼师9件。但我看来看去就是没看到太空衣,此后一直没见过这东西。



下午4点20分,我精疲力尽地躲回宿舍休息,很快又被吵醒。一个近30岁的女人在宿舍里骂四川那些传播末日谣言的人,说那些人“有意煽动中国内乱”。



“师父上午说那些,不是也会乱吗?”我谨慎地问。



女人批评我:“师父说话你没听懂,她是在安抚人心,让我们做好万全准备,不要慌、不要乱,师父的处理是非常宏观的”。



她说自己爱上网,喜欢看网络上的各种新闻,还说“日本海啸是因为核试验导致的”。



我终于忍不住反问:“这个消息是从那里看来的?”



女人说:“网上啊。”



没有一个人因为窗外高挂的艳阳停下自己的忙碌。念佛的仍在念佛,搬东西的还在搬。我听到最多的说法是:“准备了,可是没灾,那才好呢”、“就当锻炼身体”、“以防万一”。



到这一刻为止,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把这一天的慌乱当成一种演习,我们都没想到,释广兴是玩真的。



5、



6点15分,我们享受着中午吃剩的蔬菜、豆瓣酱和米饭,维那师突然宣布:“所有人收拾被褥,搬去避难所,在那里通宵念佛”。释广兴的这条谕令,让女人们进入彻底混乱的状态。演习结束,我们真成灾民了。



避难所在离宿舍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里,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除了大。这个房间有近300平,安放了17张木制上下铺、24张铁制上下铺,按照估算,每个铺位都必须睡两个人,才能容纳下140多位女众。



有30…40个超过60岁的长者,还有5、6个是小孩,包括抱在手上吃奶的婴儿,以及正在学步的幼童。



房间里很冷,为了保证温度,燃起了四个藏式铁炉,烧柴取暖,在黑暗三天里,它们还将承担煮粥、煮药、烧水的功能。



糟糕的是,因为准备得太仓促,21号下午才把炉子运进避难所试烧,没人充分考虑过炉子的通风问题,这也为当天晚上的混乱埋下了伏笔。



晚上6点15分,天色渐暗,进入避难所的时间到了,人们争先恐后地带着行李,想进入避难所。



当晚第一次失控发生在6点30分。几个老太太抢在了最前头,她们占据了门口的几张下铺,不肯再往里走。人潮汹涌而来,后面的人进不去,把走道挤得水泄不通。



主管的几个尼师面前不再是原本恭顺的信徒,而是不断往前挤,想要赶快进去占个好床位的人群,越是老人挤得越厉害。尼师们再没法保持冷静,其中一人用愤怒的音调大吼起来:“如果不想我来管,那你们来管!”



人群似乎被震慑住了,突然安静下来。尼师们趁势堵在了门口,让工作人员进去铺被褥。半个小时后,被褥铺好,人群一拥而入,各自安顿。



尼师们试图振作这里的宗教气氛。8点10分,维那师进来,轻轻摇动铃铛,领唱“阿弥陀佛”。混乱的房间里,尼师不慌不忙的唱诵让人感受到极大的安慰,但我又反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聚集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好端端地住在宿舍,干干净净地上殿念佛?



8点10分,有人说广兴法师要来看大家,于是念佛的声音响了一点儿,但是这一整晚,师父始终没有来。只有一个主管的尼师说:“要好好念佛,不管发生什么事,今晚我们都是念着佛,走在去往极乐世界的路上。”



念佛声渐渐低落。但也没有人表示怀疑和反对,她们只是默默铺开被子,找到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所有人依然遵守着“10点前不得睡觉或躺下”的规定,她们疲惫地靠在墙壁上、床栏杆上,不埋怨,也不关心外面的星空是否正在有些异象。



房间很冷,我穿着厚棉衣,还冻得瑟瑟发抖。四个铁炉冒出滚滚不断的柴烟,浓烟被管子排出去,又被冷风卷回室内。



呛人的煤烟味弥漫于室内,那味道令人眩晕。日光灯发出惨淡的白光,照得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这里比春运时候的火车车厢还要糟糕。



几个火炉都在全力以赴地燃烧,更多烟雾进入房间。我一次次探头到窗外,呼吸新鲜空气,但只要把头缩回来,就觉得房间令人窒息。此时,幼儿们都在睡觉,还有几十个超过60岁的老人,她们佝身于空气很差的下铺。



很快,一个小孩开始呕吐。我从昏睡中惊醒,紧张地注视着他。幸好,孩子的母亲就在身旁,孩子被迅速抱走。另一个孩子也开始哭闹,家长抱着她不断地转圈,颠着、拍着。



我担心房间里的一氧化碳浓度过大,会出人命。我决定立刻去找主事者,警示危险,即使显得太高调,也得这么做。



主事的师尼也同意我的判断,她决定打开窗子。我又爬回上铺,刚才协助我跳下去的一个女孩突然对我说:“我要离开,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呆住了。



女孩看我没反应,又凑近我,大声说:“学勤奋、宽容,学佛,这些都很好,但是搞得人心惶惶,不是一个现代人所应为。”



女孩脸黑黑的,扎两个羊角小辫,穿一件脏兮兮、粉红色的羽绒服,戴一个脏兮兮、粉红色的耳罩。整个晚上,她是这里唯一一个明确提出反对的人。



我对她说:“小声点。”



5、



一扇扇窗子都被打开,人们裹起更多被子,或是挪到离窗户更远的位置,但是没有人要求回宿舍。如果一定要找出反抗的迹象,那就是她们并没有忠实执行“念佛24小时”的命令,大部分人耷拉着脑袋睡去。



夜里11点多,我决定借上厕所的名义出去逛逛,偷偷走到白塔附近。那里真美,有漫天繁星,塔是纯白,天是淡蓝,月是金黄。令人惊讶的是,我听到了尼师们的声音,她们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重复着一遍遍的大跪拜,摇铃击磬,唱诵不已。



再次回到噩梦般的避难所,下铺一个老女人还在起劲地念佛,她紧闭双眼,不停摇头,按照家乡口音念诵“阿弥陀佛”,完全不在乎和其他人的节奏、音调是否配套。朋友看她一眼,说:“嗨了”。



我开始研究,怎样能在她们大声嚷嚷的音浪中找到可供休憩的区域,最后这种研究归于失败,我烦躁极了,几乎无法控制情绪,但又没法让她们安静下来。突然,半睡半醒的朋友也来了一句“阿弥陀佛”,我失去自制力,对她喊:“闭嘴!”



释广兴一直没有来避难所验收她的指挥成果。



22日凌晨1点,念佛、绕佛的队伍只剩下五个人,她们把上下铺当成大殿里的柱子,绕着床铺一圈一圈地走着。我数了数,她们穿着红、绿、咖、白、蓝,五种不同颜色的羽绒服,像一队荒原女巫,脏兮兮,又永不疲倦。广兴法师的“24小时念佛谕令”,因为她们,仍然被坚守着。



快4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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