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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自己出国留学还弄出个孩子是自己犯的错,但他一直不认为这个错有大到需要被赶出家门,只是父亲的态度让他觉得他已经无法和父亲沟通,更别说讲理了。
当晚他便整理行李,带着孩子离开家门。
原本他发誓他再也不会回到吴家的,原本他是这麽想的。
只是在要搭上火车时,一直安静不多话、总是服从父亲的母亲突然来到火车站为他送行。
「妈,妳怎麽来了?」
「这个,你爸说要给你的。」母亲从怀裡拿出个信封,递给他。
「爸?都把我赶出来了,还有什麽好说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收下吧!」母亲将信封塞进他手裡,便转身欲离去,但又想到了一些事,便又转了回来。「这些钱,你留着过生活,好好照顾这孩子,知道吗?」
疑惑地看着母亲眼眶泛泪,但他仍收下母亲给他的信封和钱。「你们不是不要这孩子?」
「你看了那封信就知道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妈,妳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后来又开口说了些话,但火车已鸣笛,车厢开始移动,他实在听不清楚母亲后来说的话,只能不断地对她挥手道别。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他打开了那封信,才明白父亲赶他出来的理由。
台北在他还在日本的时候,台湾人跟国民政府发生了冲突,国民政府以武力镇压,还杀害了许多读书人。父亲害怕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他会被盯上,才将他赶出台北。
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那个孩子滚得越远越好!」
离台北越远的地方,应该要往南走吧。
但往南,能南到哪?
打狗,够远吗?不,打狗也算是个繁荣的城市。
那麽,就去恆春吧!
抱着怀里的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看着他,他突然才想到,他还未帮这孩子取个名字。
看了看孩子,再看看父亲写给他的信。他想,自己的名字是祖父取的,那这孩子的名字就交给父亲取吧!他从父亲给的信裡,找了些字拼拼凑凑,最后乾脆只挑一个字,让儿子的名字跟他的相似吧!反正他手边也没有族谱,就一切随意了。
他的名字是吴若君,据说是爷爷希望他的个性跟奶奶一样文雅才替他取的。那这孩子,自己对他有什麽期望呢?
希望他未来当总统?现在国民政府这麽乱,还是算了。
希望他未来当商人?台币汇率起伏这麽大,四万旧台币换一块新台币,一点也不划算,换一个、换一个。
那当农人呢?好像也不太好,他现在身上一无所有,没有田地,只能去当别人的佃农。听说现在田主的租金又贵,还是很不划算。
那希望他未来当什麽呢?
他想了很久,觉得这问题实在很恼人。
不一定要做什麽吧,就让这孩子做自己吧,看他会有怎样的人生。只希望他会是个杰出的人才就够了,至于往哪方面发展,这似乎不是很重要。
就这样,他在火车上决定了儿子的名字,也在心裡种了颗种子,种下儿子平安顺利长大成人的希望。
恆春的地价和台北的地价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只花了一点钱便在一个小乡村裡找了间小房子。
在他刚搬进房子的时候,左右邻居便来打了个招呼。
邻家的太太见他一个大男人还带了个孩子,好心的给了他许多她孩子以前用过的婴儿用品,说小孩子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会比较乖、比较好养。
他笑笑地接过那些东西。因为他现在能少花一些钱就少花一些钱,邻居的资助真的帮了不少忙。
而且有这样的邻居,当他教小孩的时候还有人可以请教。不必过于担心孩子的问题,让他鬆了一大口气。
民风纯朴的乡下,好心人真的不少。
在他找到工作时,还有邻居愿意帮他带孩子。当有人要搬家时,还会将一些他们不需要的家俱送给他们。偶尔农收丰硕时,也会送点食物过来给他,虽然总是红葱头、洋葱和鸭蛋。
只是在某天下工后,他到邻居家去接孩子,邻居向他提了个问题。
「你有帮阿杰取小名吗?」
「有啊,阿杰不就是他的小名?」
「不是那个啦!你要帮他取个小名,不然这孩子会不好养,以后会学坏。」看他一脸茫然,邻居举了他家孩子为例。「你看,我那个儿子他叫阿亮,可是我都叫他阿光啦,虽然名字不同,他还是会乖乖回我话。所以你回去也帮你家阿杰取个小名。」
小名啊……要取什麽?亮跟光意思差不多,那是要我给他取个意思差不多的小名吗?跟杰意思差不多的字是哪些?
「阿出?」他试着这样叫着儿子。但在地上爬着的孩子就是不理他。
「阿好?」没反应。
「阿才?」没反应。
怎麽都没反应?难道要像古人一样给他取个意思相反的名字吗?
「阿笨?」不理。
「阿憨?」不理。
被拒绝了好多次,他有点不耐烦,乾脆抱起儿子,管他听不听得懂,便胡乱骂了一大串。而儿子也只是呆呆地歪着头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因为说话和气的他,即使是骂人,也没有一丝怒气。
「……啊好啊,林北我在跟你说话你给我发呆,你这个笨儿子!」
原本只是一串抱怨,但没想到坐在他大腿上的儿子突然开心地大笑,还对他伸出双手,要他抱他。
儿子笑起来真可爱……
见儿子笑了起来,他也跟着儿子笑了,连方才的不耐烦也不见了。只是他突然发觉他的注意力似乎被转移了,只好赶紧拉回来。
不对,刚才是哪个词让他这麽开心?
他只好一个词一个词慢慢试试看。
「阿好啊?」差一个「啊」字有什麽不同吗?不理。
「林北?」不理。
「说话?」不理。
「发呆?」不理。
每个字、每个字互相重组、尝试以后,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不会是这个吧?如果是这个的话,就……
「笨儿子。」拍手。
回想起那个时候,他真的觉得很无言。这儿子是怎麽回事?被说笨竟然会很开心?
不过事实证明,替儿子取了那个小名以后,儿子真的好教许多,也很听话。还是其实是因为越叫越笨的原因,所以儿子才会这麽听话?
那是儿子小时候,当时他的心智还没有成熟。可是现在儿子都已经上中学校三年级了,为什麽自己还是习惯叫他笨儿子呢?
看着在书桌前唸书苦读的儿子,他一直想着这问题。
「笨儿子。」
「父亲,怎麽了?」他听见父亲的呼唤,马上丢下铅笔,走到父亲面前。
「没事,你继续唸书。父亲没事。」他怎麽在心裡喊着「笨儿子」,嘴巴也说出来了?
「嗯。」
见他乖乖回到座位上唸书,他又继续思考刚刚的问题。
为什麽会叫他笨儿子呢?他明明这麽聪明,为什麽反而会说他笨?
一直「笨儿子」、「笨儿子」这样地叫着,儿子会不会真的越叫越笨啊?
「父亲,不会的,因为我是父亲的笨儿子嘛!」当他回过神,才发现儿子站在自己面前。
他刚刚不会又把心裡想的事说出来了吧?
看着眼前笑得很开心、有点腼腆的儿子,他突然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然后说声好乖。
当他发现时,他的手已覆盖在儿子头上搓揉,只差没有说话而已。
硬梗住心裡想说的话,看了看儿子,他突然了解了。
当他喊儿子叫「笨儿子」时,儿子便会带着开心地笑容,跑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那种模样就像一个小动物摇着尾巴,要主人摸摸他的头,实在可爱得紧。
当儿子摆出这种模样时,他十成裡有九成九会摸摸儿子的头。
他实在无法拒绝儿子的这种表情,就像儿子无法拒绝他的笑容一样。
看着儿子的笑容,他觉得他好可爱,忍不住再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乖,继续看书,不用理我。等一下看完书就早点睡,知道吗?」
「嗯!」大力地点点头,他再度回到书桌前。
望了望他的背影,他轻轻地笑了,回到他的房间,静静地思考着。
不管为了什麽事叫他,不管何时叫他,只要喊着「笨儿子」,儿子便会不自觉地摆出可爱的姿态跑到他面前。
原本只是觉得他很可爱,但现在……
「笨儿子。」他轻喃。
「咚咚、咚咚、咚咚……」心跳似乎有加快的趋势。
曾经将心跳的频率和屋外的蛙鸣做了个对比,但现在自己的心跳却不断抢拍。
这是怎麽回事呢?
听着窗外的蛙鸣,他不断地想着,也想着隔壁书房裡的……
「笨儿子。」
风流始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
正当他在帮自家菜田除草时,近日刚学的唐诗突然脱口而出。虽然种的是青菜而不是稻米,但他总觉得江绅写的情境和现在的他很像。
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要能将儿子顺利拉拔长大,就一点也不辛苦。
靠自己的力量养大儿子,是他最大的愿望,不只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自己有了儿子以后,才知道当父亲的感受。
不知道爸妈现在怎麽样了呢?
整理完菜园,他起身伸展痠疼的腰部,望着远方的树林,他才想起他已经十五年没回去见过父母了。自从离家的那天起,他便忙着照顾儿子、维持生计,没想过要回去。
而在这麽偏远的地方,也很难得到父母的音讯。光是要走到最近的邮筒寄信,就要走上个三、四里。况且他也不清楚父亲当时所在意的冲突是否已经平息,他是否已经能回家了呢?
他低头苦笑。
算了,一切随缘吧!
「父亲!」
听见儿子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嘴角微扬。抬头一看,儿子正朝他奔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男孩。
「父亲,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已经都用好了。」见儿子抬头望着他,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但手上满是土,他只好作罢。「那是你朋友啊?」
「嗯,高中联考要到了,他要我教他功课。」原本可以在学校帮他眩暗模墒撬窒朐绲慊丶遥朐绲憧吹礁盖住W邢杆伎脊螅嘟Т丶摇
「那要好好教人家,别只顾着玩。」
「我知道。」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笑脸,他便带着朋友回到房间。
拍去手上的尘土,他走到后院打点水,洗淨双手。远望有些阴沉的天空,他赶紧将晒穀场上的菜乾收拾好,再绕到后院将竹竿上的衣物取下。
最近下午常常下大雷雨,衣服不早点收起来,又要重洗一次了。
回到房裡摺叠衣物,隔壁房间的谈话声隐隐传来。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隐约之中,他似乎听到一些笑声。
因为儿子很少带朋友回家,他也很少看见儿子和他朋友的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