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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唷,你这老北是怎麽当的啊?政府要让你那个聪明的儿子公费去日本留学,这你都不知道吗?亏你还当人家的爸爸。有你这种父亲,我看君仔还是在我们家会过得比较好。」
「妳……」一气之下,他扁担一挥将大房的人全扫出门外,过了这麽久,他还是无法忍受大妈和往常一样刻薄的讽刺。只是方才没趁机问清楚儿子的事,让他有点后悔。
「我回来了。」
「君仔,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拍拍身旁的椅子要儿子坐下。
「爸,什麽事情?」
「大房的今天来说你要去日本念书了,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今天老师跟我说我考试考过了……」
「你想去那边唸吗?」
「……」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去日本念书?」
「想……」在远方的日本对他而言就像个神祕的世界,去那边读书应该会很有趣很刺激,只是就怕家裡不允许……
他沉默了许久,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事了,你回房间吧。」
今天父亲工作得特别晚,应该说最近这几日父亲都很晚才回来。
在餐桌前,他等着父亲回家一同开饭,不停地望向门外,好不容易有了些动静,以为是父亲回来,等了许久,却发现那只是风声。
爸到底是上哪去了呢?
「难得你会来找我。」餐桌上摆了两人份的酒菜,原本是要和别人一起共用晚餐,但吴仔却突然来访,破坏了这场饭局。
「听说你认识日本人,是真的吗?」
「算是。」瞟了门帘微动的房间,他回答得很模煳。
「那我可以把我的儿子託付给你吗?」
「君仔?」他一下子便弄懂了吴仔的来意,原来是为了他的儿子啊……
「听说他要去日本念书了?」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可以照顾他的日本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所以……拜託了。」深深地一鞠躬,深深地拜託。
望着难得对人低头的吴仔,再看向门帘。「我帮你问问看。」
「拜託你了。」
几次深深地拜託后,吴仔才离去。
在他走后……
「你想帮他?」
「对,要吗?」保正看着对面喝着他准备的酒,吃着他煮的饭菜的人,送过几个笑容当作订金。
「……今天这是鸿门宴吧?」
「算是。」丢着自己的酒杯不管,拉过对面那人手裡的酒杯一饮,让自己的唇贴在那人的唇上,将嘴裡被自己体温温暖的酒哺了过去。
丝缕缱绻,那人狼狈地擦拭溢出嘴角的酒。
「晚点继续。」
保正轻笑。吴仔啊吴仔,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啊……
领到结业证书回家后,他发现家裡气氛十分沉重。
母亲在厨房裡忙着,看不见母亲的脸,但他却看见母亲的手却不断往脸上摸。
妈是怎麽了吗?
回到自己房间,意外地看见爸坐在他的房裡,用大皮箱装着自己的衣物,平时动作粗鲁的父亲,缓慢地、轻柔地将自己的物品整齐地放在皮箱裡。
「爸,你在做什麽?那不是我的衣服吗?」
「你还有什麽东西要收的,都拿出来给我。」
「爸!」扯过正要放入皮箱的衣服,他正视着父亲。「你到底是在做什麽?为什麽要把我的衣服收起来?」
父亲将被夺走的衣物重新摺叠,小心地放入皮箱裡,而后将儿子所有的物品都放入两只大皮箱中。「明天早上……你就搭船去日本吧!」
「什麽?」
「明天早上你就坐船去日本念书,阿爸已经找到人可以照顾你了,你过去要好好听人家的话,知道吗?」将皮箱放置在角落,他走出儿子的房间,在离开前细细叮咛。
「为什麽这麽突然?我不要、我不要去日本。」
「乖,听阿爸的话。你不是说你想去日本念书吗?现在有机会就过去念。」
「不要,我不要去日本啦,我不要离开爸跟妈啦!」
「你……」手扬起,看着儿子哭泣的脸却迟迟无法落下,用汗衫狠狠地替儿子拭去泪水。「你不是说想去日本念书?想去阿爸就想办法让你去,这样你不愿意吗?」
「可、可是……」
「有什麽好可是的,反正你明天非去不可。」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泪水无法停下。哭着哀求母亲别让他去日本,但母亲只是带着泪不停地摇头,问他晚上想吃什麽,说无论他想吃什麽她都会煮给他吃。
这是什麽意思?你们都希望我走吗?
好,那我走!
转身就逃出家门,哭着在外头跑了许久,跑过许多地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放声大哭,他索性回到家门前,爬上老榕树的顶端,躲在上头。
抱着树干,他看着远方逐渐落下的夕阳,心裡渐渐平静下来。
树下突然传来喧闹声,从树叶间的缝隙往下看,他看见不停忙碌着的父母、日本警察还有保正。
他们在底下干麽?
而且父亲不是最讨厌日本警察和那个保正吗?他们几个怎麽会凑在一块儿?
「你那边有找到吗?」
「没有,这个时候他会跑到哪裡去了?」
「吴桑,你们别着急,我们再一起去找找看吧!」
几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又跑了出去。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麽啊?
微微移动了身体,想看清父母亲到底在做什麽事。
无风的晚暮,树叶沙沙地响着,引起他的注意。往屋旁的树上一看,原来这世上有树的树干是白色的,还真稀奇。他轻轻地笑了,慢慢地爬上老榕树,坐在那人的身旁。
「晚安。」
「你……」
「原来你躲在这,难怪我们怎麽找都找不到。」
找他……?
撇头不理。「找我做什麽?」
「你爸妈很担心你呢。」
「他们才不会担心我,他们都要把我送去日本了,怎麽可能会担心我。」
「你知道现在日本政府是怎样的情况吗?」
「什麽情况?」
「日本跟大陆那边对打,日本就快要输了,之后日本政府大概就要退回日本去了。」
「那又怎样。」
「以后台湾会变得很乱很乱,你如果继续留在这,你会吃苦的,所以你爸才要把你送去日本啊。」摸了摸他的头,保正轻轻地说着。
「你又知道了?」日本走了台湾怎麽可能会变得很乱?
「我是保正,我比你们还要清楚政府的情况,而且……去日本是我要负责照顾你的。」
「是你……?」
「对,别辜负你父母的苦心,乖乖下来和他们会合吧。」慢慢地爬下树,他在树下对他喊着:「照顾你应该会挺有趣的,别辜负我的期待。」
留下浅浅的笑容,他偎在不知何时来到树下的那人身旁,背对树上的君仔挥挥手便离去了。
有人期待他吗?
夕阳渐渐下沉,红黄色的天空慢慢地染上深蓝色,他望着不断变化的天空想了很久,想着爸妈,还有……保正。
爸妈真的是为了他好吗?不是因为不要他才送他去日本的吗?或许直接问他们会更快吧。
下定了决心,他沿着树干缓缓而下,在就要到达地面时,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你小心点,别紧张,慢慢爬下来。」在外头找不到儿子,无奈地返家,却在屋旁的树上看见儿子的身影,他赶紧跑到树下守着。
回头一望,看见父亲慌张的神色。现在是爸比较紧张吧!
在心裡取笑着,却没发现自己的手掌早沾满了手汗,在一攀一爬之间,身躯滑落。
「碰。」
意料之中的撞击声响起,但同在意料之中的伤痛却没出现。
感受到从身下传来的体温,他才发现父亲为了救他当了垫背,所以他没受伤,但父亲却压伤了腰部。
扶着父亲回到家裡,替他上了贴布,在父亲的吃痛声中,他低声道歉,也低声地提出心裡的疑问。
「猴死小孩,给林北弄出这齣戏,再有下次林北就打死你。」用力戳揉儿子的头髮,一个挺腰,抽痛再现。
「爸……你为什麽要送我去日本?」
「不是中午就说过了?你不是想去日本念书,想念就去念。」
「不是因为不要我,要我走才送我去日本吗?」
「你说那是什麽话?这世间上哪有父母会抛弃自己的小孩,如果是因为不要你,今天你妈会哭得这麽伤心逆?如果是不要你,林北就不会花了那麽多钱让你去日本啦!也不会让保正给……」
「保正?」他跟爸有什麽关係?
「没什麽啦!反正我们让你去日本念书只是为了你好,没别的意思,你就乖乖地去念,念个三小证书回来就对了,别想这麽多啦。」
「嗯……」
隔天早晨,父亲忍着腰痛带着他到了鸡笼港,即使腰部抽痛不已,但父亲仍执意替他提行李。
在渐行渐远的船上,对着父亲不断地挥手道别,看着父亲忍着腰痛伸长了身子对着他不断挥手,他擦了擦溢出的泪水,相信了父亲是真的为了他好,是真的替他着想才将他送到日本。
望着越来越小的港口,他的手越挥越大力。
在震耳的船鸣之中,他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呼喊,似乎听见父亲对他说……
「保重。」
从去年接到儿子的电报时,他三不五时就来港口等待,等着儿子的归来。
从穿着棉袄到现在穿着短袖汗衫的夏季,他等了将近半年,儿子在信裡明明就说要回来和他们一起过年,但一直到了现在还没见到他的影子。
焦躁地在岸边徘徊,都已经是七月了,颱风季节都快到了,儿子再不回来,就又要等上一两个月,他在日本到底出了什麽事?
「吴仔,你又来这等你儿子喔?」一旁的渔夫见他又来港口等待,打了声招呼。
「是啊,他不知道为什麽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担心得要死。」
「听说今天有一艘日本的船要入港,你等等看裡面有没有你儿子吧。」
在港口等了好几月,已有许多路人给了他许多个期望,但带来的却是许多个失望。久了,他试着说服自己,别抱着太大的希望,失望累积多了会让人失去信心,带来绝望。
但他仍抱着一点点希望等着。
终于,大船入港,夹杂在船鸣声、引擎声、喧闹声中,依稀还有娃儿的哭闹声。
那声音还真像儿子刚出生时的哭声……
不由自主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去,看见那个娃儿,也看见抱着娃儿的人,他难得地傻住了。
这是什麽情况……?
惊讶地看着长大后的儿子发现他、朝他走来,惊讶地看着儿子怀裡的幼儿。惊骇之中,他听见了儿子对他说了声:「爸,我回来了。」
看着开心逗弄着幼儿的妻子,再看看跪坐在牌位前的儿子,再看看手裡邻居几天前借给他看的报纸,他在心裡做了决定。
「你说说看,我当初花钱让你去日本是让你去干麽的?」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装出微怒。但他不是个戏子,演戏假装生气这对他而言有点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