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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是只有邺州境内深山中才有的霜果,这一个是株百年霜树上结出来的,整整一棵树上三年才会结这么一个,三天前才成熟。我不放心让别人去,所以亲自跑到山里面去摘,马不停蹄连觉都没睡,就怕赶不及送你。吃了这个霜果,以后你就百毒不侵,谁也害不了你了。人家对你这么好,有没有一点感动啊?”
朱宫棣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似陌生似熟悉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凤非离已径自更紧地偎了过来,剥开手中的果皮,笑着塞进他嘴里,亲昵地问道:“好不好吃?很甜吧?”
宫棣只觉得一股如蜜般甘凉的汁液在口中化开,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
凤非离用衣袖拭了拭他的嘴角,将他的身体向床里推了推:“好累哦,我们睡吧。”
“睡?”宫棣吓了一跳,“你要睡这里?你自己有屋子吧,想睡回去睡!”
凤非离斜吊起一只眼睛看他,嗔道:“你好狠心哦,人家为了你累得动都不想动了,你还赶人家走长长的路回自己屋里去睡冷床。没良心的,我偏不去。”说着便爬上床来,紧紧抱住宫棣,不理会他东挣西打,怡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
大皇子殿下踢打一会,觉得没力气,反而也不是没被他抱过,只有认命地不动,将身体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却气愤地发现那个烂人居然长得这样高,竟可以将他完完全全包裹在怀里,心头又是一阵火起,尽力向床里睡去,想拉开一点距离。
第二日睡来时凤非离已不见人影,只有口齿间尚留下霜果的清香。用过早饭,一个凤阳执事前来禀告说凤阳王很快会来拜见大皇子,于是朱宫棣在大厅边喝茶边等他。
茶已饮下半盅,人还不见一个,宫棣已是心中浮燥,但面上却丝毫不露,慢慢踱着步来到阶前,在大厅前的小院中闲走。
这时假山后传来的阵阵私语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两个听差的凤阳小宫女,没有想到他已出了大厅,正闲来无事小声聊天。
“那个就是大皇子殿下啊,听说他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冷血无情,谁知一见面,竟是这样漂亮文雅。”
“是啊是啊,看起来脾气也蛮好的样子,没听见他骂过下人。咱们主子丢下他没去迎接,今天又迟到,他居然也不发火。”
“说起来主子也真是过分了点,虽然说除了添麻烦外朝廷也确实没给咱们邺州什么恩典,但人家毕竟是一朝的皇子,主子为了陪那个歌妓让人家在这里等,也实在失礼了点。”
“听说那个歌妓小蝶,长得真是倾国倾城,还能歌善舞,色艺双全,怪不得主子迷她,迷得这整整三天没出她的房门,连大皇子来了也不去迎候……”
接下来的话朱宫棣已听不下去,他飞快地返回到厅上,气得胸口一阵阵疼痛,抓住一只椅背,用力到指节发白才控制下自己想砸东西摔东西的欲望。
从小被他骗,明知道那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居然还是傻乎乎地信了。他那样无礼,那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仅没来城门口迎接,还整整一天将他丢在驿宫里不闻不问,可自己倒好,竟然被他随随便便拿来的一只果子就摆平了,不但没再生他的气,还宽容地准许他昨夜与自己同榻而眠!!
阶前传来脚步,轻柔低沉的嗓音响起:“让你久等了……”
朱宫棣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盅,扬手便想向他丢去。冰凉的茶水顺着手臂流到地上,他的手突然顿住。
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那不仅是幼时的伴读,普通的臣子,那是本代的凤阳王,是一翻脸就可能倾覆江山的凤阳王,是他必须征服和利用的凤阳王。
茶盅被无力地放回了桌上。朱宫棣面向逆光而立的那个人,努力调整了表情,挺直脊背。
“为什么不砸?”凤非离的声音中带着些冷冻过的温度,“你明明很生气,很伤心,为什么不骂,不哭,不砸东西?”
他轻轻一挥手,一条半人高的大狗走上大厅,嗅了嗅地上的茶水,舔了一口,摇尾还没走出三步,立即四肢抽搐,倒在地上,蹬了蹬腿,就再也不动了。
“你的茶里,放了极品的鹤顶红,足以毒死七个成年人。但你没事,因为昨夜,我已给你吃了百年仙霜果。这三天我的确是快马加鞭去深山采果,而你刚刚所听到的,才是我故意叫她们那样说来骗你的。”
“你……你干嘛要……你这人有病啊……”朱宫棣瞪着死狗,一时不知该怎样反应。
“我没有病,是你病了。”凤非离走到他身边,“每年邺州派人进京上贡,回来时我都要问你的近况。他们说你过得非常不好,一年比一年糟,变得即不会笑,又不会闹,慢慢地连怎么发脾气,怎么哭都不会了。我听了,觉得真的很担心。”
朱宫棣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感觉有两条手臂缠上自己的身体。
“那年我走时明明跟你说过,实在不行,就到邺州来找我,你怎么不听,非要自己一个人撑着,撑到现在,病成这个样子,都不象是活人了。”凤非离捧起他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见他怔怔的,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我哪有过得不好,我明明再好也不过……”朱宫棣慌忙伸手推他,结结巴巴地说着。
凤非离叹息着摇头:“你还嘴硬,这次你来我就试探了一下,果然病得不轻。看看刚才,你已经气成那样,还是拼命忍着,想骂想打想哭,又不敢打不敢骂不敢哭。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会把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变成现在这样,遮掩着自己的伤口,害怕被人当成攻击的弱点。”
朱宫棣只觉得胸口一痛,坚冰般的内心仿若被人凿开了一个小洞,令他感到非常的害怕,不自禁地就想到那次被诬下狱后,母后偷偷来看他时说的话:
“宫儿,无论别人怎样拷问你,千万不能发怒,如果你发火,他们会对皇上说你心虚,也不可以哭,你一哭,他们会说你畏罪,你要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让别人看不出你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你有多愤怒,多恐慌,这样他们就会以为你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你要记着,一旦你的罪名被坐实,母后和琛儿,全部都会被你连累,所以你一定要忍,绝不能再让人看见你任何一颗泪、一滴血,你明白吗?”
他当然明白。潮湿的牢狱,成堆的蚁虫,冰冷发馊的饭菜,彻夜不能眠的寒冷,他宁愿被人碎尸万段,也不能让母后和琛儿,也来受这样的苦。所以从此之后,他变得冷血,变得残忍,变得没有表情,没有眼泪,变得忘了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刚刚有些沸腾的血渐渐凝住,朱宫棣生生将已快涌到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凤阳殿下。我奉皇命前来敕封,你这样未免太无礼了吧?”
凤非离皱起了眉头,表情有点失望:“这里是邺州,是我的地方。我是徐熙,是从小就喜欢你的朋友。我可以帮助你,可以保护你,永远不会背叛你,为什么在我面前,仍然逼不出你一点眼泪?你的心已经冰冻太久,封存了太多的阴暗情绪,如果再不发泄发泄,也许就真的从此不会再象普通人那样跳动了,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我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失去你。”
朱宫棣开始用力挣扎起来,虽然内心阴沉的声音告诉他不要相信、不要相信,那个人从小骗你到大,怎么可以相信他喜欢你,怎么可以相信他不会背叛与出卖,但渐渐发烫的眼眶却预示着情感的大堤已摇摇欲坠,再不离开这个人,可能就真的支持不住,真的会将面具后惊恐的少年,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了。
凤非离高高挑起斜飞的双眉,一双凤眸中闪出五彩般的波光,他牢牢地将无所适从的朱宫棣锁在臂间不容他逃走,一面低下头,温柔地将嘴唇贴上他的额头。
“放开我……放开……”大皇子的声音越来越软弱,渐渐带了哭腔。早已记不得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所以惊恐地发现随着第一颗泪珠滴下,竟有无数的哀伤与怨恨奔涌而出,如同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怀里拥着开始啼哭的少年,凤非离也有些吃惊自己的心居然也会跟着抽痛,疼得象是被人揪了起来。这可怜的生在皇家的孩子,这可怜的生来不够狠不够强的孩子。自己早就知道不是吗,从小他就是这样,顶着一副倔强跋扈的样子,实际上却心软、轻信、能忍耐,爱护弟弟,容让朋友,偏偏自尊心又高得出奇,不肯示弱,不肯求助,所以一不小心,便会摔得头破血流。等到摔得次数多了,痛得忍受不住了,那颗柔软的心便慢慢变得坚硬起来,如果不去管它,也许再过几年,就真的会变成一个麻木无情的冷血皇族了。
4…6
起码有七八年没有哭过的朱宫棣伏在根本不能称为朋友的童年伴读怀里哭了很久,好象是要把这几年积下的份量统统用光,一直哭到凤非离的胸口几乎可以挤出水来,才慢慢恢复了神志,擦擦脸自己回房去调整情绪了。
一直到大皇子单薄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凤非离才信步来到阶前廊下调弄鹦鹉,淡淡笑着道:“我果然还是最喜欢童年好友这个角色啊,演起来好过瘾呢。”
第二日是凤阳王正式的敕封大典,也不知朱宫棣用了什么方法,本该肿肿的眼睛竟给他调理的相当正常,穿着全套华美的皇子服饰,站在大红描金的长毯上,手捧圣旨文雅笑着的样子,倒也真是漂亮。
从代天子传旨的大皇子手中接过圣命,再戴上仅比天子少一珠的八珠王冠,徐熙之名从此成为历史,新任凤阳王面向自己的臣民抬起一只手,接受欢声雷动的恭贺声。
面对如此热烈的场面,朱宫棣的心中却涌起一阵阵的寒意。通过昨天的事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若是有一天凤非离的善意一下子变成了恶意,将如何招架?不仅是自己,琛棣,还有其他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凤阳王的对手,大明皇朝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面临最大的危机,是否能继续保持和平的盛世景象,似乎全在这个男人转念之间。
凤阳王转过头来,晶莹的眼波伴着柔和的笑意看向朝廷的代表。皇长子的尊严和责任感使得宫棣努力用平静镇定的眼光迎视他。
“请大殿下检阅一下凤阳的军容如何?”凤非离微微一笑,眼瞳中似有五彩虹霓,变幻莫测,让宫棣无法评估他的想法。
跟随着邺州主人的脚步,宫棣随他来到高高的阅兵台,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心底有个声音无奈地告诉他:“凤阳一族若反,大明的末日就到了。”
“小宫,你不舒服么?”凤非离轻轻靠近他,亲昵的叫着。当年在京城时,如果身旁没有其他人,那个叫徐熙的男孩便会这么叫他。
“凤非离,”朱宫棣看着面前那双邪魅人心的眸子,轻轻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向我展示邺州的军威。但我也必须提醒你。不义之战,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