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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捉着我拉我回去,我又拼命问他:“是不是不够,我现在手边没有钱了,我再加你,再加——。”
他不会说话,又弯下腰去拾起了两只鸟的石像塞在我怀里,这才放我走了。
我那一日,饭也没有吃,躺在地上把玩赏着这伟大无名氏的艺术品,我内心的感动不能用字迹形容。
沙哈拉威邻居看见我买下的东西是花了一千块弄来的,笑得几乎快死去,他们想,我是一个白痴。我想,这只是文化层次的不同,而产生的不能相通。
对我,这是无价之宝啊!
第二日,荷西又给了我两千块钱,我去上坟,那个老人没有再出现。
烈日照着空旷的坟场,除了黄沙石堆之外,一无人迹。我那五个石像,好似鬼魂送给我的纪念品,我感激得不得了。b*
屋顶的大方洞,不久也被荷西盖上了。
我们的家,又添了羊皮鼓,羊皮水袋,皮风箱,水烟壶,沙漠人手织的彩色大床罩,奇形怪状的风沙聚合的石头——此地人叫它沙漠的玫瑰。
我们订的杂志也陆续的寄来了,除了西班牙文及中文的之外,当然少不了一份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
我们的家,在一年以后,已成了一个真正艺术的宫殿。b*
单身的同事们放假了,总也不厌的老远跑来坐上一整天。
没有家的人来了,我总想尽办法给他们吃到一些新鲜的水果和菜蔬,也做糖醋排骨。
荷西就这样交到了几个对我们死心塌地的爱友。b*
朋友们不是吃了就算了的,他们母亲千里外由西班牙寄来的火腿香肠,总也不会忘了叫荷西下班带来分给我,都是有良心的人。
有一个周末,荷西突然捧了一大把最名贵的“天堂鸟”的花回来,我慢慢的伸手接过来,怕这一大把花重拿了,红艳的鸟要飞回天堂去。
“马诺林给你的。”
我收到了比黄金还要可贵的礼物。
以后每一个周末都是天堂鸟在墙角怒放着燃烧着它们自己。这花都是转给荷西带回来的。
荷西,他的书籍大致都是平原大野、深海、星空的介绍,他不喜欢探讨人内心的问题,他也看,但总是说人生的面相不应那么去分析的。
所以,他对天堂鸟很爱护的换淡水,加阿斯匹灵片,切掉渐渐腐烂的茎梗,对马诺林的心理,他就没有去当心他。马诺林自从燃烧的火鸟进了我们家之后,再也不肯来了。
有一天荷西上工去了,我跑去公司打内线电话,打马诺林,我说我要单独见他一面。
他来了,我给他一杯冰汽水,严肃的望着他。
“说出来吧!心里会舒畅很多。”
“我——我——你还不明白吗?”他用手抱着头,苦闷极了的姿势。
“我以前有点觉得,现在才明白了。马诺林,好朋友,你抬起头来啊!”
“我没有任何企图,我没有抱一点点希望,你不用责怪我。”
“不要再送花了好吗?我受不起。”
“好,我走了,请你谅解我,我对不起你,还有荷西,我——。”
“毕葛,(我叫他的姓)你没有侵犯我,你给了一个女人很大的赞美和鼓励,你没有要请求我原谅你的必要——。”“我不会再麻烦你了,再见!”他的声音低得好似在无声的哭泣。
荷西不知道马诺林单独来过。
过了一星期,他下班回来,提了一大纸盒的书,他说:“马诺林那个怪人,突然辞职走了,公司留他到月底他都不肯,这些书他都送给我们了。”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居然是一本——《在亚洲的星空下》。
我的心里无端的掠过一丝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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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单身朋友们来,我总特别留意自己的言行。在厨房里的主妇,代替了以前挤在他们中间辩论天南地北话题的主要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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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布置得如此的舒适清洁而美丽,我一度开办的免费女子学校放长假了。
我教了邻近妇女们快一年的功课,但是她们不关心数目字,也不关心卫生课,她们也不在乎认不认识钱。她们每天来,就是跑进来要借穿我的衣服,鞋子,要口红,眉笔,涂手的油,再不然集体躺在我的床上,因为我已买了床架子,对于睡地席的她们来说,是多么新鲜的事。
她们来了,整齐的家就大乱起来。书不会念,贾桂琳甘迪、欧纳西斯等等名人却比我还认识,也认识李小龙,西班牙的性感男女明星她们更是如数家珍;看到喜欢的图片,就从杂志上撕走;衣服穿在布包下不告而取,过几天又会送回来已经脏了扣子又被剪掉的。
这个家,如果她们来了,不必编剧,她们就会自导自演的给你观赏惊心动魄的“灾难电影”。
等荷西买下了电视时,她们再用力敲门骂我,我都不开了。
电视是电来时我们唯一最直接对外面大千世界的接触,但是我仍不很爱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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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用手洗了不知多少床单之后,一架小小的洗衣机被荷西搬回定来了。
我仍不满足,我要一匹白马,要像彩色广告上的那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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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在镇上认识了许多欧洲妇女。
我从来没有串门子的习惯,但是,有一位荷西上司的太太是个十分投合的中年妇人,她主动要教我裁衣服,我勉为其难,就偶尔去公司高级职员宿舍里看她。
有一天,我拿了一件接不上袖口的洋装去请教她,恰好她家里坐了一大群太太们。
起初她们对我非常应酬,因为我的学历比她们高。(真是俗人,学历可以衡量人的什么?学历有什么用?)后来不知那一个笨蛋,问起我:“你住在哪一幢宿舍?我们下次来看你。”
我很自然的回答她们:“荷西是一级职员,不是主管,我们没有分配宿舍。”
“那也可以去找你啊!你可以教我们英文,你住镇上什么街啊?”
我说:“我住在镇外,坟场区。”
室内突然一阵难堪的寂静。
好心的上司太太马上保护我似的对她们说:“她的家布置得真有格调,我从没有想过,沙哈拉威人出租的房子可以被她变成画报里似的美丽。”
“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哈哈,怕得传染病。”另外一个太太又说。
我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她们的话还是触痛了我。“我想,来了沙漠,不经过生活物质上的困难,是对每一个人在经验上多多少少的损失。”我慢慢的说。“什么沙漠,算了,我们住在这种宿舍里,根本觉都不觉得沙漠。你啊!可惜了,怎么不搬来镇上住,跟沙哈拉威人混在一起——啧啧——。”
我告别出来的时候,上司太太又追出来,轻轻的说:“你再来哦!要来的哦!”
我笑笑点点头,下了楼飞奔我甜甜的小白屋去。我下定决心,不搬去镇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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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为了摩洛哥和茅里塔尼亚要瓜分西属撒哈拉时,此地成了风云地带,各国的记者都带了大批摄影装备来了。
他们都住在国家旅馆里,那个地方我自然不会常常去。那时我们买下了一辆车(我的白马),更不会假日留在镇上。
恰好有一天,我们开车回镇,在镇外五十多里路的地方,看见有人在挥手,我们马上停车,看看那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他的车完全陷到软沙里去了,要人帮忙。
我们是有经验的,马上拿出一条旧毯子来,先帮这个外国人用手把轮胎下挖出四条沟来,再铺上毯子在前轮,叫他发动车,我们后面再推。
再软的沙地,铺上大毯子,轮胎都不会陷下去。
弄了也快一小时,才完全把他的车救到硬路上来。
这个人是个通讯社派来的记者,他一定要请我们去国家旅馆吃饭。
我们当时也太累太累了,推脱掉他,就回家来了。这事我们第二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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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有半个月,我一个人在家,听见有人在窗外说:“不会错,就是这一家,我们试试看。”
我打开门来,眼前站的就是那个我们替他推车的人。
他手里抱了一束玻璃纸包着的大把——“天堂鸟”。另外跟着一个朋友,他介绍是他同事。
“我们可以进来吗?”很有礼貌的问。
“请进来。”
我把他的花先放到厨房去,又倒了冰汽水出来。我因为手里托着托盘,所以慢步的在走。
这时我听见这个外国人用英文对另外一个轻轻说:“天呀!我们是在撒哈拉吗?天呀!天呀!”
我走进小房间时,他们又从沙发里马上站起来接托盘。“不要麻烦,请坐。”
他们东张西望,又忍不住去摸了我坟场上买来的石像。也不看我,啧啧赞叹。
一个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我由墙角挂下来的一个小脚踏车的锈铁丝内环,这个环荡了一个弧形。
“沙漠生活,我只好弄一点普普艺术。”我捉住铁环向他笑笑。
“天啊!这是我所见最美丽的沙漠家庭。”
“废物利用。”我再骄傲的笑了。
他们又坐下沙发。
“当心!你们坐的是棺材板。”
他们唬一下跳起来,轻轻翻开布套看看里面。
“里面没有木乃伊,不要怕。”
最后他们磨了好久,想买我一个石像。
我沉吟了一下,拿了一只石做的鸟给他们,鸟身有一抹自然石块的淡红色。
“多少钱?”
“不要钱。对懂得欣赏它的人,它是无价的,对不懂得的人,它一文不值。”
“我们——意思一下付给你。”
“你们不是送了我天堂鸟吗?我算交换好了。”他们千恩万谢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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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个星期,我们在镇上等看电影,突然有另一个外地人走过来,先伸出了手,我们只有莫名其妙的跟他握了一握。
“我听另外一个通讯社的记者说,你们有一个全沙漠最美丽的家,我想我不会认错人吧!”
“不会认错,在这儿,我是唯一的中国人。”
“我希望——如果——如果不太冒昧的话,我想看看你们的家,给我参考一些事情。”
“请问您是——。”荷西问他。
“我是荷兰人,我受西班牙政府的托,来此地承造一批给沙哈拉威人住的房子,是要造一个宿舍区,不知可不可以——。”
“可以,欢迎你随时来。”荷西说。
“可以拍照吗?”
“可以,不要挂心这些小事。”
您的太太我也可以拍进去吗?”
“我们是普通人,不要麻烦了。”我马上说。
第二日,那个人来了,他拍了很多照片,又问我当初租到这个房子时是什么景象。
我给他看了第一个月搬来时的一卷照片。
他走时对我说:“请转告你的先生,你们把美丽的罗马造成了。”
我回答他:“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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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奇怪,没有外人来证明你,就往往看不出自己的价值。
我,那一阵,很陶醉在这个沙地的城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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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天,房东来了,他一向很少进门内来坐下的。他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