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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继续繁茂,盛开,
这样你才能到达我的爱指引你的所有去向,
这样我的影子才能在你的发间游走,
这样万物才能明白我歌唱的理由。
90
我想像我死了,感觉寒冷逼近我,
剩余的生命都包含在你的存在里:
你的嘴是我世界的白日与黑夜,
你的肌肤是我用吻建立起来的共和国。
顷刻间都终止了——书籍,
友谊,辛苦积累的财富,
你我共同建筑的透明屋子:
啊,都消失了,只剩下你的眼睛。
因为在我们忧患的一生,爱只不过是
高过其他浪花的一道浪花,
但一旦死亡前来敲我们的门,那时
就只有你的目光将空隙填满,
只有你的清澄将虚无抵退,
只有你的爱,把阴影挡住。
92
亲爱的,倘若我死而你尚在人世,
亲爱的,倘若你死而我尚在人世,
我们不要让忧伤占领更大的疆域:
我们居住的地方是最广阔的空间。
小麦的灰尘,沙漠的沙,
时间,流浪的水,朦胧的风,
像飘浮的种籽吹扫我们。
不然我们可能无法在时光中找到对方。
这片让我们找到自我的草地,
啊小小的无限,我们将之归还。
但是爱人啊,这份爱尚未结束,
一如它从未诞生,它也
不会死亡,像一条长河,
只改变土地,改变唇形。
93
如果你的胸膛暂停片刻,
如果某样东西不再移动,不再烧遍你的血脉,
如果你嘴里的声音逃逸而未形成话语,
如果你的手忘了飞翔而沉沉睡去,
玛提尔德,亲爱的,就让你的唇微张着,
因为最后那一吻该滞留我身边,
该永远只停驻于你的嘴里,
如此它才可以随我进入死亡之境。
我将一边吻着你疯狂冰冷的唇,
一边爱抚你身体遗落的果实,
一边寻觅你紧闭双眼的光而死去。
如此当大地接受我们的拥抱时,
我们将融合成一个死,
永远活在吻的永恒之中。
94
假如我死了,请你以纯粹的力量继续存活,
好让苍白和寒冷怒火中烧;
请闪动你那无法磨灭的眼睛,从南方到南方,
从太阳到太阳,直到你的嘴歌唱如吉他。
我不希望你的笑声或脚步摇摆不定,
我不希望我的快乐遗产亡失;
别对着我的胸膛呼喊,我不在那儿。
请你像住进房子一样,住进我的离开。
离开是如此巨大的房子,
你将穿行过墙壁
把图画挂在纯然的大气之中。
离开是如此透明的房子,
即便死了,我也将在那里看着你,
倘使你受苦,亲爱的,我将再死一次。
99
别的日子会来,植物与行星的
沉默终会有人了解,
好多纯粹的事情将会发生!
小提琴将散发出月亮的芬芳!
也许面包将和你一样:
拥有你的声音,你的小麦,
而另一些东西——迷失的
秋日马群——也将用你的声音说话。
即使并非全如你意,
爱仍将把巨桶注满,
如牧羊人古老的蜂蜜,
而在我心头的尘土里(那儿
贮藏了好多丰盛的东西),
你将在瓜果间来回穿梭。
100
在地球的中央,我将把玛瑙
推置一旁,这样我才能看到
你像一名抄写员,用一枝
水笔誊写植物的嫩枝。
世界何其美好!多么奥妙的香菜!
航行过甜蜜之域的船只何其幸福!
你或许是,我或许是,一块黄玉。
钟声里不再有冲突纷争。
什么都没有,除了随心所欲的空气,
御风而行的苹果,
森林中多汁液的书本:
在康乃馨呼吸的地方,我们将
着手缝制一件衣服,一直穿到
和胜利的吻一样天长地老。
光与阴影并治的爱的共和国
:小。。说 网
——聂鲁达《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
陈黎张芬龄
一九九五年上演的电影《邮差》,使拉丁美洲家喻户晓的智利诗人聂鲁达(pablo neruda;1904…1973),变得举世皆知。《邮差》故事内容讲述流亡国外的聂鲁达和义大利某小岛上一名邮差之间的动人情谊。这位名叫马利欧的年轻人,受雇为聂鲁达的私人信差,也因此有机会结识诗人,进而走入诗的世界;聂鲁达的诗作以及政治理念,像一根根透明的丝线,穿行于马利欧的生活和思想,从此他的人生有了重大的改变。这部影片不但获得了包括〃最佳外语片〃在内的多项奥斯卡金像奖提名,也唤起了世人对聂鲁达的怀念和兴趣,更掀起了重读聂鲁达的热潮。唱片公司出版的电影原声带里,还特别加进十四首聂鲁达的诗作,请到了史汀、玛丹娜、茱莉亚萝勃玆、安迪贾西亚等著名影歌星来朗诵。这十四首诗中,多半是情诗,透过聆赏,我们重温了聂鲁达情诗里知性和感性的交融,爱之喜悦与现实阴影的追逐,以及美丽与哀愁的对话。
聂鲁达出生于智利中部盛产葡萄的乡村帕拉尔,成长于智利南部的边境小镇泰慕科。童年时期,他最亲密的玩伴是树木、野花、甲虫、鸟、蜘蛛。十岁时,他写出了最早的诗作。二十岁,出版《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奠定了他在诗坛的地位,这些情诗在当时像流行曲调或谚语般被传颂着。这本情诗集记载了年轻诗人的心路历程,记录了他与女人、与世界接触的经验,也记录了他个人的欲望、激情、寂寞、内在疏离等诸多复杂的情思,有忧伤的回忆,有真情的呐喊,有情感的剖析,有深沉的哀叹。
《邮差》的背景应在一九五二年。陪着四十八岁流亡中的聂鲁达,悠游地中海岛上的那位女士,是后来成为他第三任妻子的玛提尔德.乌鲁齐雅(matilde urrutia)。电影原声带里影歌星们念的诗,有三首出自《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作为始末的则是《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中的两首(第27与81)。这本《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是聂鲁达于一九五五至一九五七年间写成,题献给玛提尔德的。
聂鲁达一生总共结婚三次。第一次是一九三Ο年,担任驻巴达维亚领事时,对象是荷兰裔爪哇女子哈根娜(maria antonieta hagenaar)。二十六岁的聂鲁达写了一封家书告知他父亲︰〃我觉得她样样完美,我们事事快乐……从今起,你不必担心你的儿子在遥远他乡会觉得孤单,因为我已找到一位将与我白头偕老的伴侣……〃这段婚姻只维持到一九三六年。
一九三四年,聂鲁达奉派驻西班牙,在马德里结识大他二十岁的卡丽儿(deliade carril),彼此一见钟情。卡丽儿的父亲是阿根廷富有的牧畜者,她曾嫁给一位纨裤子弟,过了一段荒唐糜烂的生活,遇见聂鲁达时已是广识毕卡索、阿拉贡等画家诗人,政治嗅觉敏锐,机灵迷人,好客也好斗的共产党员。她很快成为聂鲁达的导师,母亲兼恋人。主动搬进他的家,鸠占鹊巢,逼退原配。两人至一九四三年始于墨西哥举行了一项不为智利法律所承认的婚礼。
聂鲁达与玛提尔德初遇于一九四六年智利总统大选期间,在森林公园户外音乐会中因友人介绍而认识。聂鲁达几乎忘了这次邂逅,玛提尔德却对之难以忘怀。一九四九年二月聂鲁达开始流亡,经阿根廷至巴黎,莫斯科,波兰,匈牙利。八月至墨西哥,染静脉炎,养病墨西哥期间再遇玛提尔德。她原在圣地牙哥音乐院,后离开前往好几个拉丁美洲国家作巡回演唱,曾在秘鲁拍过一部电影,在布宜诺斯艾瑞斯和墨西哥当电台歌手,最后定居在墨西哥,办了一所音乐学校。辗转重逢的诗人与歌手如是开始了秘密的恋情。为了与诗人在一起,玛提尔德必须躲在暗处,随聂鲁达、卡丽儿夫妇作平行旅行。一九五二年的义大利之旅,让两人恣意地度过了一段愉快时光。在卡布里岛,聂鲁达写作了诗集《船长的诗》,匿名出版于那不勒斯,这是对玛提尔德爱情的告白,但出于对结发多年的第二任妻子卡丽儿的情感考量,迟至一九六三年他才承认是此书作者。
结束流亡的聂鲁达返回智利后,有三处住所︰一在圣地牙哥的林奇街,与卡丽儿同住;一在圣地牙哥的普洛维登西亚(providencia ),为与玛提尔德的密窝;一在圣地牙哥之北,智利中部太平洋滨的小村落黑岛(isla negra)。黑岛本为一未开发之地区,仅有三户人家,一九三九年,聂鲁达在此购了一间简陋的面海的石头房子,大发奇想,称其地为〃黑岛〃,但它既不是岛,颜色也非黑色。他轮流与卡丽儿和玛提尔德同居于此,居然不曾被卡丽儿识破,直到有一天女管家向卡丽儿透露实情,七十岁的卡丽儿遂毅然求去。一九五五年,聂鲁达结束恼人的双重生活,与玛提尔德同住,一直到一九七三年他死为止。他们曾在国外结婚,但直到一九六六年十月才在智利举行婚礼,完成合法手续。
聂鲁达与玛提尔德曲折的爱的旅行,负载着光,也负载着阴影。《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出版于一九五九年,自然是他与玛提尔德爱情的纪录与信物。但比诸古典大师──譬如西班牙葛维铎(quevedo)、龚果拉(gongora),义大利佩脱拉克,英国莎士比亚──所作,聂鲁达的十四行诗大多未依循传统骨架。传统十四行诗对韵脚的讲求,格律的设计,强化了十四行诗情感的密度与辩证的张力。聂鲁达的十四行诗则每每松弛如一段散文,结构开放,思绪自然流动,发展。如他在书前献辞所言:〃我深知自古以来诗人们早就从各个面向,以优雅出众的品味,为十四行诗营造出像白银、像水晶、像炮火一样的声韵;然而,我十分谦卑地,以木头为质料创作这些十四行诗,赋予它们那不透明的纯粹物质的音响,传送到你耳边……〃这些诗是木头的,是质朴的,然而诗人说话的声音却自有一种黏合的力量,将这些诗行结构成完整的有机体──一间间包容诗人广博、游动的情思,〃以十四块厚木板〃搭盖起来的爱的小屋。
五十多岁的聂鲁达在历经社会及政治沧桑之后,终于在对玛提尔德的爱里找到了歇脚的地方:
亲爱的,我自旅游和忧伤归来
回到你的声音,回到你飞驰于吉他的手,
回到以吻扰乱秋天的火,
到回旋天际的夜。
我为天下人祈求面包和主权,
为前途茫茫的工人,我祈求田地,
但愿无人要我歇止热血或歌唱。
然而我无法弃绝你的爱,除非死亡到来。
就弹一首华尔滋歌咏这宁静的月色吧,
一首船歌,在吉他的流水里,
直到我的头儿低垂,入梦:
因我已用一生的无眠织就
这树丛中的庇护所?你的手居住、飞扬其间
为睡眠的旅人守夜。
(第八十首)
虽然聂鲁达在这些十四行诗里时而展露欢颜,时而动情地歌赞,但是绝少绽放出清朗的微笑,甜美满足之中总夹杂着几分苦涩与寂寥。他认为爱情有时候〃是一座疯狂城市,╱门廊上挤满了面色惨白的人们〃,有时候像一股巨浪,会将恋人们〃推向坚硬的石头轰然碎裂〃,将他们磨成粉末,有时候又〃拖着痛苦的尾巴,╱一列长长的静止的荆棘跟随在后〃,因为现实的阴影无时不刻地盘据于爱情的背后奸险窃笑:
恶毒的脚步尾随着我,
我笑,可怖的鬼脸模拟我的面容,
我歌唱,嫉妒咬牙切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