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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上,若要体会一下地球村的滋味,应该来这个岛上。在岛上未被冰盖覆盖的地区内,分布着若干个国家的站。在这些站与站之间,没有国界,来往无须签证。据我不多几天所见,站与站之间的来往十分频繁。我们站上常有别站人员成群结队来吃饭,来得最多的是智利人和俄罗斯人。我们有时也去别站参加活动。到达的第二天,我们就去智利站参加了以色列大使在那里举办的一个宣传耶路撒冷的活动。曾经问智利站的一个军官,在这里是否感到寂寞,他笑了,说:比起在智利本土,这里热闹得多了。看来,外交活动是这里各站的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里原是无人地区,而现在,不同国家的人被派到这里,为了生存,也为了排遣寂寞,反而有了比别处更紧密的人际关系。1…23
外交从来受利益的驱动,在这里也不例外,不过由于以非官方的形式出现,显得比较有人情味。譬如说,我们之所以和智利站、俄罗斯站最热乎,不仅因为他们是紧邻,更是出于自身生存的需要。智利是地球上的小国,在这个岛上却俨然大国,站上设施齐备,我们必须依靠他们的机场和邮局,否则与外界的交通和通信就会断绝。俄罗斯站有两辆破旧的装甲车,能在厚雪中行驶,我们时常借用,他们倒也有求必应,我们开玩笑说那是我们的公共汽车。
昨天下午,窗外突然马达声轰鸣,透过窗户看,是一架直升机降落到了站区的空地上。一架崭新的很漂亮的红色直升机。有一个人从机上下来,很快又回到机上,飞机离去了。我听见走廊上有说话声,原来人文学者们都聚在走廊的小窗口旁,拿着照相机、摄像机之类,正在兴奋地议论。那是乌拉圭站的直升机,来送一封信,内容是接受邀请,当天晚上来长城站吃饭。我笑了,说:我们真成了乡下人,外面一有动静,就兴奋得不行。
在这乔治王岛上,中国站的确是乡下。我们上一次智利站,恰如进一次城。我们看直升飞机,就像乡下人看火车。我们常常请别站的人吃饭,正是乡下人巴结城里亲戚的心态。
如果忽略周围的景物——那些天天看见的海、岛、雪、石头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只成了不变的布景——那么,我真觉得自己是来到了一个闭塞的山村,因为闭塞,村民们便热衷于邻近村落之间的串门。我们开会也非常像村里的会议,无非是安排劳动和饮食起居。当生活的全部内容是日常生活本身之时,的确就是地道的村民生活了。
周游三方海岸
为了对长城站的位置有一个基本概念,我根据资料作如下描述——
在南极大陆西北方,有一些岛屿被命名为南设得兰群岛,乔治王岛是其中的一座岛屿。乔治王岛总面积为1160平方公里,90%是被冰雪覆盖的地带,名为科林斯冰盖。该岛向西南方向伸展出一个细长的半岛,叫菲尔德斯半岛,是岛上唯一没有冰盖的地区,长城站就在菲尔德斯半岛的南端,紧靠着东海岸。
现在,我天天面对的就是东边的这一片海域。站在海边,朝左(北)望去,海岸呈弧形平缓延伸,与乔治王岛的主体部分连接,形成一个海湾,远远可以看见科林斯冰盖白晃晃的边缘。右(南)侧的海岸多参差的礁石,遮住了视线,如果乘橡皮艇进到海中,或者朝南走一段路,便可以看见隐在礁石背后的纳尔逊冰盖。实际上,纳尔逊是一个小岛,与我们的岛隔着一道狭窄的菲尔德斯海峡。正对着我们的岸,隔着两公里的海面,一座低矮的山峰横在海上,那是企鹅聚居的阿德雷岛。在它的右边,有一座小山岛离我们更近,被中国人命名为鼓浪屿。在右侧礁石岸和鼓浪屿之间,有一片宽阔的海面,那便是通往大海洋和南极大陆的门户了。
菲尔德斯半岛东西宽仅两公里有余。我们一直听说西海岸,今天,在一位向导带领下,我们去探个究竟。
从长城站出发,有一道山谷连接东西海岸,向导带我们走的就是这条直路。谷中有积雪,步行了一小时。向导说:瞧,前面就是西海岸。我的感觉是,那宽阔的山谷向前伸展着,在边缘处突然断了,仿佛被切了一刀,变成了悬崖。站在岸边看,岸沿皆高深陡峭,远近有几座石崖凸入海中,也都平顶直边,如一块块精心削齐的巨石。更有一座方正的石峰硬是被搬离海岸,搁进了海里。海上突起形状各异的岩石,错落有致,布满海面,小者为礁,大者为岛。如果说平坦的海是和丽的,则这里多礁的海堪称奇丽了。
崖下传来兽叫声,如虎吼,偶尔如狗吠。那是海豹。探头看,一群海豹挤在一起,躺在一块岩石后。它们体积庞大,肤色棕红斑驳,向导说,那是象海豹。我们攀崖而下,走近它们,闻到一股奇臭。那懒相,那臭味,难怪人说像猪圈。有人点数,计二十三只。一群海豹不论多少只,其中只有一只是雄性,其余都是雌性,是那只雄海豹打败情敌得到的战利品。我们走近了,海豹们仍挤躺着不动,唯有一只抬起了头看我们,张开血红的嘴,像在打呵欠,它必是那个草头王了。1…15
海滩上还有若干只独处的海豹。我们平时遇见的海豹多为独处,估计不是情窦未开的,便是情场失意的。还有一具鲸鱼的白色枯骨,头部朝大海,如一件抽象雕塑,宣说着无人知道的奥秘。1…16
向导带着其余人从原路返回,又是我、何、邵三人留下,我们要另走一条路,尝试沿海边回去。这意味着要周游西、南、东三个方向的海岸。
一路走石攀崖,算得上惊险。西、南海岸皆嶙峋,多陡崖,少平滩。只要有容足之处,我们便硬着头皮,面壁屏气挪行,尽量不去看脚下的万丈深渊。也有无可容足的绝壁,就只好绝路知返,另觅一条路绕过去。我们尽量少绕道,事实上只绕了两回,过去后看到,都是凸入海里的岩岬。
历险的一大收获是自信心大增,发现了自己所不知的能力,胆子越来越大。探险是双重发现,既发现外部世界的新大陆,也发现自己身上的新大陆。在敢冒险的人眼里,世上很少有走不过去的路,一切常人视为畏途的地方,包括沙漠、天堑、冰盖,在他眼里都成了邀他一试身手的诱惑。冒险的每一次成功都成为一个新的鼓励,使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远未穷尽,于是向外寻找新的目标,直至进军形形色色的世界之最之极,在内则逼近了生命的极限。
发这些议论,我是把一点小感触放大了。实在的愉快是沿途的观景。那一路的海域,始终是奇石林立,诡谲变幻。特别是在半岛西南和南东两个拐角处,大自然仿佛偏要把最奇伟的景色放在这个位置上,树一个标志。
有一阵,我们把方向弄错了,以为到了东海岸,其实并未离开南海岸。因为是极昼,天色仍亮,但时辰已是傍晚,便心里有些着急。翻过一丛山峦,又翻过一丛山峦,期待着眼前出现我们熟悉的东海域景物,却总是落空。下着雪,有时雪颇大,但气温比较高,雪落在石头上立即融化了。落在苔藓上也融化,不过不立即融化,每一朵都保持着雪花的原状,能保持好一会儿,晶体的形状清晰可辨。于是我看见,脚下那一大片褐色苔藓地上,缀满了一朵朵精致的小白花。我埋着头走路,忽然听见何在前面喊叫。我和邵都以为他看见了我们已经快到家的证据,其实不然。不过,他的喊叫情有可原。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怪石群,黑沉沉戳在那里,面目狰狞,鬼气逼人。穿过怪石群,又别是一个天地。左侧近岸的海面上,散布着几座小小的秀峰,峰壁有鲜黄色的斑驳苔藓,各峰排列得极具匠心,像放大了的盆景。当然,盆景的比喻并不贴切,在南极的海上,在海天的背景下,竟有如此纤美的景致,似江南又非江南可比,是出乎我的意表和言表的。右侧远处有一岛,与石岸如二山对峙,其间海面开阔,纳尔逊冰盖浮在天边。邵说:像天堂。一言刚落,满天乌云散开,露出一长条蓝天,一片阳光投照在海面上。紧接着的发现是,岸上那座山坡是我们一周前散步时曾经登临过的,我们真的快到家了。再次登临这座山坡,坡上厚厚的积雪融化已尽。1…18
从上午九时半,到晚上九时半,走了整整十二小时。有点累,但收获巨大,那被我们用自己的足丈量过的三方海岸都已经属于我们。
你愿做一只企鹅
中午,韩国人来吃饭。晚上,俄罗斯人来吃饭,接着是晚会,卡拉ok,跳舞。每逢这种场合,记者便架起机器,一本正经地拍摄,从头拍到尾。你心想,这就是他们的南极报道了。
这没有什么可诧异的,因为,在都市也罢,在南极也罢,每个人总是按自己的秉性生活的。
你还不太清楚你在这里能做什么。但是,你知道你不要做什么。
现在,对于这些无休止的国际联欢或同胞联欢,你一概不参加。你默默地吃完你的饭,默默地离去。你不怕别人说你一个外人,因为你的确是一个外人。
你也不接受采访,不论是来自国内的,还是来自身边的。你不写任何新闻稿。你自己没有新闻,你在周围的热闹中也没有发现新闻。
至于说这个岛上,当然,风景很美,但这不是新闻。企鹅在海岸上栖息,它不把自己和大海当作新闻。你喜欢和企鹅在一起,你自己也愿意做一只企鹅。
天空下的劳动
一群中国人在用镐和铲清除路上的冰雪,你也在其中。拿镐的人先把冻结的冰雪打碎,然后持铲的人把碎块清走。你有时候抡镐,有时候挥铲。这条路是连接长城站和智利站的通道。今天是圣诞节。有人开玩笑说:洋人过圣诞节,我们过劳动节。还有人开玩笑说:回到了保尔的年代。你抬头看着向远处伸展的荒野和天空,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心情回到了你的心中。
那是三十二年前,你刚刚大学毕业,根据“最高指示”,必须到工农兵中去接受再教育。你到了洞庭湖中的一个农场。在淼茫湖水的包围下,靠人工筑堤拦湖造出了一大片田地,你们就在这片田地上挖渠和种植。那时候,没有人告诉你们,再教育何时可以结束,农场的日子望不到头。你记得,在劳动的间隙,你常常看着天边发怔,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黄昏降临,落日和晚霞把天边染红。站在堤上看,天和水绚烂成一片,那一刻真是美啊,为你一日的寂寞生活提供了全部寄托和理由。
从那湖中孤岛到这海中孤岛,三十二年如梦,你在梦中变老。现在,在你心中苏醒的是你的许多个寂寞的青春日子。你不禁设想,如果那个时代延续至今,你的生活经历会多么单调,不过你肯定有更多的机会看着天边发怔。那个时代终于结束了,你渐渐变成一个忙人,你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内容,却没有了晚霞。真的,你有多久没有看见晚霞了啊。在世界各地的孤岛和广漠上,在晴朗的黄昏里,晚霞依然染红天边,可是那一个个美丽的时刻不再属于你,在你的忙碌的日子里不再有它们的位置。当然,你丝毫不想回到再教育的时代去,即使像现在这样,你又进入了一种必须参加各种集体活动的境地,这种情形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