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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安公主不想精心设好的局,就这般坏了。她一时怒火中烧,狠狠瞪着贺兰临,贺兰临却是状似无事一般,向左右道:“歌舞如何停了,好生舞将起来,跳地好的,公主殿下有赏。”
又是自顾自倒了碗酒,端起便要送入口中,信安公主大惊失色,忙喝道:“慢着!”
向一旁的小郎吩咐道:“周国公最是挑嘴,去换了石冻春来与他。”
贺兰临冷冷笑道:“公主殿下果然是厚待青娘,连这等烈性助情的胭脂红都寻了来,要与她用下。”
信安公主轻哼一声:“临郎怕是认错了,那不过是寻常的酒酿罢了,不是什么胭脂红。”
贺兰临一笑,也不多言,懒洋洋看着舞伎飞扬的舞姿:“殿下这些时日倒是不大去明光寺了,莫非是厌倦了礼佛参禅?”
信安公主大惊,转过脸盯着贺兰临:“你,你什么意思?”
贺兰临闲闲地向一旁战战兢兢奉酒的侍婢抛了个媚眼,笑道:“也无他意,不过是替那慧性禅师有些不平,殿下当初可是连圣人所赐的至宝翡翠梦仙枕都送与他了,逼迫成事,如今怎么就舍得撂开手去了?”
信安公主听得咬牙,狠狠低声道:“那梦仙枕如何会落入你手中,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竟然敢三番五次要挟与我!”
贺兰临不屑地望了她一眼:“殿下莫非是惧怕了?怕我送了那梦仙枕到圣人跟前,怕叫世人知道信安公主金枝玉叶竟然逼淫僧人?”他不禁笑了起来,“当初我便说过,终有一日要叫殿下你也会惧怕,竟然成真了。”
信安公主咬牙切齿地怒喝道:“休要胡言,你这个贱种,不过是歌伎所生,竟然敢这等羞辱我!”
贺兰临不惊不怒,轻轻笑着:“说的不错,我不过是歌伎所生,那么殿下又是何等高贵呢?当初女帝在位,圣人被流放泸州,殿下也不过是生于禁所,如今高贵的皇后殿下那时连侍妾都不是,只是籍籍无名的调香女不是么?”
信安公主将面前案几上的碗盏尽数扫落在地,喘着气瞪着贺兰临:“我要叫你知晓,你还是当日为我折辱,任我摆布的贱奴!”
贺兰临吃完碗中的酒,咣当丢下碗盏,哈哈大笑:“殿下怕是糊涂了,如今你已是要全礼了,行将嫁去窦尚书府,而那梦仙枕……不知窦尚书府上可愿与我一道赏玩。”他朗声大笑,拂袖而去。
崔奕待沈安青上了马车,自己却也撩开帘子坐了进来,倒把沈安青弄得一脸绯红,低声道:“我自己回去便是,郡王不必相送了。”崔奕并不理会她,只是吩咐车夫去洛遥坊。
“日后若是再接了这种帖子,便该使人告诉我,我自会想法子推了去,莫要再以身犯险。”崔奕缓缓道,声音不同往常的冷漠,难得地轻柔,似是怕吓着她一般。
沈安青心里一暖,忆起先前在公主府那种种难堪和惧怕,只觉得满心疲惫,低声道:“我……我怕你为难。”
崔奕吐出一口气,沉沉道:“若你受了什么委屈,或是出了什么事,我才会为难。你宽心,我会设法护住你的。”他似是在向沈安青做出什么承诺一般。
沈安青一惊,抬头看时,正见他目光温柔望着自己,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似是甜蜜又似慌张,低垂着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正文第八十三卷 方殿临华节 圆宫宴雅臣
自信安公主府回来,沈安青不再轻易出府去,茶坊的事务俱是交予刘安代为打理,只是要他每月送了簿子来洛遥坊,如此便安生留在府里准备嫁仪。
十二床大红缎地捧金双喜刺绣被面,十二对大红缎地捧金双喜刺绣枕面,子孙万代挑花宝帐、龙凤呈祥挑花宝帐、瑞云满地挑花宝帐各两顶,还有坐褥靠背迎手不计其数,林林总总,怕是不下数十件女工绣活。
沈安青缝完最后一针牡丹花瓣,直起腰来,哀哀道:“这么做下去,便是我们几人不眠不休也是不够的。”
过来小坐的赵瑛娘也帮着绣了只枕面,闻言笑道:“好老实的小娘,你却不想想这许多活计,哪一家小娘自己能绣得了,自然是想了法子。”
沈安青有些不解:“这些绣活只怕是不便送去喜铺叫人做了,却要如何是好?”
赵瑛娘掩嘴笑道:“自然是请了裁衣娘子到宅子里来做,这样才能妥帖。”
沈安青丢下被面,笑着拉着她:“好瑛娘,你必然是寻着了妥当的人了,不如也替我寻几个。”
赵瑛娘戳了她一指头:“便知道你要打我的主意。”她笑望着沈安青,“只是早有人替你想到了,哪里还用我。”
她笑着凑近沈安青:“我今儿来就是要说与你知,晚些我会着人送几个裁衣娘子和几箱子‘贺礼’来,你可要好生收着。”
沈安青愣住了,狐疑地道:“什么贺礼,是谁寻了裁缝娘子?”
赵瑛娘笑盈盈地拿着枕面不紧不慢地绣了一针:“你猜是何人?”
沈安青思来想去好一会,忽然红了脸,低声道:“是奕郎?”
“不错,就是你的奕郎。”赵瑛娘满是戏谑。“昨儿托了人求了我,说是不便送来,只好请我与你说了。”
沈安青脸红得不可开交,低着头慢慢摸着那被面:“裁缝娘子也就罢了,那贺礼又是什么?”
赵瑛娘恨铁不成钢地叹道:“平日见你谨慎精明,这会子却是糊涂了,若是比照郡王妃的嫁仪,聘财便需八十抬,陪嫁怕不是要一百六十抬之多,你却是要去哪一处寻了这许多陪嫁来。兰陵郡王这是替你备好了,托了我与秋娘几个想法子送过来呢。”
“他待你可真是用了心。”说着她瞧着沈安青羞臊地绯红的脸颊笑了。
好半天沈安青才瞧了赵瑛娘一眼:“连你也使坏,却不早说与我知晓。”
赵瑛娘见她虽是含羞带怯。却是难掩欢喜,心里不禁有些羡慕,却是岔开话去,与她说起别的来:“后日便是端阳佳节,宫中自来是要在昆明池边竞渡赐宴。你如今得了赐婚,怕是也要去的。”
沈安青叹了口气,抚了抚额:“如今听到宴乐,我便胆战心惊,只怕又有什么算计在其中,实在是不愿去。”
赵瑛娘自然知道她前一回在公主府的事。轻笑道:“也是你无福消受,那等俊俏郎君侍奉左右,却是半分不敢受用。真真可惜了。”
沈安青不依不饶要上前撕了她的嘴,口中嗔怪道:“便该叫你去受用一番,却又来取笑我。”
赵瑛娘拉着她坐下,这才正色道:“幸得前一回你机敏,不曾着了道。你若是那日替那乐师说上半句情,只怕信安公主立时会将他赏赐与你。更会叫人传出话来,说是你二人有苟且,那时便难堪了。”
沈安青不曾料到其中有这许多凶险,她顿时沉了心,低声道:“瑛娘如何得知?”
赵瑛娘轻轻一叹:“信安公主的性子人尽皆知,从前也是有过娘子不知深浅,被她坏了清誉。”二人思量起信安公主的手段,皆是暗暗心惊。
果然,端阳前两日,宫里来人传了话,端阳节赐宴昆明池,沈安青只得谢了恩。
五月初五正日,大明宫中门大开,京都显贵朝臣女眷尽数乘车至昆明池畔,池畔早已搭起彩楼席棚,数十架朱红明黄颜色不一威武的龙舟停驻在岸边,正中的一架最是高大,威严高昂的龙首上还束着大红绸花,好不喜庆。
席棚中穿红披绿的夫人娘子们来了不少,都是打着团扇说笑着,沈安青下了车来,却不知该坐在哪一处,正疑惑间,却有宫婢近前来,轻笑着拜倒:“沈娘子请随婢来。”
到一处彩楼中,赵瑛娘与秋娘、玛雅儿三人正打着团扇笑望着她:“早知道你寻不到去处,叫人引了你过来。”
沈安青松了口气坐下道:“你们来得倒早。”
玛雅儿不复先前那般寡言少语愁眉不展,倒是恢复了性子,拉着沈安青唧唧呱呱问道:“听闻这几日青娘在府里做女工备嫁,怨不得不见出门来。”
杜秋娘也凑过来:“可曾请了裁衣娘子,自个儿做怕是赶不完的。”
赵瑛娘笑的很是狡黠:“早有人替她准备妥当了,你们白操了这个心了。”
沈安青噌地红了脸,扯住赵瑛娘衣袖道:“叫你浑说,再不理你了。”
那两个自然也猜到了,笑的十分暧昧,更叫沈安青羞臊地无处躲。→文·冇·人·冇·书·冇·屋←
宦者高声道:“圣人至。”
诸多彩楼席棚中人尽数立起身来,拜倒作礼高声道:“圣上万岁。”呼声连片,此起彼伏。
昆明池畔当先最高的那座彩楼上,一个身着明黄团龙袍服,高束金冠的人影在诸多妃嫔侍御簇拥下坐下,向着众人抬手,宦者这才叫了起身。池中的十数架龙舟整齐排开,划到圣驾所在彩楼前停住,龙舟上数百健硕的壮汉俱是着轻便短打,垂手立在龙周边,等候圣人亲自为龙舟点睛。
沈安青祖籍淮南道,却是甚少见到端午龙舟竞渡,见此情形,已是忍不住赞道:“此等场面怕是难得一见。”
玛雅儿大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先前我曾随国公去到江东扬州,那一处的龙舟竞渡才叫盛况空前。龙舟尽数是当地富户商贾出资置办,下水前还需备齐三牲六畜祭船,船头船尾俱是用桐油漆上数十遍才肯作罢,一回龙舟竞渡怕不是有上百架龙舟,叫人看得咂舌。”
沈安青不禁神往,轻笑道:“闻听江南水乡泽国,想来必是风土不凡,景物怡人。”
正说话间,只见圣人已自彩楼下来,亲自用朱笔为当头那架龙舟点了睛,取下那朵红绸大花,朗声道:“竞渡得胜者,有重赏!”
此时才听那数百划舟壮汉俱是拜倒,高声嘶喊道:“万岁。”登了龙舟,取浆划水,呐喊前行。
鼓响三声,红旗招展处,十数架龙舟竞相跃出,自水面上争先滑行,两岸便丝竹笙箫大作,彩楼中的贵人们呼喊着鼓劲,合着船头大鼓声,划舟壮汉号子声,浆击水声,热闹非凡。
彩楼上的诸位贵人此时也不闲着,早有宫婢捧了朱漆托盘来,盘中放着五色丝线所制的长命缕与石榴花,恭请贵人束在臂上以避鬼消灾,祈求长生。
四人各自拣了一束绑上,说笑着,沈安青忽而见一旁的彩楼中一位年轻女娘孤零零坐着,身旁不见亲眷和交好的夫人娘子说话,却是独自一人。
她有些奇怪地问瑛娘:“哪一位不知是谁家家眷,如何一人前来?”
还是玛雅儿一眼认了出来,神秘兮兮凑近三人跟前道:“说来唬你们一跳,这位可不是人。”
“胡说,”赵瑛娘第一个笑了起来:“俏生生一个女娘在此,不是人又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妖怪?”
“瑛娘说中了,”玛雅儿故作高深,“这位是宋州刺史王璇王九郎府上新娶的妻房,只是人人都说这位夫人不是凡人,乃是狐仙,擅妖法变幻,无人敢与她往来。”
这话说毕,连杜秋娘都忍俊不禁,沈安青笑道:“若真有妖法,如何还肯安生嫁人作新妇,只怕是以讹传讹。”
赵瑛娘抬头望向那位王刺史夫人,笑道:“不若请她过来坐下,与我等一道看龙舟竞渡可好?”
玛雅儿嘴上说的可怕,却是第一个抚掌点头:“甚好,甚好,说不定还能传些狐仙的法术与我等。”
赵瑛娘吩咐了侍婢过去,只见那女娘闻说,却是望向这一处,见四人俱是笑盈盈望着她,却也不推拒,笑着起身而来,向四人作礼:“不知诸位娘子寻我有何事?”
四人忙都起身见了礼:“夫人不必多礼,只是见你独自坐在彩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