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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谁吗?」石康放下杯子后说。
『不知道。』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啊?』我大吃一惊,『难道当初仓央嘉措时常溜出布达拉宫,就是跑来这间小酒馆吗?』
「没错。」石康哈哈大笑,「就是这裡。」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关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故事,充满著传奇色彩。
五世达赖喇嘛圆寂时,当时西藏的第巴——桑结嘉措为了政权考量,採取秘不发丧,并对外伪称五世达赖仍在人世。
康熙御驾亲征淮噶尔后,才从战俘口中得知五世达赖早已圆寂多年,便下旨责问桑结嘉措。桑结嘉措只得赶紧让仓央嘉措坐床。
因此仓央嘉措虽然5岁时即被寻访为转世灵童,但一直被秘密隐藏,直到15岁时才坐床,入主布达拉宫。
仓央嘉措坐床后,西藏内外动盪纷乱,政权仍由桑结嘉措独揽,央嘉措其实只是傀儡。
他厌倦现实,也不愿争权夺利,于是变得懒散且喜好游乐。
后来拉藏汗擒杀了桑结嘉措,掌握了西藏大权,便想废掉仓央嘉措。
拉藏汗上奏康熙,指责仓央嘉措终日沉溺酒色、不守清规。
康熙下令将仓央嘉措执献京师,在押往北京途中,他病故于青海。
藏人自撰的历史书则说是拉藏汗派人将他害死于青海湖边。
那年仓央嘉措才24岁。
但也有人说他没死,他的贴身侍从兼好朋友扮成他的模样受死,因此他逃掉了,然后辗转各地弘法传教。
无论何种说法,布达拉宫都不会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法体灵塔。
「仓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石康说,「他也真是特立独行,身为活佛,却写下大量浪漫的情诗。」
『嗯。』我点点头,『我也拜读过他的诗歌。』
「不在布达拉宫当活佛,却时常溜到这裡与情人幽会。」石康笑了,他的诗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脚印而使形迹败露呢。」
『或许仓央嘉措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活佛,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喔?」石康的表情有些惊讶。
『仓央嘉措十五岁时才坐床,这年纪已经不算小孩了。坐床前他一直生活在民间,或许在世俗中待久了,会觉得自己比较像人吧。』
「或许吧。」石康说,「只有打从心裡相信自己只是凡人,才会做出许多违反清规的风流韵事。」
『大家都说仓央嘉措是为了与情人幽会而溜出布达拉宫,似乎只把这当风流韵事看待。』我看了看石康,『你想听听我的说法吗?』
石康又在我杯子裡斟满酒,并比了个「请」的手势。
『仓央嘉措在坐床前有个爱人,当他在布达拉宫时,之所以不顾各方责难、突破重重阻碍而溜到这儿来,那是因为这家店裡端酒少女的侧面,很像他的爱人。』
石康坐直身子,眼睛一亮。
『从自由自在的平凡人,突然变成至高无上的活佛,一定很难适应。
戒规森严的宫廷生活、终日诵经礼佛、没有权力的虚位,仓央嘉措活得并不开心。他日益厌倦政治斗争,却无法逃离,只有更加思念注定无法在一起甚至无法再见面的爱人。』我的口气很平淡,『所以,他来到这裡。』
『或许仓央嘉措就是常常坐在我这个位置,静静望著那位美丽少女的侧面,独自喝著酒,思念他的爱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自己是活著的吧。』
我举起酒杯,望著柜台,绑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著。
石康也转过身,看了柜台一眼。
『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负倾城。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
『仓央嘉措的诗句。』我说。
「当一个平凡人,好像比较幸福。」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
我和石康同时沉默了一会,然后石康举杯邀我乾杯。
「你的说法比较有趣。」石康笑了笑。
『想知道台湾版的仓央嘉措结局吗?』我说。
「台湾版?」
『嗯。』我笑了笑,『因为我是台湾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远方来,得再喝三杯。」
说完后,我和石康又乾了一杯。
『他既没有在青海病故,也没有四处流浪传教,而是偷偷回到家乡,与爱人重逢,然后平淡过完一生。』
「这结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
『或许因为台湾某位小说家非常同情仓央嘉措,便编了这个结局。』
我说,『这就是所谓,小说家的善念吧。』
「你就是那位编结局的小说家吧。」石康笑了笑。
『我不是小说家。』我说,『只是偶尔写小说而已。』
「你的本业是?」
『水利工程师。』
「喔?」石康微微一楞,「很难想像。」
『大家都这么说。』我笑了笑。
「对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头,问:「为什么你刚刚一直看著相机发呆?」
『你看看。』我将相机萤幕转向他。
「咦?」石康只看一眼,「怎么会有两个光圈?」
『我也百思不解。』我摇摇头。
「相机给我。」石康突然站起身,「我去打印出来。」
『好,相机给你。』我说,『但这家店给我。』
「20分钟内我没回来,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边跑边说。
15分钟后,石康回来了,手裡拿了张a4大小的纸。
『只差五分钟。』我说。
「好险。」石康笑了。
印成纸张的相片,光圈更明显了,我和石康仔细琢磨著。
但始终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许是佛菩萨显灵呢。」石康开玩笑说。
『是吗?』
「大昭寺有个活佛,你可以去问问看。」
『活佛想见就能见?』
「当然不行。」石康摇摇头,「但你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我和石康又讨论了一会,还是得不出解答。
把这张a4的照片对折两次,夹进台胞证内,我便起身告辞。
「只要有空,欢迎随时来这裡坐坐。」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然后挥挥手。
刚走出玛吉阿米,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那不正是仓央嘉措诗句中的皎月吗?
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离开这裡要再溜回去布达拉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回到饭店门口,吓了一跳,裡面黑漆漆的。
顺著记忆中的方位,摸黑刚走到柜台边,又吓了一跳。
柜台内点了支蜡烛,火光又映在那位藏族女服务员脸上。
『俺嘛呢叭咪吽。』我说。
「今晚这裡停电,但十分钟后电就会来。」她笑了笑。
我打开手机,藉著手机的微弱光亮,摸索著前进。
整间饭店似乎只有我一个房客,寂静得可怕。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找到自己的房门号,用钥匙开门进去。
躺上床,不管眼睛闭或不闭,四周都是黑的。
我思索著明天该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议,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声,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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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昭寺活佛
大昭寺位于拉萨古城中心,西元647年兴建,距今超过1300年,是藏传佛教最神圣的寺庙,历代达赖或班禅的受戒仪式都在这举行。
它也是西藏最早的木结构建筑,融合汉、藏、尼泊尔、印度的风格。
大昭寺带给我的震撼超过布达拉宫,不是因为它的建筑辉煌壮丽,而是顺时针绕著大昭寺磕长头的虔诚藏民。
立正,口诵六字真言,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向前一步;双手保持合十移至额头前,再走一步;双手继续合十移至胸前,跨出第三步。
膝盖著地后全身伏地,掌心向下双手伸直向前划地,额头轻扣地面。
起身后,周而复始。
这些虔诚的藏民,双手和膝盖戴著护具,藏袍衣角沾满晨露与尘土。
身子葡匐于地、掌心向前划地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虽然满脸风霜,表情却总是肃穆。
靠著坚强信念,用身体丈量土地,三步一拜,缓缓绕行。
即使只是顺时针绕著大昭寺走一圈,也得花几个小时吧。
如果是远在各地的藏民要到大昭寺来朝圣呢?
他们得跋山涉水、餐风露宿,一路磕长头,完全不靠任何交通工具。
遇到要涉水时,也会在河岸边磕满河宽的距离,再设法过河。
全程保持磕长头的姿势,可能得花上数年才能抵达心中的圣地。
而在大昭寺旁边,也有一群在原地磕长头的藏民。
虽然他们并不需要步行,但每个人都认为最少要磕满一万次头,才能表达虔诚。
我在大昭寺外被这些磕长头的藏民深深打动,呆立许久。
终于醒过来后,买了票,走进大昭寺。
沿顺时针方向参观寺庙,从画满彩绘佛像的千佛廊,穿过夜叉殿、龙王殿,绕过数百盏酥油灯,来到觉康殿。
觉康殿最著名的,就是释迦牟尼12岁时的等身像。
这尊金身佛像由印度送给中国,再由文成公主带入西藏。
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历史价值、文物价值或是艺术价值,最重要的是,这尊佛像跟2500多年前真实的释迦牟尼一模一样。
等身像是释迦牟尼得道后,应徒众要求所建造和真身一样的佛像。
据说参照了佛祖母亲的回忆,并由释迦牟尼亲自开光。
藏人深信,在等身佛像前祈祷,就等于直接向佛祖祈祷。
而且只要够虔诚,愿望就会实现。
我很庆幸这时的游客非常稀少,只有我独自站在这尊等身佛像前。
不知不觉间,学习大昭寺外磕长头的藏民,在佛像前原地磕长头。
我祈求佛祖保佑这世界祥和安康,也请保佑我这次西藏之行顺利。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直到听见有人说:
「你是从台湾来的?」
我停止磕头,站起身,回过头看见一位40岁左右的喇嘛。
『你怎麽知道?』
我很纳闷,莫非我长著一副蕃薯脸,所以一看便知从台湾来的?
「你的台胞证掉了。」
他手裡拿著浅绿色的台胞证向我晃了晃。
我摸摸外套口袋,台胞证确实不见,可能是刚刚磕长头时掉了。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台胞证,说了声谢谢。
瞥见夹在台胞证内的a4照片,我鼓起勇气说:『请问……』
「有事吗?」他闻声回头。
我将照片摊开,递给他,问:『你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吗?』
他看了照片一眼,似乎吓了一跳。
「想见活佛吗?」他突然问。
『可以吗?』我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可以吗?』
「应该可以。」
『那我该怎麽做?』我很紧张。
「献哈达就行。」他微微一笑。
我赶紧到大昭寺外面八廓街上买了条白色哈达,再回到大昭寺。
喇嘛引领我在寺内前进,沿途慎重交代一些禁忌,如不可碰触活佛身体和配戴的佛珠,也不可要求拍照等。
走到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房间时,他要我在门外候著,然后他走进。
当他探身出来朝我点个头后,我带著紧张与恭敬的心走进房。
活佛坐在铺了藏毯的矮床上,床边脚下摆了盆木炭火炉,炭火正旺。
我双膝跪地,双手捧著哈达高举过头,身体弯腰前倾,双手平伸将哈达捧到活佛足下。
活佛用手接过,将哈达挂在我后颈上,然后用两端打了个结。
眼角瞥见活佛右手拿了本经书,将经书轻放在我头顶。
活佛口中喃喃出声,似乎唸著经文。
我闭目聆听,直到诵经声停止。
「你可以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