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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冲祈男微微弯了下腰,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安然退了下去。
秀妈妈既然来了,这小姐天大的本事,也不会闹不开交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妈妈来了,“祈男冷然勾唇,眼波中寒光一闪,回以淡漠一笑:”怪不得荷风姐姐心里松了口气似的,原是救星来了。”
荷风脚下顿了一顿,本来就要从秀妈妈身后擦身而过的。这下不由得回头看了祈男一眼,又再看秀妈妈一眼。
秀妈妈不动声色,至少,从外表上看去,没看出有什么动气或羞恼的意思。
“你还不走?外头多少事还不曾料理呢!”秀妈妈嘴唇轻开。吐出这句话来,音量不大,可荷风如被雷击中,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立刻就快步走了出去。
祈男转身直面秀妈妈,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时有戾气迸出:“如今妈妈也不必跟我虚词妄言了,横竖我要替宋家小姐出关远嫁了,前头说了贡品我修,只为那位姨娘罢了。可这和亲的事行不行,还真论不到妈妈做主!”
秀妈妈略咬了下牙,脸上纹丝不动,眼眸深处掠过一道血色寒芒,慢慢地,又吐出一句话来:“我做不了主,还有老夫人呢!苏九小姐莫非没有听说?宋府老夫人与宫中太后关系深厚,老夫人出身名门,一门忠良,就连皇帝也不得不给三分颜面,小姐有何样通天的本事,能忤逆圣意不成?”
祈男竖起食指摇了摇,笑得十分温婉可人,然而如水双眸里像是含了清幽冷月,冰冷无丝毫温度:“嫁不嫁人,谁来嫁,这事看起来,是没我说话的份。不过我才是要出塞的人,我才是亲自见着那单于的人,我才是跟他说得上话的人。朝廷为何事要和亲?不就是男人们打不赢,便要用女人的身体来换得一丝喘息之际,以便得韬光养晦么?将来还是少不了一战,我到时便是炮灰,妈妈说,我的话是也不是?”
秀妈妈脸上终于有些动容,她动了动嘴,半晌方艰难地开了口:“真真没想到,是我老婆子看走了眼,原来苏九小姐洞悉世事,已明透到如斯地位。”
确实,这事说穿了,就如祈男口中所述,皇帝圣旨上说得再冠冕堂皇,简单表达出来,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因真相直接,而变得愈发丑陋了。
“既然左右不过是个死,我可不会乖乖就亡,为何是我?怎么宋家自己人不嫁,将来见了圣上,我自然少不得一一陈情,若有幸得见单于,也少不得一一细述,到时候宋老夫人还能不能与太后交情深厚,皇帝还会不会以老夫人一门忠良为荣,那可真就,有些说不准了呢!”
祈男眼中凛然不可侵犯的自尊,连带话言中彻骨冰凉的霸道劲气,一并向毫无准备的秀妈妈,迎面袭去。
秀妈妈垂下头去,良久,屋里没听见一点响动。香炉里的香片快烧完了,青烟变得惨淡,悠香也就变成了尴尬的糊气。
闻到此味,秀妈妈走到香炉前,轻轻揭了上头青铜盖子,再打开一旁的香盒,复又向炉内撒了一把定神安息香饼。
“没想到,苏家小姐竟与别人不同,即便有些怨气,竟至于此!”秀妈妈拍拍手上的碎屑,有些感叹,亦有些自嘲。
祈男听出来这是个台阶,可她不需要。
“妈妈这话可笑,”祈男的语速至少比秀妈妈快了一倍:“要这样说来,自缢身亡的刘家小姐,气性想必也不小了!只可惜偏偏我和她这样的人物,怎么就被妈妈看中了?”
秀妈妈被噎得哑口无言。
早起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这会子却陡然间阴沉了下来,天日窃冥,浮云四塞,滚滚乌云一阵阵堆积在天边,如奔腾嘶喊的野马群,层层叠叠挤挤攘攘,在天际放肆狂驰,太阳也隐身其后,有苦难言的模样。
屋里因放下窗棂,显得愈发阴暗下来,社男看不清秀妈妈脸上的表情,似乎阴睛不定,晦涩难懂。
“九小姐,你怎么认识我家大爷的?”突然转变的话题,让祈男瞬间措手不及。
玉梭只见祈男背部微微有些颤抖,立刻抢出来回道:“是宋大爷在我们苏府上寄居了几日,曾于后院见过二面。并不是我家小姐,反是大爷自己跑到后院去的,怎么说,也怨不得我家小姐!”
秀妈妈本来将眼睛看着香炉,这时候却转了回来,也不看玉梭,甚至如没听见她刚才的话一般,只牢牢盯在祈男脸上:“我家大爷为了苏家小姐,昨儿好生了一场大气,小姐可知道原因么?”
祈男定了定神,深呼吸二口,冷静之极地勾唇一笑,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那是你们大爷的事,我如何得知?妈妈偏挑来问我,我倒想知道,妈妈是何意思?”
秀妈妈寸步不让,脸上神色愈发严峻起来:“大爷不会平白无故动气,若不是小姐指使,大爷哪里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
祈男气极反笑,冷静得像是绝壁上的染雪青松,嗓音冷冽如天山雪峰:“我平生听过的最可笑言辞,莫出妈妈所言也!我若有这样的好本事,能隔空指使人,也不必坐在这里,为自己前程堪忧犯愁了!妈妈若说是我的主意,咱们如今只管请了宋大爷来对质,若我有一句谎言,凭妈妈如何处置,别说出关,就送那单于做了粗使丫鬟,我苏祈男也再断无半句怨言!”
秀妈妈看了祈男半晌,被她不卑不亢,义正言辞的态度打动,眼神不由自主地飘落到了别处。
这一日,终于黄昏时分落下雨来,本已是阴云密布,太阳将走尽时,雷电大作,碎崩一声霹雳,惊起那深潭蛟蟒欲飞腾,闪烁一道电光,照动那古洞妖魔齐畏煽。若不是天公愤怒,也须是龙伯施威。
祈男站在窗下,眼望着雨柱喷薄而下,毕竟气候难违,再精心伺候的花草,不过一通大雨便都打回了原形。
庭院深深,娇花柔草都被打得抬不起头来,松柏大作风涛,那半枯的楸树则在风中瑟,扑鼻而来的,却是醲厚的霉味。
这园子建好才多久?怎么就有这样的味道了?毕竟是到底都是新的家具什物,却哪来的霉味?
祈男一时竟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心情作祟,还是真实写照。
☆、第二百章 说还是不说?
隔着几重楼阁,巍巍画栋,曲曲雕拦下,亦有一人,与祈男同样,直立于窗下,背手面对雨雾,默默站着。
该怎么办?这是一下午,宋玦问了自己上千万遍的问题。
其实他知道该如今应付那单于,因前世里,他见识过对方,也十分明了对方的喜好。除了聪慧美丽的中原女子,此人还有另一桩心头大爱极求。
远离中土,琉球海岛上,出产一种极难得的香药,叫返魂香。
这个返魂香,大都出在海岛里的,但产生的地方,必是个咸水的所在。因香的性质是不能近淡水的。
且因极难得,极难搜寻,因是自然产出,于海水近岸处,千年方得一小块,因此乃琉球贡品,也不是每年俱得,凡有时,方才进贡。
除了所得不易之外,此香进中原还有一难。
因其是不能近淡水的,所以是携带的人非常为难,倘把香放在船上,船行到淡水的地方,须将香预运在岸上,人向离水远的地方行走,至少须相距十丈方才无碍。不然便要连人飞在水里,好似有什么东西把他牵扯下去一样。倘是放在船上,并船也要沉下水去呢!
只奇异在那香遇见咸水是犯克的,不过一入了中原境地,淡水的河流多了,携带就不容易了。
因此总分作一小包一小包,用极细密的棉布包了,再用隔水油布外头裹好,放在盛满海水的罐子里运进宫来,方才得平安。
此香有何好处,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凡在暑天,或极躁闷气候时,宫中嫔妃等患了急痧,或是昏去,总之只要是热症急症,发作时。便把此香取出来燃着,将病人卧在塌上,垂下帐门,放一碗井水在枕边。那香的烟儿便好似一条白线,虽离开得很远,那一缕烟气亦如长虹般的,由炉中直射入帐中的水碗里,久久不散。
待时间久了,帐内满布着香烟,病人闻了香味,打几个喷嚏,病就自然而然地好了。那时把炉中的香吹熄了,和水碗中接连的一缕白烟便渐渐淡了下去。终至自行消灭。、
据送来的使臣说,无论什么样的重症,经那香烟一薰,立时可以起死回生,因此唤作返魂香。
除此之外。又有一样用处,是妇女们的难产,小孩不能下地时,拿那返魂香燃起来,产妇闻到了香味,只打一个喷嚏,小孩就应声而下。既可保母子的安全。
单于心念此物,不是一朝一夕了。因其也是极孝顺之人,母亲大妃因生产他时落下了头疼的病根,每每发作起来要死要活,几回生死一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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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与中原交战。从俘虏过去的人身上听说,宫里还有这样的宝贝,顿时觉得大妃多年的顽疾有救,便对此物从此不能相忘。
不过,那都是前世双方交战过后的事了。
如今战争尚未打响。自己去说这话,该如此自圆其说?难不成直说自己是重生而来,为寻仇家以报前世血仇的么?
这话说出来,慢说别人,就自己也只觉得可笑。
可不如此说,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会对单于的喜好,了如指掌?不是白白送个通敌的把柄,到宋家对头,梁党手中么?!
如今父亲正与梁党首领,梁之平,新任的户部主事朝中斗得火起,自己若行此事,父亲那里且不必说,只怕也为将来灭门惨剧,留下祸根。
命运之轮着实让人不寒而嚟,明明这一世竭力想要避开,百转千回之下,终究还是悄然遇上。
宦海中人,总想再进一步,好了还要好,热火烹油似的。可若如此,便不免与人结仇,越爬得高,越结得深广,最后呼啦啦大厦倾倒,总是。。。
似乎有 雨水溅进了宋玦的眼睛,他忙合上双目,却已被刺激得几欲泪出。
可是不这样做,心爱的女人便要被远远送走,再想见一面,如九上青云,难而又难。
且不说单于为人如此,只三年后必有的战事一起,她便要化灰成烟,香消玉损于塞外冰寒的孤地中了。
不是早对那丫头说了,随波逐流便是上乘,拼力争斗反不遂心?她倒好,拼尽心力,最后还拼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可若不如此,宋玦在心中反问,自己会不会爱得,就不会如现在似的,似痴似醉,难以自拔了?
她是自己前世今生中,难得一见奇异女子,偏她就是与别不同,不走寻常路,让人不省心,偏她就是让自己心动,情难自己。
心爱的女人。
宋玦在心里,再次将这五个字慢慢咀嚼了一遍,瞬间周身软了下来,因这五字总是与祈男高挑娉婷的身形,清冷淡雅的面目联系在一处,本来紧紧捏在一处的拳头,由不得松懈开来。
外头雨势越来越大,风声怒吼,云气迷漫,愈觉天色暗得异样,如米蒂的泼墨山水,满纸淋漓,天低如盖,云昏雾暗之中隐隐约约的现出万道金蛇,周回乱掣。
雷声轰轰,电光一闪,霹雳一声,炸得屋子四周的窗户都遍布抖动起来,宋玦突然想到,那丫头会不会害怕?
看着虽是一向十分坚强倔强,可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又不在自己家里,只得一个丫鬟陪着。。。
宋玦来不及多想,一瞬间便从打开的窗户里,白鹤展翅,飞身掠了出去。
秋雨冰凉地打在他身上,几乎在出来的同时,宋玦遍体尽湿,可也就是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