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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成都·2009_文学成都·2009 编委会编-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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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用自己的奶子和奶水,如此长久地(长年累月地)箍住了小皇太孙的大脑袋,让他对她须臾不离。有一个老女人,就是后来在名义上看管失去生母的朱由校、朱由检的李选侍,她向太子哆哆嗦嗦说出了这样的担忧:“一个产妇的奶水,怎么可能维持到一年、两年、三年……以上呢?她早该干涸了,却一直还像御花园里的泉水,从假山的洞眼里汩汩地冒。一个产妇怎么可能呢!除非她是一头修炼成精的母猪精。”皇太子耐着性子听完了,朝她厌倦地摆了摆手,说,“如果真能修炼出奶如泉涌,你不妨也去修炼修炼罢。”委屈的李选侍呜呜地哭了。她的眼窝是干巴巴的,就用一块手帕反复地揉,揉得通红通红的,就像是两只警惕的、可笑的红灯笼。
  然而,李选侍的担心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是来自人所共知的常识。不过,皇太孙从客奶奶那儿吮吸到的,千真万确是奶汁,黏黏稠稠的女人的奶汁。在客奶奶入宫最初的那些天,一个专职料理皇太孙膳食的公公就偷偷尝过一小口,对此,除了皇太孙本人,他比谁都是更有体会的。
  说起来也很可怜,这太监尝到的,其实还不是一小口,而是在给客奶奶端去鲫鱼煨汤时,耍的一个小动作。客奶奶刚给太孙喂完奶,而他还躺在她怀里就咬着奶头睡着了,一线奶汁穿过他弯曲的嘴角,无知无觉地滑下来。太监躬身把鱼汤放到小桌上,趁机用手背在客奶奶胸前蹭了一下子。退出屋去时,他把手背举到嘴唇边上舔了舔。这个小动作没什么特殊的意义,的确只是一个小把戏——宫中寂寞,而公公寡欲,不给自己找一点乐子,如何打发长日呢?这既是近似自慰的满足,也可以向别的公公和宫女们津津乐道,炫耀自己有几分夺食虎口的刚勇。然而,今天这一舔,却让他有一点发懵。他舔的奶水应该不少了,除了客奶奶,还有别的奶妈的,甚至还有太子妃和几位侍妾的,都没有给他的嘴唇和舌尖留下特别的记忆,都挺平常的,也挺正常的,是温吞吞的奶味和水味。但,客奶奶的不一样,很稠,近于胶汁似的黏,还有让人迷迷糊糊的味道:淡淡的如烤焦的花生米和刚出锅的熟肉香。
  有好长一会儿的时间,这个公公都坐在午后的厨房里独自用舌尖回味着。他是个无聊的公公,但也是有着心事的,也就有能够安静下来寻思事情的时候。他很平凡,也可以说很卑贱,嗓音尖细,面白无须,和所有下层的公公并没有两样。不过,他蓦然间也会涌起一点儿不甘只做奴才的念想。做公公的时候,他年龄已经不小了,在此之前,他是北直隶肃宁乡下的瓜农,是有一房媳妇儿,一个闺女的。媳妇儿白白嫩嫩,闺女就像年画上的人儿,他左看,右看,心里没有一天不是舒坦的。他种的大南瓜沉甸甸,个个都有三五十斤重,而且口感面软、味道很甜,这在黄河北岸都是有点名声的。但他的技艺别人学不到,种好瓜,他凭的是鼻子和耳朵。每一天傍晚,下露的前后,他都要到瓜地里去瞅瞅,他不仅用指头把瓜敲一敲,还趴在瓜身上,用耳朵听、用鼻子嗅,甚至还拿舌头舔,就像在炕上侍候他的热烘烘的女人:瓜熟到几成了,需要浇水吗,施肥吗,还是该往沙地上挪一挪?整个黄河的北岸,没哪个瓜农的分寸有他拿捏得这么炉火纯青的。秋天瓜熟了,遍地磨盘状的南瓜都结成橘红色,还扑了层粉嘟嘟、薄薄的白粉,静静地躺着,映射着秋天的阳光。来他地里收瓜的马车一架接一架,都像载走了一车一车的金子呢。然而他知道,自己哪曾有过一锭金子呢?除非他有良田一百亩!后来他真的发狠租了八十亩瓜田,借钱买了八十亩秧苗,有心要让闺女出嫁时头上能插一股金钗。然而,那年的夏天一直都在落雨水,雨水落到立秋,再落进白露,瓜都烂在地
  里了。烂在地里的瓜,就像一场血战后横着竖着的,乱七八糟的尸体,雨水收了,太阳和苍蝇、蛆虫都来了,整个河北,都飘着一股股挥之不去的腐烂味。
  债主上门收债,他就夺门逃了。债主哪里肯放,驱赶着一帮奴才和狗穷追不舍。就这么一路跑着,他居然就跑进了北京。债主的人和畜生都已经累了,但还在后边跟着,不依不饶。他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一瘸一拐跑到正阳门下,正是薄暮伤心时分,问卖大碗茶的老干娘,“人要是被追苦了,躲哪儿最稳当?”老干娘疯疯癫癫,朝北一指,“就那儿!”——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一指,日后把社稷江山都戳出了一个窟窿来——只听鼓楼上啵的一声暮鼓响,他顺着老干娘的指头望过去,隔着空旷的正阳门大街,望见的竟然是巍巍而又渺渺的紫禁城。他啐了老干娘一口唾沫,骂道,“老东西,你还忍心耍俺吗?那是天庭了。”老干娘咧嘴一笑,“进了天庭,谁还敢追你!”他咕哝了一声,身子差点就跟泥似的软下来……随后,他攒了最后一口气,狗一样爬进了紫禁城:在午门的门房里,用刀子从下体割下了血淋淋的根。那时候,他的名字是李进忠;后来,他以另一个名字在时间里永远地留下来,这就是“魏忠贤”。
  这是万历一十七年的事情,魏忠贤回不了头了。甚至,他不敢回头去想一想,他逃走后,留在家里的媳妇儿和女儿怎么了。这其实是不用多想的,债主如愿地把他的媳妇儿、女儿像收成熟的瓜一样,一架车就同时载走了。他的土墙、茅屋被推平了,瓜田第二年都种上了玉米,秋收的时候,密密实实的玉米林散发出粮食醇厚、动人的气息来,仿佛河北从未有过一个种瓜的李进忠。“李进忠”就如他割下的男根一样,被扔到了某个角落,喂了野狗、野猫了。
  我们通常都相信,公公对女人是没有特别的感觉的,即便扔一个皇帝的妃子给他抱着睡,也跟抱了一床被子、一头母猪是没有两样的。何况,他们大都是十一二岁入的宫,他们从没有抱过女人的经验。就是在这点上,魏忠贤是和他们不同的,他有过媳妇儿,就像熟悉南瓜一样,他熟悉女人的秘密。在割去男根后,他努力地要把媳妇儿和女儿遗忘掉。遗忘是需要时间的,而宫里比别处更多的,就是时间和寂寞,就连树叶从树梢飘下来,阳光从虚开的门缝漏进来,都要比别处更慢些。他在慈庆宫的尚膳监做工,劈柴,挑水,淘米,做饭,也去集市上采买肉食、菜蔬、水果,以及时令的鲜花。后来他掌勺了,他琢磨太子的口味,妃子的口味,还有侍妾们的口味,他发现在这个弥漫着冗长的黄昏气息的地方,主子们最顺口的食物,是汤。喝汤的好处,是几乎不需要付出任何的气力,而文火煨汤本来就像是一幅暖色情调的旧画,恰到好处地融入了慈庆宫缓慢的节奏中。魏忠贤差点翻烂了大内的膳食秘籍,学会了熬制各种各样的汤。当他把头一次次埋在蒸汽之中时,一年年就这么流了过去。他的确不会再去想种瓜时候的事情了,也不会去思念女人了……但是,在他的记忆里,还是顽强地保留了一点女人的味道:媳妇儿冬天靠在炕头哺育女儿时,土屋里弥漫的她的奶味,她腋下的汗味,还有她身体把被窝烘出的棉布味,这是曾经让他快乐得发痛的味道。这味道成了他的一个痂,抠也没法抠掉了。
  皇太孙朱由校,即日后的天启皇帝出生时,魏忠贤已在宫中度过了一十六年。那一天午后,在舔了一口客奶奶的奶水后,魏忠贤独自坐在厨房里,这和他一十六年来,在寂寞中消磨时光的方式是一模一样的。但这一次,他用舌尖在回味,回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他蓦然抬头的时候,有点惊讶地发现,阳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和从前的阳光不一样,它像一把锋利、细长的刀子,落在地上,跳上灶台,再掠过吃饭的桌面,扑上了对面的墙壁,把这间暗淡的、了无生气的房子,有力地切割开来了。魏忠贤心里一动,再次涌上一点念想来,有些看似坚硬的东西,譬如石头、铁器、规矩……这些看似不可改变的东西,其实也不是不可改变的。
  五
  魏忠贤在偷尝了客奶奶的一口奶水后,想透了一件事:皇帝的儿子是太子,太子的儿子是太孙,而太孙的命根子,就是客奶奶的
  大奶子。他尝奶妈的奶水不止一次了,从前也还吸过自己媳妇儿的奶,但都没有这次这么沁入肺腑的。客奶奶的奶水,不仅又黏稠又滑腻,还有淡淡的炒花生米的焦香味,和新鲜莲藕的馥郁。没有哪个婴儿在吸了一口这样的奶水后,还会去嘬别的奶头的,就连他,一个公公的舌尖也被这奶味持久地迷住了。魏忠贤的心口涌上一股模糊而又强烈的念想来,他确信,他的机会已经悄悄到来了。机会会有多大呢,他还看不清,但至少应该翻一个身子了。
  他首先在煨汤上费尽心机地下工夫。河北老家的妇人们有俗话,“奶要好,汤来保。”他媳妇儿生女儿的时候,能有那么多奶水(多得都要他帮忙了),全靠每天喝他用老南瓜煨的汤。偶尔,汤里有一只猪蹄,媳妇儿就啃得一脸的红光,而他看着是满心的舒坦。给客奶奶煨汤,猪蹄不用说,除了凤肝龙髓,宫里什么没有呢。但魏忠贤进了宝山,并不急于大动手。他在大内膳食秘籍里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没找到合他心意的,就暂时走了一步稳棋,确保无论如何不出错,这就是民间一般的做法,猪蹄膀清炖莲藕、花生米。当然,其中也是很有讲究的,猪蹄取自生过十窝猪崽的老母猪,花生米必须老得跟石头一样硬,而莲藕则要嫩得一掐就出水;水呢,要用驴车从无定河的源头运进宫。
  头三月,客奶奶喝了他的汤特别的管用,太孙吸多少,她的奶子里就有多少。太孙的头长得更大了,力气也更猛了,但她的奶子任他吸,总是饱满得有富裕。魏忠贤也会隔天用指头蘸点奶送到嘴里咂一咂,觉得味道更醇了。现在,他尝奶早已无须偷偷摸摸了,而是直接到客奶奶湿漉漉的奶头上戳一戳。只要是个男人,见到客奶奶莲蓬一样的大奶头,没谁不会心里咯噔一下的!但魏忠贤非男人,他只是对这双奶子感到十分的惊异,尤其是奶头上那些卷曲的长须毛。他问过客奶奶,“生来就是这么的?”客奶奶倒是不忸怩,笑道,“都是汤催的。”客奶奶入了深宫,处处感受到森严和妒意,只有魏公公一个人在对自己好。
  魏公公问过她,“你是想留在宫里呢,还是回菜市口?”她说,“随便罢。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魏公公笑道,“是啊,是各有好坏的,什么事情都这样……不过,要是太孙早晚做了皇帝,就什么都全好了。你的父母,兄弟,丈夫,儿子,公婆,没一个不好的。”她沉思着,点点头,“那我就应该留在这儿了。”魏公公说,“你要留在这儿,就先要留住自己的奶,你的奶要跟御花园的泉水一样,是不能干涸的。”她又点点头。她知道,要留住自己的奶,自己就一定离不了魏公公的汤。
  三个月过去,一切都还好。魏忠贤在汤里谨慎地添加了一些剁碎的乌江甲鱼,百年老龟,长白山的参王,昆仑山的虫草……客奶奶长得更加丰肥了,长圆形的脸养得又宽阔又富态,油脂从皮肤下渗出来,泛着油腻腻的光。她把胖嘟嘟的皇太孙抱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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