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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埃及而言,克里奥佩屈拉还年轻得不值一提。我们为寻找希腊文化的源头而来,在法老面前,连那些长髯飘飘的希腊哲人全都成了毛孩子。从希腊跨越到埃及,也就是把我们的考察重心从两千五百年前回溯到四千七百年前.相当于从中国的东周列国一下子推到传说中的黄帝时代。
开罗机场比雅典机场大得多,却相当杂乱。我们所带的行李和设备需要全部打开检查,这么多东西摊了一长溜。偷看不远处,一个胖胖的服装小商人在接受检查,几百件各种衣服摊了一个满地,全是皱巴巴的低劣品,检查人员居然在每件衣服的每个口袋里摸捏,至少己经摸捏了两三个小时了吧,但旁边还有一个大包刚刚被扯开。开始我以为在查毒,但查毒的狼狗远远蹲在另外一个角落,没有过来。
许戈辉一遍又一遍地到那里徜徉,脸色似乎平静,眼中却露出强烈的烦躁。我说:“戈辉,我看出来了,如果我们的行李也被这样糟践,你没准会一头撞过去咬他们的手。”她大为惊讶,问:“咦,怎么被你看出来了?〃幸好没有发生让许戈辉撞头的事,埃及海关得知是中国人,挥挥手就放行了。刚过关,我们的五辆吉普车就迎了上来,从此它们的车轮将带着我们去丈量几个文明故地间的漫漫长途。
找旅馆住下,埃及的旅馆一进去就碰到安全检查门,旁边站着警察。一出门,车单也钻进来一个带枪的赞察,我们一下车他就紧紧跟随,一下子把气氛搞得相当紧张。
旅馆号称四星级,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招待所,我房里没地方写作,卫生间的洗澡设备也不能用。被告知街上的饮食千万不可随意吃,但旅馆的饮食也
很难人口。凡肉类都炸成极硬的焦黑色,又炸捌及慢,一等好半天,等出来了刚一尝便愁云满面。选来选去,只能吃一种被我们称作“埃食,,的面饼充力 。
旅馆所在的大片街区都相当落后,放眼没见到一幢好房子,路上拥挤而肮脏,商店里卖的基本上都是廉价品。后来发现整个开罗老城区基本都是如此,新城区要好得多,特别是尼罗河边的那一段相当讲究。但是,落后的老城区实在太大了。我们在这个区域找旅馆,为的是离金字塔近。
这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实在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开罗城竟这么破旧而让人不安。
雅典已经够让人失望的了,但到了开罗,雅典就成了一个让.人想念的文明世界,那里的小街上毕竟有很多可爱的商店和食铺,随意逛逛也没有安全上的担优。到金字塔去的那条路修得还不错。走着走着,当脚下出现一片黄龙梦,身边出现.几头骆驼,抬头一看,它们已在眼前。
大的有三座,小的若干座,还有那尊人面狮身的斯芬克斯雕像。所有这一切全都是纯净的褐黄色,只有日光云影勾画出一层层明暗韵律。本来,这样的环境和造型很容易让人觉得单调、荒凉和苦涩,但居然都没有,把人类的感觉惯性推出了常轨。
受到更大挑战的是知识的常轨。我站在最大的那座胡夫金字塔前恭敬仰望着,心中疑问成堆。
考古学家断定它建造于四干七百多年前,按照简单的劳动量计算,光这一座,就需要十万工匠建造二十年。但这种卜!算是一种笨办法,根本还没有考虑一系列无法逾越的难题,例如,这些巨大的石块靠什么工具运来,又如何搬上去的?十万工匠二十年的开支,需要有多大的国力支撑?而这样的国力在当时的经济水平下又需要多大的人口基数来铺垫?那么,当时埃及的总人口是多少?地球的总人口是多少?
更麻烦的是,如此貌似粗糙的活,又必须有金银首饰匠的细心,因为直到今天,石方之间还找不到能划进一个薄刀片的缝隙!当然,最神奇的是,现在从金字塔测得的各种数据又与大量天文数据吻合得不差分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本世纪,很多国际间著名的工程师经过反复测量、思考、徘徊,断定这样的工程技术水平即使放到二十世纪,调动一切最先进的器械参与,也会遇到一大堆惊.人的困难。那么,四五千年前的埃及人何以达到这个水平?而据一些地质学家断言,这个金字塔的年龄还要增加一倍,可能建造在一万年前!
我们现在经常引用的有关金字塔建造隋景的描写,是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考察埃及时的记述。这乍一看似乎具有权威性,但仔细一想,希罗多德来埃及考察是公元前五世纪的事,按最保守的估计,他看到的金字塔也已经建成一干二百多年,就像我们今天在谈论唐代。唐代留下了大量资料,而金字塔的资料至少希罗多德没有发现,因此他的推断也只是一种遥远的猜测。对于真正的建造目的、建造过程、建造方式,我们全然一无所知。说是法老墓,但在这最大的金字塔里,又有谁见过法老遗体的木乃伊?而且,一次次挖洞进去,又有多少有关陵墓的证据?仍然只是猜测而已。
站在金字塔前,所有的人都面对着一连串巨大的问号。
不要草率地把问号删去,急急地换上赞美的感叹号或判断的句号。人类文明史还远远没到可以爽然读解的时候,其中,疑问最多的是埃及文明。我们现在可以翻来覆去讲述的话语,其实都是近一个多世纪考古学家们在废墟间爬剔的结果,与早已毁灭和尚未爬剔出来的部分比,只是冰山一角。
在金字塔面前,联想到我们平日经常见到一些无所不知的评沦家,多少有点可笑。当年拿破仑如何气焰熏天,但当自己的军队抵伏金字塔的时候。也突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一九九九年十月九日上午。埃及开罗,夜宿le ; 3 巧r des 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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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筑的《 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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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金字塔。
现代有学者根据金字塔所包含的各种建造数据与天体运行规则的对应性、预见性,断言这是古人对后人的一种智能遗嘱。
这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它们就像用巨石筑建的《 易经》 ,后人读得懂就读,读不懂就独处一隅,等待着更遥远的后人。
当一切不可能已经变成事实亚立在眼前,那么不妨说,金字塔对于我们长久律津乐道的文史常识有一种局部的颠覆能量。至少,它指点我们对文明奥义的解读应该多几种语法,而不能仅止于在一种语法下词汇的增加。本来也许能够解读一部分,可惜欧洲人做了两件不可饶怨的坏事。
第一件是,公元前四十七年,凯撒攻占埃及时将亚历山大城图书馆的一七十万卷图书付之一炬,包括那部有名的<埃及史》 ;
第二件事更坏,四百多年之后,公元三九o 年,罗马皇帝禁异教,驱散了惟一育断卖古代文字的埠及祭司阶层,结果所有的古籍、占碑很快就没有人育匕解读了。如果说第一件事近似秦始皇焚书,那么第二件事正恰与秦始皇相反,因为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文字,相当于建立了一种覆盖神州大地的“通码”,古代历史不再因无人解读而局吝侧堕灭。
须知,最大的湮灭不是书籍的亡佚,而是失去对其文字的解读能力。
在这里我至少看到了埃及文明中断、中华文明延续的一个技术性原因。初一看文字只是工具,但中国这么大,组成这么复杂,各个方言系统这么强悍,地域观念、族群观念、门阀刃乙念这么浓烈,连农具、器用、曰音、饮食都统一不了,要统一文字又是何等艰难!在其他文明故地,近代考古学家遇到最大的麻烦就是古代文字的识别,常常是花费几十年才猜出几个,有的到今大还基本上无法读通,但这种情况在中国没有发生,就连甲骨文也很快被释读通了。
我想,所谓文明的断残首先不是古代城郭的废弛,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黑黝黝的古文宇完全不知何意。为此,站在尼罗河边,对秦始皇荀消点想念。
当法老们把自己的遗体做成木乃伊的时候,埃及的历史也成了木乃伊,而秦始皇却让中国历史活了下来。我们现在读几千年的古书,就像读几个喜欢文言文的朋友刚刚寄来的信件,这是其他几种文明都不敢想象的。
站在金字塔前,我对埃及文化的最大感慨是:我只知道它如何衰落,却不知道它如何构建;我只知道它如何离开,却不知道它如何到来。
就像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巨人,默默无声地表演了几个精彩的大动作之后轰然倒地,摸他的口袋,连姓名、籍贯、遗嘱都没有留下,多么叫人敬畏。
金字塔禁止人攀援,但底下的八九级,去爬也没有人阻比。我爬上几级,贴身抬头,长久地仰望着它。它经过几千年“作旧”,已经失去任何细部的整齐,一切直角变成了圆饨,一切直线变成了颤笔,因此才良像一种天造地设的自然生成物,但在总休上,细部的嶙峋仍然综合成直笔。
金字塔在不声不响之中也就撑开了两笔,写了中国的一个“人”字。两笔陡峭得干净利落,顶部直指太阳,让人睁不开眼,只有白云在半坡上殷勤地衬托。
听到许戈辉在摄像机前说“永久,; ,仿佛提到,再过五千年,它们还会是这个样子。这便启发了我的一个想法。
金字塔至今不肯坦示为什么要如此永久,却透露了永久是什么。
永久是简单,永久是糙砺,永久是毫不弯曲的憨直,永久是对荒漠和水草交接线的占据,永久是对千年风沙的接受和滑落。
无法解读是埃及文明的悲剧,但对金字塔本身而言,它比那些容易解读的文明遗物显得永久。通俗是他.人侵凌的通道,逻辑是后.人踩踏的阶梯,而它干脆来一个摸然无声,也就筑起了一道障壁。因川口王可以补充一句― 永久是对意图的掩埋,是把复杂的逻辑化作了朴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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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字塔靠近地面的几层石方边缘,安坐着一对对来白世界各国的恋人。他们背靠伟大,背靠永恒,即使坐一坐,也像在发什么誓,许行一么愿。然后,他们跳下,重新回到世界各地。
金字塔边上的沙漠里有一条热闹的小街,居住着各种与旅游点有关的人。由此想起一些历史学家的判断,埃及最早的城市就是金字塔建造者的工棚,金字塔是人类城市的召集人。直到今天,金字塔还在召集着远近人群。
我们在这条小街上发现了一家中国餐馆,是内蒙古一位叫努哈,息廷贵的先生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