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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神若他啊?”唐疏桐揉了揉自己被夜风刮得冰冷麻木的脸,瞳孔里是一种奇异的报复的神色,眼圈红了红,却仍是那种天真无邪的调调,“他该死。”
他该死。多么苍白而笃定的三个字。
神阑记得很小的时候,背上的符咒第一次发作,她发着烧整夜整夜不肯歇下,孤魂野鬼一样在花园里走走停停,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胡话,当时精神处于崩溃状态的母亲,搂着她痛哭流涕道:“天若有眼,该死的必是他!”
时隔多年想起,神阑已经将当时的痛楚忘得一干二净,但甄夫人那样诅咒神若的话语,却像在她的心脏暗处埋下一根柔软的刺。
表面上,母亲似乎是因为与神若之母争风吃醋落了下风,彼时爱子心切脱口而出,但神阑隐隐觉得,那是她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其实她们母女俩之间的情分单薄得可怜。从小到大,她们这些女儿便不在夫人眼里,甄夫人是个风流女子,丈夫死后不甘寂寞,常常四处寻欢,蜚声海外。
就算对亲生女儿阿阑,也是不冷不淡的,从小逼着她学这学那,除却中间在青庐山庄空白的十年,她挨过母亲不少的戒尺,甄夫人是个聪明美貌的女子,自己放荡成性,却对子女的要求极其严格,绝对不容许有任何流言蜚语的产生,因而后来神阑传出绝爱咒被破那档子事之后,母亲更是变本加厉地恨着她,也恨着神若。
尽管知道,厌恶自己的母亲是有违伦常的,但每当听到这样那样的风言风语,说是甄夫人又跟哪个男人搞在一起了,看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来,完全不顾自己为母的尊严与正宫夫人的尊位,与那些美貌面首成双成对,更兼听到她明里暗里对神若的怨毒宣泄,她就控制不住心里的厌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往胸腔内那个狭窄的器皿倾倒浓稠黏腻的墨水,日积月累,来不及干涸的便发臭了;已经干涸的,便也沦为心壁上黑暗的疮疤。
其实她一直不知道,在阿阑的心里,天下间是没有谁可以跟神若相提并论的。那个没有他的世界,即使再繁华如碧落,再喧嚣如市廛,对她而言也一定是个寂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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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雪公爵不在府中,神阑的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唯一痛苦的是那个恋床的习惯老是改不了,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便无法入睡了。再加上跟唐疏桐那个“妖物”重逢的打击,使得神阑内心的伤疤一遍遍晾了出来,更是痛苦难耐,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噩梦连连。
在那个梦境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神若的影子,他满身伤痕,躺在一个没有任何棺椁的坟墓里,苍白倦怠的容色,安静得似乎已经死去。
许多面目可憎之人开始往坟墓里铲土,尘土漫天飞扬,倾覆到他身上,渐渐整个人都快要被吞噬。
他右眼角那颗象征着命途多舛的红色泪痣,本应细小而柔弱的,顷刻间却如同一个前世带来的幽暗伤口,蜿蜒着流下一行血色泪痕,消失在如墨的鬓发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彼时身处何处,又是否已成为一缕无形无质的幽魂,但她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幕。
她忽然想起,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的少年,永远是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抑或在名溪湖畔,或者是寂静的阁楼,总是带给人一抹安静自如、光华沉敛的气息。他抬眼看人时,时常微笑着的眉眼,浓郁的红色泪痣是他悲剧的符号,说话的语气永远淡如清风,似乎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而发过脾气。
神阑使公主性子的时候,是谁也不认的,动不动摆脸子,摔瓷破盏是常有的事。但是,每当在盛怒之下看到神若的时候,只要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她就会突然安静下来,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这就是神若秒杀的能力。
神若待人接物懒散,行事总是一副逸逸然的样子,不喜欢摆谱,也不喜欢舞文弄墨,更不喜欢附庸风雅。然而,当神阑在母亲的打压下,不得不抱着奇形怪状的乐谱没日没夜地加以练习时,神若会认真地坐在琴案旁摸索指法,一坐就是一整天。
相当于靠着孜孜不倦才练得一手好才艺的神阑,他实在算得上一个乐界天才,不多久便把宫商角徵羽弄了个通透,一落指便是一曲高山流水,荡气回肠。
阿阑,我教你,等你学会了之后,自然就不用再挨夫人的戒尺了。他抬起清明如烟的眉眼,不止一次地这样对她说过,每一次都准备好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偶尔笑得很开心。
平淡温馨的日子就像一幅画轴,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安静地展开,画面也是温暖的底色,但愿没有惊涛骇浪。
然而,终有一天,画卷的轴忽然掉了,“啪”地一声,画面淹没在尘土里。在一只手捡起之前,属于后来的那部分,成了腐朽的褶皱。
那一天是正月十五,普天同庆的元宵佳节,河流刚刚解冻,春回大地之始。神若晋升为神主——从此作为最高精神领袖,神殿之主,与最高世俗君主如同镜像般对立依存,共同辉耀着古老的神迹之城。
当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轰动天下之时,被禁足府中的神阑,见管家执事们大为兴奋地奔走相告,且在天黑之际府里放起了烟花炮竹,显是出了什么大喜事在庆祝,不禁搁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花,纳罕道:“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呀?”
甄夫人指派来监工的廖嬷嬷,一向尖酸刻薄,完全就不把神阑放在眼里,听她这么一问,不禁桀桀冷笑道:“三皇子如愿以偿坐上神主之位了,他无非是个贱婢所生,命还真是好啊!想当初那个位置本该是阑公主你的,只是这神迹对神主束缚诸多,一旦即位,必定绝情绝爱,终生不得嫁娶,即位之前,更是须得保留完璧之身,这男人看不出来是否完璧,女子可是无一幸免,一验便知!十五岁那年将你从青庐山庄接回来时,谁知道背后的绝爱咒竟已破损!阑公主,你自己当年究竟干过什么好事,又是何人所为,真的完全记不清了吗?”
神阑大惊之下,手指蓦地被绣花针刺破,在白绢上洇开血腥浑噩的一团血迹,她把指腹含在嘴里好一会儿,只觉得痛不在指间,竟好似在心里一般。
“嬷嬷,那些事,我是真的记不清了。”她这么抱歉,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抱歉。
事实上,她的事又与这些人何干?何以自打她失去神主的资格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便已全部改变,变得针一般刺人?她甚至时不时会听到府里的一些丫鬟小厮们窃窃私语,说她胜似自己的母亲,风流成性,母亲是成天在外勾搭别的男人,还敢明目张胆,阑公主却是私下里秘密偷人,就连偷的是谁都没人知道。
第三十章 过往(四)
“三哥,你就不能不要当这个什么破神主吗?”见了他,她直截了当地道,“如今我们北世家只剩下你一个男丁了,你去做了那什么劳什子的神主,不能娶妻生子,今后我们家由谁来延续香火?继承祖宗的血脉?”
神若笑:“妹妹,你太死板了,那什么五大世家,在我眼里就跟泡沫一样,迟早得消散掉。你别看他们现在威风,我觉得要不了多久,五大世家就会跟突然崛起一样,又突然消失掉。”
她心下一凛,有些不敢置信道:“三哥,你在说什么呢?五大世家虽然不过存在二十年,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再说了,神主更是历代以来,便跟神皇一样并立存在,除非神迹帝国有一天真的灭亡了,不然我想,定不会如你所言。”
神若懒得再说话。他在所有人眼里,一直都是一个谜,身世不怎么好,可是谁也不敢得罪他,就连神阑的母亲甄夫人,尽管习惯了对别人颐指气使,在他面前却总是有所收敛。
就算看不惯他,想弄死他,也一定是暗中进行,绝不敢当面暴露自己的野心,她至少还不会忘记其他几位夫人是怎么死的。
“你一定要当那个神主吗?”她问,“刚把我赶下台的那个位置,坐起来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外界都在传得沸反盈天,说是神若破了她的绝爱咒,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绝对不是。她爱他,敬他,从来都在兄长的范围之内,绝无逾距之举。
“以后我就搬出这幢宅子了,阿阑,你自己好生保重吧。”那一次回去,本来就是与之告别的,神若说得淡然,谁也休想从他眼里看到任何伤感神色。
“不!我不许你这样!”她说着把七弦琴往案上一摔,铿锵地一声响,数根琴弦陡然支离破碎,愤然站起身,盯着他道,“今日你若是踏出这个府门一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
神若狭长的双目眯了眯,忽然有些冷意道:“阿阑,你这是在逼我吗?”顿了顿,“我可从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无理取闹的女子!”
“无理取闹!”她蓦然抬头看他,眼底的神色竟有些刺痛,看到她流泪,他便走过去想要替她擦掉,不料却被她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僵持在半空,只听她清冷道:“原来,在三哥眼里,我从来不过如此,跟你心中所谓的宏伟抱负而言,一个小小的阿阑算什么呢?千万个我,只怕都比不上神殿之上,众人对你的那一声山呼万岁吧?不对,神主可不能说万岁,多么寂寞的一个职位呀,走上去之后,一辈子就那么完了,生老病死,什么都在千重帷幕之后,我就想不清,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二哥也是,四哥也是,明明知道,还要坐上去,结果都死于非命了!现在就连三哥你,我原以为一直脱出红尘世俗的你,都是如此利欲熏心吗?”
“你不懂。”他叹一口气。
“我怎么就不懂了?”她大声反驳道,“其实有很多事情,阿阑看在眼里,并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宁可装作不知道,假如那样可以保护你的话,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可是事到如今,我只想单纯地问问,我这样像个傻子似的被苦苦欺瞒着,究竟算个什么?三哥,在你眼里,阿阑真的只能算个可悲可笑的小丑吗?”
“不是的。”震惊于她口中的话,神若眼底蒙上一层阴郁之色,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旧不愿给出多余的解释,只管起身离去。
眼看那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心中恐惧跟愧疚一齐涌来,怔怔地立着,下唇咬出血来。
“三哥!”终于,她崩溃般追了出去,在庭院里叫住了他,精致的银丝罗袜,却狼狈地踩着冰凉的青砖,少女花容失色,钗鬟散尽了美丽的忧伤。
她奔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哭得抽抽噎噎,说得断断续续:“我知道,刚才我的话说重了!假如有朝一日你为了所爱之人脱身独去的话,阿阑毫不犹豫放你走,除了祝福不会多言其他,可如今你是想飞蛾扑火啊,忘了二哥跟四哥是怎么死的吗?他们都是因为坐上神位而遭人暗算的!除非我死了,否则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那条绝路,却像个旁观者一样无动于衷!”
“你所说的,我岂能不知?”他低声应道,不知为何语气有些颤抖,突然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大力地将其拥进怀里,哑声道,“阿阑,我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那是他唯一一次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给她温暖的怀抱,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他都是一副抱一下就会死的样子。
神阑完全处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呼吸困难,深深埋首不敢复言,贪婪地享受着那千金难得的片刻温情。然而,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