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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长关显然也知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果真不错,这个世界每向着天下太平迈进一步,踩踏的都是累累白骨。
那貌似皇亲国戚的中年男子,却听得瞠目结舌,脸色涨红,咬牙切齿半天,怒道:“无论你们如何狡辩,沐家不顾君臣之义,起兵谋逆,乱臣贼子这个称呼,总当得起!”
那老者只是冷冷淡淡地摸着手中酒杯,道:“国不正,民起攻之,理所应当。”
酒楼里的气氛,一时间凝滞,老掌柜吓得直哆嗦,好半天才颤抖着手指了指墙上莫谈国事的牌子,满头大汗地道:“二位,二位,您两个都是来吃酒的,可别给小老儿我惹祸啊!”
中年男子哼了声,低下头去,继续醉生梦死,那老人也意兴阑珊,没了说话的意思。
顾婉一杯酒喝完,又取了绣绷继续绣。却听楼下传来一阵异常沉重的脚步声,顾婉耳力惊人,医术也不错,一听见这脚步声,就搁下酒杯,笑道:“麻烦来了,就是不知是你的麻烦,还是我的麻烦……”
这里已经临近大庸,想来是属于顾婉的麻烦大一些。
齐长关轻轻搁下筷子,走到顾婉身前,低声说了句:“得罪。”然后便一弯腰,把顾婉抱了起来,一闪身,就到窗前,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他虽然瘦,手臂却有力的很,把顾婉抱得稳稳当当,就连落地时,也没有让她感觉到半丝颠簸。
酒楼下停着一辆很豪华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位双十年华的俏丽女子,齐长关一撩车帘,一把将那女子拽下,把顾婉送了上去。
这一通动作,如行云流水,顺畅自然,那俏丽女子甚至没回过神,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才想着来尖叫。
顾婉靠在厚厚实实的皮垫子上面,哭笑不得,咕哝了句:“齐公子,你这抢劫的手法真是专业,你以前莫不是做强盗的?”
以后齐长关若是缺钱,就去干这无本的买卖,肯定日进斗金!
齐长关沉默片刻,声音虽然很迟疑,可是居然开了口:“我以前是杀手,挣钱不少,够我生活,不用做强盗。”
听闻此言,顾婉怔了好半天,眨眨眼,支支吾吾地道:“杀人可不是什么好行当。”
车外静了下,齐长关点点头:“我已经答应子羽,再不以杀人为业,我答应他的……”齐长关忽然戛然而止,再也不肯开口。
顾婉心里一叹,她知道齐长关想说什么,他想说,他答应沐延昭的每一句话,都做到了,可他说不出口,那是因为,他终于要做一件对不起朋友的事,终于要辜负朋友的信任,可人生在世不称意,总要面临取舍。
对于齐长关挟持她的原因,顾婉已能猜出大半,既然是往大庸去,那必然是和沐延昭有关,想必是大庸有人要齐长关抓住自己,威胁沐延昭!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在颠簸的道路上行走,顾婉忍不住苦笑,她还是忘了,在这个乱世,和沐延昭那样的英雄扯上关系的女人,就免不了上演荡气回肠的狗血戏文,一般来说,她这样的女人,都是为了谱写英雄悲歌而存在的,属于非常重要的道具!
顾婉咬咬牙,又拿出绣绷,继续飞针走线:“齐长关,到下一个集市,别忘了再给我买一些针线。”
大概是她命中有这一劫,偏偏在她积分花去绝大部分,如今只剩下一个零头的时候,遇上这种事!现在只看,她努力绣了两个半月,弄出来的刺绣,能不能换一些有用的东西,好帮助她脱离困境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友谊
马车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齐长关一拉缰绳,那拉车的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他本不大会赶车,马车骤停,让顾婉的身子一下子向前俯冲,冲出车门,正好撞在齐长关的背上。
齐长关居然没稳住身子,踉跄了一下。
顾婉叹了口气,他不行了,换了以前,就是铁锤重击,这人也能纹丝不动的,大约已是到了极限。
顾婉也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但总不算好,跟在齐长关身边,就算明知他是绑架自己的敌人,心里也并不太害怕,换了别人,怕是要心惊胆颤一阵子,扶着齐长关的肩膀,向前望去,挡在泥泞小道上的,一共有五人,高矮胖瘦居然差不离,年纪也差不多,都是一身的黑色。
指望齐长关开口,不大可能,前面这五位更是来者不善,顾婉索性叹了口气,顺手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来,又解下貂裘斗篷,笑道:“诸位若是手头不方便,我身上银钱虽不多,出一些买路费,到还使得,还请各位放我们过去吧。”
当先的那位黑衣男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虽然僵硬,可到底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气一些,温声道:“小娘子,您不要误会,我等不是劫匪,也并无恶意,我家公子,与小娘子还是旧识,当年在边境小城,承蒙小娘子招待,公子一直希望能回报一二,此次小的们前来,只是奉命请小娘子去做客,万不敢有失礼之处。”
顾婉一怔。
那黑衣男子却转头冲齐长关道:“齐英雄,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将小娘子交给在下就好。您放心,只要小娘子顺顺利利地去往我家公子的别院,您的妻儿,肯定分毫无损。”
齐长关猛一抬头,眼光如刀:“我不是英雄!”他每一个字吐出口,都极艰难。却冰冷刺骨。
顾婉看不到他的脸。可他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脖颈下方,不知道撕裂了多少次的伤口。鲜血喷流,齐长关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也毫不在意。
这一路行来。他历经大小十余战,既与涯州沐家,或者别的意图讨好沐家的家族。派出营救自己的人手交手,又和大庸方面派来的人周旋,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早就伤痕累累,他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已经大大出乎顾婉的意料之外。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能够忍受痛苦!
“你们的主子是乐安侯水波?”
对面的五人低下头去。默认了。
顾婉叹了口气,忽然感到很疲惫。其实,她这一路上被照顾得很好,吃最好的,喝最好的,住店也是住上房,哪怕露宿郊野,齐长关也会努力把暂住的破庙变成豪华的寝宫,无论什么要求……
以至于两个半月下来,顾婉不但没瘦,身子还丰腴了些许,与齐长关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大不相同,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他们俩,肯定会误以为是顾婉绑架了齐长关。
但此时此刻,顾婉却真真正正地感到疲累无奈——她在现代社会生活多年,按说早应该习惯了人情关系的冷漠,今朝是朋友,明朝就能冲你捅刀子,这种事情,从来不少见!
可如今不同,在现如今,人们还是讲道义的,人们重名声,重信誉,为朋友两肋插刀,还没有成为笑话——当沐延昭知道,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至交好友,往他的后心上恶狠狠地捅了两刀,可以想象,他到底会有何种感觉!
顾婉能理解齐长关和水波,一个人的一生,本就时时刻刻面临抉择,只是在当前的抉择中,沐延昭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其实,在沐延昭的抉择中,被舍弃的,何尝又不是水波?
齐长关低着头,一双脚却动也不动,他本就习惯了沉默,可此时,却是不得不开口:“我送他去大庸,不用你们。”
顾婉忽然想起那一夜,同样是她和沐延昭被困于荒野,同样是杀手追杀。那时的齐长关,不远万里,孤身仗剑,一人独挡追兵,和现在一样,他也是满身的伤痛,狼狈之极。但那一次,他的心里,肯定不像如今这般迷茫。他甚至是快乐的,高高兴兴地煮了肉,喂自己的好友,一双友人,难得晤面,心中想必开怀不已。
到现在,顾婉还记得,他看着沐延昭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好看的很。
对面五人听了齐长关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却依旧笑容满面,不疾不徐地道:“齐公子,我等只是替我家公子跑腿的,奉命行事而已,您何必和我们为难,既然迟早要去大庸,小娘子和我们走,我们一样不会慢待她,公子爷交代过了,小娘子乃是贵人,我们得像对待祖宗一般待她,您只管放心。”
好嘛,连婚还没有结,她就成了祖宗。顾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从齐长关的身后走出来,道:“好吧,我和你们走。”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去大庸,只应付一个水波,却比连着齐长关一起应付要容易一些,再说,齐长关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也没有力气带着自己走了,要不然,他哪里会和人家废话,前面两个多月,遇上这种事情,齐长关向来是用剑来代替自己的嘴的。
初冬的雪细细密密的,总是不知不觉就湿了衣襟,顾婉抬手,拢了拢略有些凌乱的鬓角,扭过头去,看着沉默的像一根枯木的齐长关:“你和罗姐姐都不容易,此次回去,带着罗姐姐走吧,听延昭说,你本是生长于塞北大漠,大漠黄沙,虽然荒凉了些,可地广人稀,不容易遇见中原的这些‘尔虞我诈’。”
齐长关不说话,顾婉也不理会,提起裙裾,上了车,前面那五人闻言,不觉怔愣,旁人只当她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此年幼,碰上这等事,不哭不闹,还能劝解‘仇敌’,当真是不容易了,这五人本是丰朝皇帝水泽培养的死士,水泽死后,就跟了水波,自有傲骨,轻易不服人的,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对顾婉多了几分敬意。
马车重新启动,顾婉坐在马车里,继续自己的绣活,没听见脚步声,也不知道齐长关是不是按照她的说法,已经走远了。
接下来的行程,反而没有跟着齐长关时那般顺利,似乎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沐家的势力更大,沐家军更是陈兵津州,对大庸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一路上穿过城池,那五人也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时不时改容换装,顾婉很听话,她想,她大概算是最听话的肉票之一,一次都没想过要逃跑,半点儿麻烦都没给这五个人找。
本来,顾婉觉得离大庸越来越近,这五个人应该会松懈才对,不曾想,他们不但没有松懈,反而更紧张,以前夜里,好歹只有两个人轮班盯着她,现在,不光是这五人彻夜不眠地守着她,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周围盯着她的人更多了,不只是明面上的这五个。
寒冬腊月,顾婉终于来到大庸,期间甚至离沐延昭只有一尺之遥,但她终究没寻到任何逃走的机会,还是被完完整整地送入了这座雄壮的城池。
她总觉得,大庸城比上一次来,更高大,却也平添了几分颓废。
到了大庸的第三天,她才见到水波,是在大庸的军营中,顾婉洗漱完,服侍她的侍女,给她穿上一袭粉红色的宫装。
顾婉以前从没有穿过丰朝的宫装,也有点儿嫌弃它的繁复,但不得不承认,这果然是最能衬托女子美丽的衣裳,层层叠叠的纱裙美的惊人,就是顾婉这样还算不上达到人生最美丽年华的少女,穿上她,也平添了几许仙气。
“啧,当年我就知道,你长大了,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顾婉一进门,就看到了水波,眨了眨眼,一时间却不大敢认,一开始,她对水波的印象甚至比对沐延昭还要深刻,那种骨子里带出来的奢华,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可眼前的水波,头发凌乱,只用了一条青色的缎带绑起来,添了一道从眉心延伸至嘴角的伤疤,他以前面如冠玉,现在肌肤略黑,也有些粗糙,一双保养的极为漂亮的手,也多了伤痕。
除了油腔滑调,见到美女就要调戏的毛病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