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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是上班近些,同时也顺便打听任何有关拆迁的最新动向,报告给舅舅、阿姨和妈妈。
在此以前,我差不多已经10多年没有好好在这里停留了。
我搬好最后一个箱子,坐在靠窗的樟木箱盖子上,把电风扇打开,四仰八叉地倒在木板床上。在倒下的一瞬间,我的目光很自然地掠过对面16号的二楼亭子间窗台上。16号的二楼亭子间大约有9个平房,以亭子间的规模而言是相当地大。最多的时候住过4个人:季家的爷爷奶奶和他们的一对子女――建国、建萍兄妹。
就象过去20来年一样,窗帘拉着,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我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脑海里掠过熟悉的画面:所谓里弄房子,通常有前门和天井。进了开在天井里的正门,是30多平方米的客堂间。会计划的人家,可以用木板把客堂间分割成前后两间,如果规划得好一些,还能搭出足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站直身体的阁楼。于是这间客堂间就能住下三代人。
穿过客堂间往后,隔着一小条横走廊,是厨房和厕所。厨房后面就是后门。自从多数人家的天井得到充分利用以后,大多数房子的后门变成了主要出入口。走廊一头是通向二楼的木楼梯。因为厨房的楼层高度比客堂间低很多,所以在楼梯的转角上还有一间房间,通常是朝北,俗称亭子间。再拐过一道楼梯,就是带着厕所的正房(主卧室),只比客堂间小一点,楼层也很高,足够搭阁楼。再上一道楼梯,到了三楼,是朝南的前间(次卧室)和朝北的后间(次卧室)。三楼还有一道楼梯到顶层的阁楼,阁楼房间的对面的小门出去就是晒台,和隔壁房子的晒台只有半墙隔开,是主妇们交流的重要场所。
这样一套房子供一家人居住是非常宽松惬意的。二楼亭子间里可以住上一个仆人。阁楼可以储藏冬天的衣被和粗笨的家具。但是后来,这个城市住满了人。挤住在崇德里的人就象养在流水线化操作的养鸡场里的鸡,头上的空间只够望到邮票大小的一方天空,看麻雀自由地飞掠而过。也许比鸡还不如,因为养鸡场的鸡大约只有1、2年的生命,而人要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长大成人,升学招工,娶妻生子,扶老携幼,最后灯尽油枯,在拥挤的人群中默默消失,历经数十年。
对于这样的住房和这样的生活,我曾经是再熟悉不过。一旦随父母搬离这里,我就极度渴望忘记这让人郁闷的一切。然而,记忆是无法控制的东西。
胸口突地发闷。我从恶梦中醒来,冷汗满身。
我烦闷地把电扇开到最大的一档,对着自己的脑袋猛吹,等待脑海中那声音被人工的风吹散。然后,我发现天色暗了,我也有些饿了。
我觉得周围应该会有比四川麻辣烫更符合我的胃口的东西。于是我出门信步闲逛。弄堂里一幢房子沿街的门面开了一家叫“开心堡”的珍珠奶茶店,24小时营业,顺带卖汉堡和快餐,小小的店面没有橱窗,既然是24小时开业,卷帘门也是摆设。店里放着2张桌子,一个脸色红扑扑的打工外来妹站在只能容纳2个人的柜台里炸着鱿鱼卷。我要了一份汉堡,就着作为促销而免费奉送的甜豆浆,坐在其中一个桌子前慢慢吃着,顺便看着橱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路过的人多数是从地铁站出来,走过1、2条街去转乘公交车的过客,给这个城市残旧的中心的遗留物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赚钱的机会。然而走过石库门楼前的时髦office lady总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先生,这张20元钱就是你刚才给我的吗?”打工妹突然发问。
5分钟之内大概有3个过路人买过几块钱的东西。我随意地点点头:“可能是吧?”
“先生你再想一想,我刚才还找给你15块5角钱的。”
“是的。怎么了?”
女孩子的脸比刚才加深了一些颜色:“先生,这张是假钱。验钞机在叫呢。”
“这…是我昨天才从单位里领的值班费!”
“可是…”
我懊丧地接过钱,在验钞机下拉过,果然响个不停。我在灯光下把钱抚平,看了一阵,又拉了一次,却不响了。我说:“瞧,是真的。”
“可是…”打工妹狐疑地又拉了一次,验钞机再次响个不停。
我笑道:“我要怀疑你是不是和验钞机串通好了整我呢!不过,20块钱也要过验钞机,你们店也太仔细了吧?”
一个胖胖的女子听到争执声,抱着个1、2岁的小女孩从住人的后间走出来:“你这人说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太仔细?”
打工妹怯生生地说:“老板娘…这个人说这是真钱…”
那女子劈头就说:“我们这个验钞机很准的!”
我笑出了声:“雯雯,我看钱更准的。”
那女子惊讶地盯着我,瞬即拍着柜台笑道:“朱夜!是你呀!”
我和韩雯既是小学校友,又是邻居。韩雯家是本地的城里人,世居崇德里,以摆摊为生。韩雯的母亲在附近的烟杂店工作。后来承包了这家烟杂店。小时候,比我大2岁的韩雯放了学就坐在烟杂店的柜台后面,左边摊开作业本或者言情小说,右边放着电子计算器和放零钱的铁皮箱,让疲惫不堪的母亲有时间准备晚饭。为了照顾她的生意,我所有的铅笔、橡皮、圆珠笔芯都来自她手中。
有一次我看到她哭哭啼啼地,原来是收进了一张可能是假钞的10元钞票。在那时,我父母亲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只有100元左右,10元可以说是巨款。我们又捏又看,确定是假钞。如果被她母亲发现,免不了一顿暴打。她恐惧痛苦的样子,使男子汉的虚荣心在我12岁的瘦小胸膛里急剧膨胀。我自告奋勇拿了那张10元假钞,冒着被送进派出所的危险,到国营的百货商店买了2只乒乓球,找来了零钱,并且在她母亲开始对帐前赶回来送到她手里。
住在崇德里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我妈和我外婆以外,韩雯一直都是和我最亲近的女性。虽然自从上次见到她以来,她的体重增加了50%,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快!玲玲,叫叔叔!”韩雯引着怀里小女孩的手,向我招呼,可是小女孩怕生,藏在倒挂眉毛下的一双小眼睛木木地望着我,扁着嘴,象是到了要哭出来的临界点。
“好可爱的小家伙!”我说,“你女儿?长得好象你呀。”
“什么呐!一点也不象我,和那个死鬼一模一样,毫板无差(一模一样)!”韩雯放弃了努力,把女儿放在柜台上坐下来。
“现在高升了,做老板娘了?”
“什么呀!乡下人拎不清(搞不清楚)!我跟她们说了多少次了,她们就是改不过口来。什么老板娘不老板娘!我才是老板!”
“对对对!”我连忙点头,又笑道,“不过女老板的丈夫叫什么呢?老板爷?老板夫?好象都不对头啊!”
“随便他去!”我的话似乎触到了她的痛处,她低头玩弄收银机抽屉的钥匙,“反正这个店他是死人不管!(完全不管)”
我有点尴尬,换了个话题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呢?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哪里会知道!你就知道读书读书,这么多年也不到外婆家来。不过喜糖和玲玲出生的红蛋你外婆家我都送了,你外婆没给你提起吗?”
我更尴尬,打着哈哈说:“那个…果然我是忘记了…”
韩雯低着头说:“他厂里效益不好,才30岁就下岗,花了很多钱去学开车,说是开差头(出租车)钱好挣。我让他留在家里帮我看看店,他就是不肯。这儿里里外外全要我一个人照顾。他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哪里晃荡,钱也不见拿回来,说什么现在生意不好,不赔钱就算运气。连他学开车时借的钱都要靠这个小店。”突然她打住了话题,换了笑脸,“瞧我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女人上了年纪就要唠叨的。你看我都觉得象是在看老太婆了吧?”
“别开玩笑!”我说,“哪有这么年轻美丽精明能干的老太婆!”
“朱夜你这张嘴坏死了!”她习惯性地做势要拧我的脸颊,“现在谁在你身边?该好好收拾收拾你!”
“我没有结婚。”我说,“也没有女朋友。”
“啊哟…啧啧,你也不小了…”这时她被走过门外的时髦女郎所吸引,说到一半的话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眼睛盯着那女郎脚上流行的尖头高跟拖鞋,直到它们象一对高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出她的视野。
“那个?”我试探着说,“穿着很痛吧?”
“呀!你这个乡下人!”雯雯骄嗔地戳了我一下,“是名牌货呀!今年很流行的呀!”
“我对这种东西可是一点也不懂。只知道它们很贵。”
“贵的东西有贵的道理呀。看那个样子,就知道是有派头(气派)的人穿的,穿上去人就登样(精神)。其实人和人的长相差别不大的,主要就是在打扮。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邋邋遢遢,如果一样一样名牌穿戴起来,也不会比她们差啊。”
我笑着说:“是呀,是呀……
“什么是呀是呀的!男人家对穿着打扮就是不在意。小年轻都弄得象老头子一样。不过呢,男人嘛,事业为重,有了事业,不愁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小美眉。”
“美眉?!你也喜欢用这种词?不要告诉我你常常上网聊天。”
“人家有些娱乐也不行吗?一个人没劲的时候总要找些事情做做。”
“可以…当然可以…我没有说不可以…”
我们聊了一会儿,说到了很多儿时旧事和故人,我才发现自己连很多小学同班同学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你还记得那个季家的私生子吗?”她后来说。
“哦…当然!那个讨债鬼都20多岁了吧?应该变了很多了吧?”
“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是最最奇怪的人,除了个子长了,其它什么都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脾气怪兮兮,人冷兮兮的。”
“是吗?”我淡淡地说,“至少小孩子无忧无虑,比大人开心。”
“你觉得他开心过吗?”
“说的也是…”
封印一 从男孩到男人 中
从“开心堡”回家的路上,有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开始很模糊,声调游移不定,仿佛从泥土底下传来的敲击声。然而它的音色慢慢地改变着,最后对上了我记忆中的频率。
――它死了!它死了!!你们杀死它了!!!
大约10多年以前,城市里开始流行养狗。弄堂里地方虽然狭小,但是空间就象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10号前客堂里的刘家养了一只黑狗。开始很小很可爱。渐渐就长出个头来。弄堂里的孩子见刘家的儿子威风凛凛地牵着超过他腰部高度的“贝贝”出来溜跶,常常兴奋地一路追着看。
不久,就有人告到市容监察部门。而后来了一次整治。那是个阴天,我正在窗前复习功课,做考试前最后的冲刺。停在楼下的小卡车上的铁笼子里装满了捕获的无证小型犬,惨叫声尖锐刺耳,撕裂着我的神经。而体重身长超标的大型犬,全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