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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组织原则,这和他们所承认的平等信仰背道而驰,因此,它作为国家和
社会的一个传于后世的意识形态基础,是必须予以摒弃的。显然,按照他们
的观点,中国所背上的道德观念体系的包袱是有缺陷的,正如它的政治制
度、工艺文化也是有缺陷的一样。②
在所有这些方面对中国传统的批评,意味着改良者感觉到,在中国所面
临的三个主要问题(即“艺”、“政”和“教”)上都需要向西方文明学习。
西学价值概念的扩大,确实表示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只注重工商技艺的老路
子,这种路子在自强运动的提倡者的西学观点中曾经流行过一时。现在由于
西学威望的提高,对西学和中国文化传统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新
的看法了。
必须记住,正统理学的形而上学二元论世界观认为,世界上每样东西,
无论生物或非生物,一律都是原则和物质的融合。后者从前者那里接受它的
本质特征,而前者则以后者为其具体形式。因此,两者被认为是不可分的。
理学用不同的公式来表达这种本体论的二元论,其中通行的一对概念范畴是
“道”与“器”,或是“体”与“用”。
在理学的理论体系中,虽则从逻辑上说道在器先,但这种优先地位并不
包含具有较高价值之意。然而在十九世纪比较流行的论述中,道和器这对范
畴有意无意地被赋予了价值的含意。有些中国学者在试图说明西学而运用这
对概念时就有这种情况。1860年以后,那些按照道与器这对概念来看待西学
意义的人往往称西学为器,中学为道。这样,赋予西学的价值只是工具的价
值,是第二位的,而传统的儒学仍被视为高高在上,具有本质的和基本的价
值。但到了现在,在承认西方政治理想和制度的价值的同时,十九世纪九十
年代初期的某些改良派的著作中出现了强调器不能与道分离的明显倾向。如
果西学被发现有器的价值,其中必有道,因为在任何事物的器中必然有道。
显然,这种思想路线所暗示的倾向是,颂扬西方不但产生了工具的、第二位
的价值,而且也产生了本质的和主要的价值。①
尽管这些改良派思想家都认识到中国的主要政治制度需要改变,但是他
们的共同政治理想并非任何协同一致的思想活动的结果。他们互不来往,却
不谋而合。虽则他们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出版的著作有助于改变这十年间
的学界气氛,但是他们的影响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当时以康有为为其领袖的
一群年轻广州士子所发起的思想政治运动的影响。
② 何启、胡礼垣:《新政真诠》,卷5 第9—15、19—23、42—61 等页。参见科恩:《十九世纪中国的“基
督徒”改革家》,载费正清编:《在华的传教事业和美国》,第197—225 页。
① 小野川秀美:《清末政治思想研究》,第75—11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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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和新思想的风云激荡
康有为(1858—1927年)是一名广州士子,他的书香门第出身在当时也
是很不一般的。他出生在一个有理学传统的士大夫家庭中,他想象自己应作
一个圣人,因此早在童年时代就开始有一种道德使命的强烈意识。后来在青
年时代,他的使命感在他老师朱次琦的深刻影响之下被赋予了一种增强了的
社会倾向性;朱次琦是广东的一位著名儒学家,他强调的是儒家学说中道德
…政治这一主旨。
与此同时,康有为通过广泛阅读儒家之外的哲学和宗教著作,深受其他
方面知识的影响。大乘佛教给他留下的印象特别强烈。大乘佛教的菩萨作为
受难的救世主形象是和儒家圣哲的典型一致的,这使他的使命感和对社会的
关心更为强烈,而大乘佛教的宗教教义加深了他的存在主义意识。
当康有为到香港和上海旅行并被西学吸引时,他的思想境界进一步开阔
了。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开始阅读能找到的所有有关西方的书籍。在
此期间,因为他住在广州附近和香港,他自然强烈地感觉到了十九世纪中国
再三遭受的西方国家的侵略。在1884年中法战争开始时,他正在广州,亲
身体会到迫在眉睫的外国袭击所造成的紧张和恐惧。对西方国家力量和好战
精神的直接感受,必然使他特别迫切地要求学习西学。他对西学的特殊兴趣
立即引导他去发现将促使他的思想发生变化的新的知识世界。①
由此可见,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康有为已经在家传的理学之外受到
多种知识的陶冶,即受到非儒家的中国古典哲学、大乘佛教和西方思想(基
督教的和世俗的)的影响。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这些影响开始具体化
为支配他全部生活的两个关注的中心,一是凭经验产生的对新世界的渴望,
在这个新世界里,他到处看到的混乱、痛苦和不公正将为道德的和谐与心灵
的愉快所代替。这种“普”渡众生的宏愿明显是受到他所研究的儒家、道家、
大乘佛教和基督教等宗教经典的影响,并促使他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断
断续续地致力于形成有时混乱、有时矛盾,但却始终是大胆而严肃的世界
观,用以了解展现在他面前的新世界的意义。
除了精神上普济众生的宏愿之外,他还有一种由于中国民族危机的增长
而产生的更加具体的关心。这从他对非宗教的西学,特别是对西方政府的形
式所表现的强烈兴趣中可以看出来;1886年他向当时驻广州的总督张之洞上
书,提议翻译西方有关政治的书籍,这也反映了他的志趣。康有为的爱国心
最终导致他采取大胆的政治行动。1888年秋末在北京应试时,他不顾朝廷禁
止非官员的士子直接向朝廷上书的为时已久的规定,向皇帝呈递一份轰动一
时的条陈,请求“变成法”。除了这个大胆的请求之外,他对改革的具体方
法的主意是含糊的和一般化的。但是在该条陈中,一种国家完整受到西方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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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威胁的强烈感觉是情见乎词的。 ①
从一开始,康有为就看到西方扩张的威胁不仅仅在社会政治方面,而且
也在文化和宗教方面。除了民族危机之外,中国又因受西方基督教吞没的威
胁而陷入一场精神危机。因此,处于危险关头的不仅是作为“国”的中国,
而且还有作为“教”的儒家。为了对付西方扩张的挑战,“保教”和“保国”
同样重要。这双重目标终于构成了康有为改革纲领的核心,这纲领在他于
1895年到1898年之间向光绪皇帝呈送的一系列条陈和政治著作中详细地提
了出来。
康有为政治纲领的目标是一系列制度改革,这些改革如果付诸实施的
话,等于一场“来自上面的革命”。这个纲领的第一步是建立制度局,直接
置于皇帝领导之下,由有志于变法维新的官员组成。这个局负有规划和实施
制度改革的责任。纲领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建设现代的海军和陆军。为了这个
目的,以考察弓、刀武艺为主的传统武举制应予废除,并按照普鲁士和日本
军事学校的模式来设立现代化的军事学堂。这些军事学堂应提供能成为新型
常备军核心的专业军官,这种常备军则准备取代当时清政府的无能的军队。
在康有为的政府改组纲领中,比军事改革更为重要的是发展经济的计划
和使财政合理化的措施。制度局下的十二个衙署中有一半是处理这两方面的
事务的。强调国家有责任促进工、商、农、矿和现代化运输事业,是康有为
的改革纲领中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主题。①
这些改制的思想基础是康有为所接受的寻求国家富强的政治理想。他向
清廷推荐俄国的彼得革新和日本的明治维新作为中国的榜样,这就最清楚不
过地反映了他所致力的目标何在了。②
康有为的另一部分改革建议是主张对文教制度进行果断的革新。这些建
议提出,中国政府应采取特殊措施以确定儒学为国教,用以抵制外来的信仰
——特别是西方基督教——的输入中国。在这方面康氏主张在政府中成立教
部,负责建立和管理全国范围内的孔庙,并以孔子诞生之年纪年,来取代传
统的王朝和年号计年之法。①
按照康有为的意见,在进行这种信仰…意识形态的保卫战的同时,应该
在文化上加强对西方世俗知识和观念的了解。后一个目标可以部分地由大规
模翻译日本有关西方的书籍来完成,部分地则用派留学生到国外学习西方知
识的办法来完成。但是,吸收西方文化最重要的步骤是实行果断的教育改
革,先从取消传统的八股文和旧式武科这类传统科举考试制度中的重要科目
① 《戊戌变法》,第2 册第123—131 页。
①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54—178 页。
② 霍华德:《日本在康有为改革纲领中的作用》,载罗荣邦编:《康有为:传记和论丛》,第288—302
页。
①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68—16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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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起,以专门的西学为基础的考试来取而代之。康氏希望这些革新将最终废
除科举制和建立全国性的学堂制度。
这种教育改革的部分目的无疑是为国家发展提供不可缺少的有文化的
和有技术的公民。另一部分目的必须从康氏所接受的民治和立宪政府的西方
理想中去寻找。康氏和其他早期的政治改革者都认为,君主立宪的一项重要
职能是要增加政府之外的人民的参政机会,从而加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
的联系。关于这一点,民主被称颂为能达到民族团结和政治统一的有效工
具。但是,康氏的立宪和议会政体的概念不仅仅被设想为功利主义的东西。
他也把民主看成是将来所有人类社会必定会实现的政治理想。为了这个目的
以及为了举国人人富强的目的,受教育的公民是必不可少的。②
就康有为的政治纲领而言,君主立宪和国家富强是他的两个指导性理
想。在他的两个压倒一切的目标——保国和保教——的后面,就隐藏着这两
个理想以及他对提倡儒教的关心。他的维新思想的依据是他对儒教所作的激
进解释的全面的思想体系,康有为之所以这样解释,主要是他与清代后期的
一种主要思想流派——即今文学派——接触的结果。在1890—1898年之间,
他在一系列著作中写出了他的动摇儒家学者精神世界基础的解释。
他对儒学思想所作激进解释的第一部主要作品是《新学伪经考》,它出
版于1891年。这本书企图怀疑当时称为汉学的考证学派;汉学自十七世纪
以来就在儒家学者中很流行。康有为并非致力于这方面工作的第一人;从十
八世纪后期以来,若干儒家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