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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青铜骑士
漫步在彼得堡的街头,可以看到许多青铜的雕像:普希金、托尔斯泰、柴可夫斯基和彼得大帝、库图佐夫、叶卡捷琳娜大帝交织出现,或忧郁而沉重,或矜持而霸气。
时光在他们的脸上雕刻出艺术的价值,青铜斑驳着历史的轻叹,又仿佛沧桑年轮的积淀,更重要的是彰显出俄罗斯的灵魂与风骨。
那是怎样的灵魂与风骨?
1861年,在执行象征性死刑的刑场边上,一位少女把一束鲜花献给了一位所谓的“叛国者”——车尔尼雪夫斯基。
在流放途中,一位马车夫用这样的话跟他告别:“谁拥护人民,他就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
俄罗斯,它的人民就是这样坚忍卓绝而又忧郁热烈,它造就了无数英才名将,这是一个无法让人忽视的国度;它地缘广大,兼据欧亚,雄视东西;它文化深厚,拥有普希金、门捷列夫、车尔尼雪夫斯基、托尔斯泰、柴科夫斯基、列宾、高尔基等一大批享誉世界的大师,足以傲视世界。
但它的背后总是隐忧重重,常常在灾难之后变得强大,又在极强中迅速衰弱,在衰弱之后,整个民族会再次探寻一条崛起的道路。这一历程到今天都没有结束。
俄罗斯的大国之路就是这样的奇特,起起伏伏,强盛与羸弱集于一身。
19世纪俄国著名的思想家陀斯妥耶夫斯基曾经说过:“真正伟大的民族永远不屑于在人类当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甚至也不屑于扮演头等角色,而一定要扮演独一无二的角色。”
这是俄罗斯对自己的期许,在人类历史上,特别是国家发展史上,它的确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
学徒
在今天的荷兰赞丹镇,有一个供游人参观的古老造船厂。
1697年的8月,赞丹镇船厂来了一群学习造船的俄国留学生。留学生们和工匠们住在一起,吃粗茶淡饭,凿木头、造军舰、学驾船,还获得了造船技术合格证书。
冬天到来的时候,由这些学生制造的一艘木制三桅巡洋舰在这里的海域下水了。
学生中最出色的是一个名为彼得的人,自称是个下士,师傅和工友们都推荐他为“优秀工匠”,因为他不仅学会了“船舶建筑学和绘图技术”,而且已达到专家“本人所能掌握的程度”。造船厂的厂长还亲自给他披上绶带,颁发了证书。
彼得和留学生们属于一个250人的俄国大使团,除了荷兰,这个大使团还到了瑞典、普鲁士、奥地利、英国等国家。
身高两米多的彼得是大使团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他有着令人惊讶的学习能力。除了当木匠之外,彼得还在各国学习了数学、天文学、绘画、解剖学、印刷,他向妇女学纺织技术,甚至参加外科手术,还学会了替人拔牙。
学习之余,彼得总是去博物馆和各种工场,访问学者和科学家,聘请他们去俄国工作。工匠们风传他是俄国沙皇。
没错,这位对一切都深感兴趣的俄国人,正是15年前登基的俄国沙皇彼得一世。
彼得一世专门为出国特制了一个印章,上面刻着一句话:“我是一个寻师问道的学生”。
一国之君以这样的方式寻师问道,这一空前绝后的行动,缔造了俄国关注世界发展的开放姿态,也使俄国获得了用世界的发展来衡量自身发展的开阔视野。
彼得一世是俄国历代君主中第一个走出国门的人,这也使得俄国此后的道路与众不同:因为,俄国社会的变革是由君主来推动的,社会的前进源自君主的力量。
那么,是什么让这位君主产生了改革的动力,并甘愿亲自来做一个西方的学生呢?
1、在俄罗斯精神中,东方与西方两种因素永远在相互角力。
其实在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深切地向西方凝眸的是10世纪的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他废除多神教,从拜占庭引入东正教,命令基辅市民跳到第聂伯河集体接受洗礼。
这是俄罗斯第一次向西方靠拢,与欧洲文明建立了直接联系。但是13世纪来自东方的剑斩断了俄罗斯“西方化”的进程,蒙古铁骑开始了东方的统治。 蒙古高原上涌来的剑与火占领了俄罗斯达两个世纪,这为俄罗斯思想和文化注入了东方的血液。俄罗斯在苦涩的浸泡中,以深沉的忍耐悟出了东方以柔克刚的真谛,学会了在广袤疆域上后发制人的苦战功夫。
更重要的是蒙古两百多年的统治让俄罗斯形成了个人服从于团体的意识以及全民皆兵或者说是普遍服役的观念,而君主的权力是绝对的权力,不容违抗。虽然后来许多人因为蒙古的残酷统治而对东方抱有一种混合着鄙视与畏惧的排斥心态,但这些蒙古的观念却早已溶入俄罗斯心灵。
俄罗斯用200多年的时光打败蒙古人,西方再一次进入俄罗斯的视线。
1472年,一场盛大的仪式在莫斯科举行,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迎娶了一位佩戴着双头鹰徽记的公主,她叫索菲娅,来自被奥斯曼土耳其灭亡的拜占庭帝国。
罗马的教皇把索菲娅嫁给俄罗斯,是为了借以对付奥斯曼土耳其,但这不是俄罗斯的目的。当公主带着双头鹰踏上俄罗斯的那一刻起,俄罗斯便与基督教世界建立了更为密切的关系。
伊凡三世宣布自己是拜占廷帝国的继承者,同时继承了拜占廷帝国的国徽,并且宣布莫斯科为“第三个、也是永久的罗马”。伊凡三世还给自己冠以“TSAR(恺撒的俄语发音)”的头衔,汉译音就是“沙皇”。正是由此开始,双头鹰徽记被俄罗斯继承下来,并成为俄罗斯的象征。
俄罗斯认为自己是基督教最正统的传人,在此后的岁月里,俄罗斯人在宗教精神上是非常自豪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正统,而整个西欧的基督精神早已走入歧路,因此俄罗斯拥有拯救世界的责任,而世界则应该服从他们的领导。
正如俄罗斯一位修道院长老在给伊凡三世之子瓦西里三世上书时所说:“至高至贵的君主,基督教正教的沙皇……您将取代罗马和君士坦丁堡的地位……因为一切信仰基督教的国
家将统一于您的王国,您将成为普天之下基督教的沙皇。”
可以说,远在那个时代,俄罗斯的大国意识便和宗教情怀紧紧纠缠在一起,成为一种全民的诉求,陀思妥耶夫斯在定义如何做一个俄国人时,说:“努力使欧洲的诸种矛盾得到化解,在自己俄国的心灵里指出欧洲苦闷解脱的出路,把各个弟兄间的兄弟情谊带进心灵之中,最后按照基督福音教导使各民族间达到普遍的和谐。”
即使到了今天,大国的情结依然在推动俄罗斯前行。
1547年,伊凡四世干脆废除大公称号,宣布自己为全俄罗斯的沙皇;在俄国确立了君主专制制度。 “沙皇”,这个词意味着像古罗马统治者恺撒一样的权力,他运用雷霆般的残酷手段在俄罗斯确立起沙皇专制统治,而这种沙皇专制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其实,在对国家的绝对权力的控制上,俄国的沙皇们远远超过了罗马的恺撒。
俄罗斯的沙皇们对权力的理解是蒙古式的,但他们把西方的宗教与权力紧紧渗透在一起,他不仅是世俗的统治者,还是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
与此相适应,深受这种宗教力量影响的俄罗斯农民总是对沙皇抱有一种本能的亲近,他们常常亲密地称沙皇是“小父亲”。至于自己所受的苦难自然与“小父亲”无关,那是“小父亲”身边的奸臣所为。
那么就“清君侧”吧,但这通常也不会是俄罗斯农民的选择,他们往往会逆来顺受。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东正教教义中的“原罪”,他们认为人人生而有罪,在世就是为了经受苦难来实现救赎,主人的鞭挞、沙皇的暴政都不过是上帝要自己受苦受难来获得灵魂的拯救。
这种对集权和沙皇的亲近,不仅在农民是如此,在高级知识分子中也是如此,如19世纪一位俄罗斯著名思想家所说:“我从来认为人类只应追随自己的天然领袖即上帝册封的君主,只应追随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从上天本身那里领受使命并有能力实现这一使命的那个人,沿着那条能够使自己真正进步的道路前进。”
正如马克思评价说:“俄国沙皇把北方征服者的军事统治同拜占庭皇帝后裔的神权专制制度合为一体,从而同时成为他的臣民在地上的主人和在天上的庇护者。”
当然东西方的因素并不仅仅给沙皇们带来权力,也给俄罗斯的道路还来许多困惑,走东方的道路还是西方的道路,这在俄罗斯的历史上经常引起激烈的争吵,甚至成为俄罗斯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正如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所说:“东方与西方两股世界历史潮流在俄罗斯发生碰撞,俄罗斯处在二者的相互作用之中,俄罗斯民族不是纯粹的欧洲民族,也不是纯粹的亚洲民族。在俄罗斯精神中,东方与西方两种因素永远在相互角力。”
俄罗斯就像这雄视东西的双头鹰,兼有东西方文化的渊源。
也许正是东西方两股力量塑造了俄罗斯之鹰。
2、没有护栏的婴儿车
乌拉尔山是欧洲与亚洲的分界线;界碑以东是亚洲,以西是欧洲。亚欧大陆北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是俄罗斯的舞台。作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它的历史从16世纪初开始的。
1547年,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在克里姆林宫加冕,成为俄国的第一个沙皇。沙皇俄国迅速向东扩张,越过乌拉尔山,侵入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国家版图急剧扩大。
鹰是视野广阔的猛禽,更何况是双头鹰。伊凡四世之后的新兴俄罗斯像鹰一样野心勃勃地注视着欧亚大陆。
扩张就意味着战争,战争成了俄罗斯社会生活的主要内容。
公元800 —1237年间俄罗斯每四年击退一次外来进攻。
在公元1240—1462年间,222 年里俄罗斯共击退了200 多次入侵,达到了每年一次的频率。
俄罗斯刚赶走强敌就开始大规模扩张,这种过渡十分自然,似乎一瞬间就完成了角色转变。
蒙古铁骑使俄罗斯感到自己就像“没有护栏的婴儿车”,没有天然的山岳险隘阻挡来自东西方的危胁。
消除这种天然的不安全感和对外界的不信任感成为俄罗斯历任统治者的战略诉求,在他们看来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途径就是最大限度扩大疆域,把“婴儿车”造就成领土广阔、令人生畏的大帝国。
索菲娅协助伊凡三世把俄罗斯的土地基本统一起来,紧接着俄罗斯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到16世纪中期,领土面积已经扩大到280 万平方公里。
公元1370—1895年,525 年里俄罗斯有329 年在打仗,也就是说每3 年中有2 年在作战。通过战争俄罗斯得到了高加索和中亚的部分地区。
仅彼得一世在位的36年,就进行了53次战争,平均半年多就要打一仗。
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的34年,也是战火连天。她曾经得意地说:我两手空空来到俄罗斯,我现在终于通过我的努力为俄罗斯送上了我的嫁妆,这就是克里米亚和波兰。
在俄罗斯历史上,不但经常发生战争,而且几乎和每一个邻国都发生过战争,如果说最早是抵抗外来入侵,那么在后来俄罗斯自己也成为入侵者,这是一个好战的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