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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三个步骤,是说它们先后相承的次序,并不指因果关 系而言;论到因果关系,是没有这么简单的。实在,第二,第三两个步骤,只包括近一年来 的时间;说以前九年都是酝酿的时期,或是过渡的时期,也未尝不可。在这三个步骤里,我 们看出显然不同的两种精神。在第一步骤里,我们要的是解放,有的是自由,做的是学理的 研究;在第二,第三步骤里,我们要的是革命,有的是专制的党,做的是军事行动及党纲, 主义的宣传。这两种精神的差异,也许就是理想与实际的差异。
①英文:阶级斗争。
在解放的时期,我们所发见的是个人价值。我们诅咒家庭,诅咒社会,要将个人抬在一 切的上面,作宇宙的中心。我们说,个人是一切评价的标准;认清了这标准,我们要重新说 不定一切传统的价值。这时是文学,哲学全盛的日子。虽也有所谓平民思想,但只是偶然的 怜悯,适成其为慈善主义而已。社会科学虽也被重视,而与文学,哲学相比,却远不能及。 这大约是经济状况剧变的缘故吧,三四年来,社会科学的书籍,特别是关于社会革命的,销 场渐渐地增广了,文学,哲学反倒被压下去了;直到革命爆发为止。在这革命的时期,一切 的价值都归于实际的行动;军士们的枪,宣传部的笔和舌,做了两个急先锋。只要一些大同 小异的传单,小册子,便已足用;社会革命的书籍亦已无须,更不用提什么文学,哲学了。 这时期“一切权力属于党”。在理论上,不独政治,军事是党所该管;你一切的生活,也都 该党化。党的律是铁律,除遵守与服从外,不能说半个“不”字,个人——自我——是渺小 的;在党的范围内发展,是认可的,在党的范围外,便是所谓“浪漫”了。这足以妨碍工 作,为党所不能容忍。几年前,“浪漫”是一个好名字,现在它的意义却只剩了讽刺与诅 咒。“浪漫”是让自己蓬蓬勃勃的情感尽量发泄,这样扩大了自己。但现在要的是工作,蓬 蓬勃勃的情感是无训练的,不能发生实际效用;现在是紧急的时期,用不着这种不紧急的东 西。持续的,强韧的,有组织的工作,在理知的权威领导之下,向前进行:这是今日的教 义。党便是这种理知的权威之具体化。党所要求于个人的是牺牲,是无条件的牺牲。一个人 得按着党的方式而生活,想自出心裁,是不行的。
现在革命的进行虽是混乱,有时甚至失掉革命的意义;但在暗中Class Stru g#le似乎是很激烈的。只要我们承认事实,无论你赞成与否,这Strug#le是不 断地在那边进行着的。来的终于要来,无论怎样诅咒,压迫,都不中用。这是一个世界波 浪。固然,我丝毫不敢说这Strug#le,便是就中国而言,何时结束,怎样结束;至 于全世界,我更无从悬揣了。但这也许是杞忧吧?我总预想着我们阶级的灭亡,如火所说。 这灭亡的到来,也许是我所不及见,但昔日的我们的繁荣,渐渐往衰颓的路上走,总可以眼 睁睁看着的。这衰颓不能盼望在平和的假装下度了过去;既说Strug#le,到了短兵 相接的时候,说不得要露出狰狞的面目,毒辣的手段来的。枪与炸弹和血与肉打成一片的时 候,总之是要来的。近来广州的事变,杀了那么些人,烧了那么些家屋,也许是大恐怖的开 始吧!
自然,我们说,这种破坏是残忍的,只是残忍的而已!我们说,那一些人都是暴徒,他 们毁掉了我们最好的东西——文化!“我们诅咒他们!”“我们要复仇!”但这是我们的 话,用我们的标准来评定的价值;而我们的标准建筑在我们的阶级意识上,是不用说的。他 们是,在企图着打倒这阶级的全部,倘何有于区区评价的标准?我们的诅咒与怨毒,只是 “我们的”诅咒与怨毒,他们是毫无认识的必要的。他们可以说,这是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必 要的历程!他们有他们评价的标准,他们的阶级意识反映在里边,也自有其理论上的完成。 我们只是诅咒,怨毒,都不相干;要看总Strug#le如何,才有分晓。不幸我觉得我 们Strug#le的力量,似已微弱;各方面自由的,自私的发展,失了集中的阵势。他 们却是初出柙的猛虎,一切不顾忌地拚命上前肉搏;真专制的纪律将他们凝结成铁一般的力 量。现在虽还没有充足的经验,屡次败退下去;但在这样社会制度与情形之下,他们的人是 只有一天天激增起来,势力愈积愈厚;暂时的挫折与牺牲,他们是未必在意的。而我们的基 础,我虽然不愿意说,势所必至,会渐渐空虚起来;正如一座老建筑,虽然时常修葺,到底 年代多了,终有被风雨打得坍倒的一日!那时我们的文化怎样?该大大地变形了吧?我们自 然觉得可惜;这是多么空虚和野蛮呀!但事实不一定是空虚和野蛮,他们将正欣幸着老朽的 打倒呢!正如历史上许多文化现已不存在,我们却看作当然一般,他们也将这样看我们吧? 这便是所谓“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我们看君政的消灭,当作快事,他们看民治的消 灭,也当一样当作快事吧?那时我们灭亡,正如君主灭恨一般,在自然的眼里,正是一件稀 松大平常的事而已。
我们的阶级,如我所预想的,是在向着灭亡走;但我为什么必得跟着?为什么不革自己 的命,而甘于作时代的落伍者?我为这件事想过不止一次。我解剖自己,看清我是一个不配 革命的人!这小半由于我的性格,大半由于我的素养;总之,可以说是运命规定的吧。—— 自然,运命这个名词,革命者是不肯说的。在性格上,我是一个因循的人,永远只能跟着而 不能领着;我又是没有定见的人,只是东鳞西爪地渔猎一点儿;我是这样地爱变化,甚至说 是学时髦,也可以的。这种性格使我在许多情形里感着矛盾;我之所以已到中年而百无一成 者,以此。一面我虽不是生在什么富贵人家,也不是生在什么诗礼人家,从来没有阔过是真 的;但我总不能不说是生在Petty Bourgeoisie里。我不是个突出的人, 我不能超乎时代。我在Petty Bourgeoisie里活了三十年,我的情调,嗜 好,思想,论理,与行为的方式,在在都是Petty Bourdgeoisie的;我 彻头彻尾,沦肌浃髓是Petty Bourgeoisie的。离开了Petty Bo urgeoisie,我没有血与肉。我也知道有些年岁比我大的人,本来也在Petty Bourgeoisie里的,竟一变到Proletariat去了。但我想这许是天 才,而我不是的;这许是投机,而我也不能的。在歧路之前,我只有彷徨罢了。我并非迷信 着Pet#y Bourgeoisie,只是不由你有些舍不下似的,而且事实上也不能 舍下。我是生长在都市里的,没有扶过犁,拿过锄头,没有曝过毒日,淋过暴雨。我也没有 锯过木头,打过铁;至于运转机器,我也毫无训练与忍耐。我不能预想这些工作的趣味;即 使它们有一种我现在还不知道的趣味,我的体力也太不成,终于是无缘的。况且妻子儿女一 大家,都指着我活,也不忍丢下了走自己的路。所以我想换一个生活,是不可能的,就是, 想轧入Proletariat,是不可能的。从一面看,可以说我大半是不能,小半还是 不为;但也可以说,因了不能,才不为的。没有新生活,怎能有新的力去破坏,去创造?所 以新时代的急先锋,断断没有我的份儿!但是我要活,我不能没有一个依据;于是回过头 来,只好“敝帚自珍”。自然,因果的轮子若急转直下,新局面忽然的来,我或者被驱迫着 去做那些不能做的工作,也未可知。那时怎样?我想会累死的!若反抗着不做,许就会饿死 的。但那时一个阶级已在灭亡,一个人又何足轻重?我也大可不必蝎蝎螫螫地去顾虑了罢。
Proletariat 在革命的进行中,容许所谓Pet#y Bourdgeo isie同行者;这是我也有资格参加的。但我又是个十二分自私的人;老实说,我对于自 己以外的人,竟是不大有兴味顾虑的。便是妻子,儿女,也大半因了“生米已成熟饭”,才 不得不用了廉价的同情,来维持着彼此的关系的。对于Proledtariat,我所能 有的,至多也不过这种廉价的同情罢了,于他们丝毫不能有所帮助。火说得好:同情是非革 命;严格论之,非革命简直可以说与反革命同科!至于比同情进一步,去参加一些轻而易举 的行动,在我却颇为难。一个连妻子,儿女都无心照料的人,哪能有闲情,馀力去顾到别的 在他觉着不相干的人呢?况且同行者也只是摇旗呐喊,领着的另有其人。他们只是跟着,远 远地跟着;一面自己的阶级性还保留着。这结果仍然不免随着全阶级的灭亡而灭亡,不过可 以晚一些罢了。而我懒惰地躲在自己的阶级里,以懒惰的同情自足,至多也只是灭亡。以自 私的我看来,同一灭亡,我也就不必拗着自己的性儿去同行什么了。但为了自己的阶级,挺 身与Proletariat去Struggle的事,自然也决不会有的。我若可以说是 反革命,那是在消极的意义上。我是走着衰弱向灭亡的路;即使及身不至灭亡,我也是个落 伍者。随你怎样批评,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们的路
活在这时代的中国里的,总该比四万万还多——Bourdgeoisie与Pet# y Bourgeoisie的人数,总该也不少。他们这些人怎么活着?他们走的是哪些 路呢?我想那些不自觉的,暂时还在跟着老路走。他们或是迷信着老路,如遗老,绅士等; 或是还没有发现新路,只盲目地照传统做着,如穷乡僻壤的农工等——时代的波浪还没有猛 烈地向他们冲去,他们是不会意识着什么新的需要的。但遗老,绅士等的日子不多,而时代 的洪流终于要泛滥到淹没了地上每一个细孔;所以这两种在我看都只是暂时的。我现在所要 提出的,却是除此以外的人;这些人大半是住在都市里的。他们的第一种生活是政治,革命 的或反革命的。这相反的两面实以阶级为背景,我想不用讳言。以现在的形势论:一方面虽 还只在零碎Strugdgle,却有一个整齐战线;另一方面呢,虽说是总动员,却是分 裂了旗帜各自拿着一块走,多少仍带着封建的精神的。他们战线的散漫参差,已渐渐显现出 来了。暂时的成败,我固然不敢说;但最后的运命,似乎是已经决定了的,如上文所论。
我所要申述的,是这些人的另一种生活——文化。这文化不用说是都市的。说到现在中 国的都市,我觉得最热闹的,最重要的,是广州,汉口,上海,北京四处,南京虽是新都, 却是直到现在,似乎还单调得很;上海实在比南京重要得多,即以政治论,也是如此,看几 月来的南方政局可知。若容我粗枝大叶地区分,我想说广州,汉口是这时代的政治都市;上 海,北京虽也是政治都市,但同时却代表着这时代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