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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_汪曾祺-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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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钟的还是老詹?”

    “剪校门口冬青的也还是他。”

    冬青细碎的花,淡绿色;小果子,深紫色。我们仿佛并肩从那条拱背的砖路上一齐走进去。夹道是平平的冬青,比我们的头高。不多久,快了吧,冬青会生出嫩红色的新枝叶,于是老詹用一把大剪子依次剪去,就像剪头发。我们并肩走进去,像两个音符。

    我们都看着远远的地方,比那些树更远,比那群鸽子更远。水向后边流。

    要弟弟为我拍一张照片。呵,得再等等,这两天他怎么能穿那种大翻领的海军服。学校旁边有一个铺子里挂着海军服。我去买的时候,店员心里想什么,衣服寄回去时家里想什么,他们都不懂我的意思。我买一个秘密,寄一个秘密。我坏得很。早得很,再等等,等树都绿了。现在还只是梅花开在灯下。疏影横斜于我的生日之中。早得很,早什么,嗐,明天一早你得动身,别尽弄那花,看忘了事情,落了东西!听好,第一次钟是起身钟。

    “你看,那是什么?”

    “乡下人接亲,花轿子。”——这个东西不认得?一团红吹吹打打的过去,像个太阳。我看着的是指着的手。修得这么尖的指甲,不会把手套戳破?我撮起嘴唇吹,河边芦苇嘘嘘响,我得警告她。

    “你的手冷了。”

    “哪有这时候接亲的。——不要紧。”

    “路远,不到晌午就发轿。拣定了日子。就像人过生日,不能改的。你的手套,咳,得三天样子才能寄到。——”

    她想拿一块糖,想拿又不拿了。

    “用这个不方便,不好画画。”

    她看了看指甲,一片月亮。

    “冻疮是个讨厌东西。”讨厌得跟记忆一样。“一走多路,发热。”

    她不说话,可是她不用一句话简直把所有的都说了:她把速写簿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把另一只手也褪出来,很不屑地把手笼放在速写簿上。手笼像一头小猫。

    她用右手手指转正左手上一个石榴子的戒指,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的意思是:

    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我若再说,只有说:

    你看,你的左手就比右手红些,因为她受暖的时间长些。你的体温从你的戒指上慢慢消失了。李长吉说“腰围白玉冷”,你的戒指一会儿就显得硬得多!

    但是不成了,放下她的东西时她又稍稍占据比我后一点的地位了。我发现她的眼睛有一种跟人打赌的光,而且像丘比特一样有绝对的把握的样子。她极不恭敬地看着我的白围巾,我的围巾且是熏了一点香的。

    来一阵大风,大风,大风吹得她的眼睛冻起来,哪怕也冻住我们的船。

    她挪过她的眼睛,但原来在她眼睛里的立刻搬上她的嘴角。

    万籁无声。

    胡桃皮硝制我的舌头。

    一放手,我把一包糖掉落在水里,有意甚于无意。糖衣从胡桃上解去。但胡桃里面也透了糖。胡桃本身也是甜的。胡桃皮是胡桃皮。

    “走吧,验票了。”她说话了,说了话,她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了。感谢船是那么小。

    “到我舱里来坐坐。我有不少橘子,这么重,才真不方便。我这是请客了。”

    我的票子其实就在身上,不过我还是回去一下。我知道我是应当等一会才去赴约的。半个钟头,差不多了吧。当然我不能吹半点钟风,因为我已经吹了不止半点钟风。而且她一定预料我不会空了两手去,她知道我昨天过生日。(她能记得多少时候,到她自己过生日时会不会想起这一天?想到此,她会独自嫣然一笑,当她动手切生日蛋糕时。她自有她的秘密。)现在,正是时候了。

    弟弟放午课回家了,为折磨皮鞋一路踢着石子。河堤西侧的阴影洗去了。弟弟的音乐老师在梅瓶前人神,鸟声灌满了校园。她拿起花瓶后面一双手套,一时还没想到下午到邮局去寄。老詹的钟声颤动了阳光,像颤动了水,声音一半扩散,一半沉淀。

    “好,当然来。我早闻见橘子香了。

    差点儿我说成橘子花。唢呐声音消失了,也消失了湖上的雾,一种消失于不知不觉中,而并使人知觉于消失之后。

    果然,半点钟之内,她换了袜子。一层轻绡从她的脚上褪去,和怜和爱她看看自己的脚尖,想起雨后在洁白的浅滩上印一弯苗条的痕迹,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怕太娇纵了自己,她赶快穿上一双。

    小桌上两个剥了的橘子。橘子旁边是那头白猫。

    “好,你是来做主人了。

    放下手里的一盒点心,一个开好的罐头,我的手指接触到白色的毛,又凉又滑。

    “你是哪一班的?”

    “比你低两班。

    “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是插班进去的,当中还停了一年。

    她心里一定也笑,还不认识!

    “你看过我弟弟?”

    “昨天还在我表姐屋里玩来着。放学时逗他玩,不让他回去,急死了!”

    “欺负小孩子!你表姐是不是那里毕业的?”

    “她生了一场病,不然比我早四班。”

    “那她一定在那个教室上过课,窗户外头是池塘,坐在窗户台上可以把钓竿伸出去钓鱼。我钓过一条大鸟鱼,想起祖母说,乌鱼头上有北斗七星,赶紧又放了。”

    “池塘里有个小岛,大概本来是座坟。”

    “岛上可以拣野鸭蛋。”

    “我没拣过。”

    “你一定拣过,没有拣到!”

    “你好像看见似的。要橘子,自己拿。那个和尚的石塔还好好的。你从前懂不懂刻在上头的字?”

    “现在也未见得就懂。”

    “你在校刊上老有文章。我喜欢塔上的莲花。”

    “莲花还好好的。现在若能找到我那些大作,看看,倒非常好玩。”

    “昨天我在她们那儿看到好些学生作文。”

    “这个多吃点不会怎么,笋,怕什么。”

    “你现在还画画么‘!”

    “我没有速写簿子。你怎晓得我喜欢过?”

    我高兴有人提起我久不从事的东西。我实在应当及早学画,我老觉得我在这方面的成就会比我将要投人的工作可靠得多。我起身取了两个橘子,却拿过那个手笼尽抚弄。橘子还是人家拿了坐到对面去剥了。我身边空了一点,因此我觉得我有理由不放下那种柔滑的感觉。

    “我们在小学顶高兴野外写生。美术先生姓王,说话老是‘譬如’、‘譬如’,——画来画去,大家老是一个拥在丛树之上的庙檐;一片帆,一片远景;一个茆草屋子,黑黑的窗子,烟囱里不问早晚都在冒烟。老去的地方是东门大窑墩子,泰山庙文游台,王家亭子……”

    “傅公桥,东门和西门的宝塔,……”

    “西门宝塔在河堤上,实在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河堤上。老是问姓翟的老太婆买荸荠吃。”

    “就是这条河,水会流到那里。”

    “你画过那个渡头,渡头左近尽是野蔷薇,香极了。”

    “那个渡头……渡过去是潭家坞子。坞子里树比人还多,画眉比鸭子还多……”

    “可是那些树不尽是柳树,你画的全是一条一条的。”

    “那张画至今还在成绩室里。”

    “不记得了,你还给人改了画,那天是全校春季远足,王老师忙不过来了,说大家可以请汪曾棋改,你改得很仔细,好些人都要你改。”

    “我的那张画也还在成绩室里,也是一条一条的。表姐昨天跟我去看过。……”

    我咽下一小块停留在嘴里半天的蛋糕,想不起什么话说,我的名字被人叫得如此自然。不自觉的把那个柔滑的感觉移到脸上,而且我的嘴唇也想埋在洁白的窝里。我的样子有点傻,我的年龄亮在我的眼睛里。我想一堆带露的蜜波花瓣拥在胸前。

    一块橘子皮飞过来,刚好砸在我脸上,好像打中了我的眼睛。我用手掩住眼睛。我的手上感到百倍于那只猫的柔润,像一只着凉的猫,一点轻轻的抖,她的手。

    波——,岂有此理,一只小小的船安这么大一个汽笛。随着人声喧沸,脚步忽乱。

    “船靠岸了。”

    “这是××,晚上才能到××。”

    “你还要赶夜车?”

    “大概不,我尽可以在××耽搁几天,玩玩。”

    “什么时候有兴给我画张画。——”

    “我去看看,姑妈是不是来接我了,说好了的。”

    “姑妈?你要上了?”

    “她脾气不大好,其实很好,说叫去不能不去。”

    我揉了揉眼睛,把手定交给她,看她把速写簿子放进箱子,扣好大衣领子、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箱子我来拿,你笼着这个不方便。”

    “谢谢,是真不方便。”

    当然,老詹的钟又敲起来了。风很大,船晃得厉害,每个教室里有一块黑板。黑板上写许多字,字与字之间产生一种神秘的交通,钟声作为接引。我不知道我在船上还是在水上,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有时我不免稍微有点风疯,先是人家说起后来是我自己想起。钟!……

    一九四四年四月号七日夜写成

    廿九日改易数处,添写最后两句



 王四海的黄昏

    北门外有一条承志河。承志河上有一道承志桥,是南北的通道,每天往来行人很多。这是座木桥,相当的宽。这桥的特别处是上面有个顶子,不方不圆而长,形状有点像一个船篷。桥两边有栏杆,栏杆下有宽可一尺的长板,就形成两排靠背椅。夏天,常有人坐在上面歇脚、吃瓜;下雨天,躲雨。人们很喜欢这座桥。

    桥南是一片旷地。据说早先这里是有人家的,后来一把火烧得精光,就再也没有人来盖房子。这不知是哪一年的事了。现在只是一片平地,有一点像一个校场。这就成了放风筝、踢毽子的好地方。小学生放了学,常到这里来踢皮球。把几个书包往两边一放,这就是球门。奔跑叫喊了一气,滚得一身都是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回家吃饭啰!”于是提着书包,紧紧裤子,一窝蜂散去。

    这又是各种卖艺人作场的地方。耍猴的。猴能爬旗杆,还能串戏——自己打开箱子盖,自己戴帽子,戴胡子。最好看的是猴子戴了“鬼脸”——面具,穿一件红袄,帽子上还有两根野鸡毛,骑羊。老绵羊围着场子飞跑,颈项里挂了一串铜铃,哗棱棱棱地响。耍木头人戏的,老是那一出:《王香打虎》。王香的父亲上山砍柴,被老虎吃了。王香赶去,把老虎打死,从老虎的肚子里把父亲拉出来。父亲活了。父子两人抱在一起——完了。王香知道父亲被老虎吃了,感情很激动。那表达的方式却颇为特别:把一个木头脑袋在“台”口的栏杆上磕碰,碰得笃笃地响,“嘴”里“呜丢丢,呜丢丢”地哭诉着。这大概是所谓“呼天抢地”吧。围看的大人和小孩也不知看了多少次《王香打虎》了(王香已经打了八百年的老虎了,——从宋朝算起),但当看到王香那样激烈地磕碰木头脑袋,还是会很有兴趣地哄笑起来。要把戏。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铜锣声切住。“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帮个钱场子,没钱的帮个人场子。”——“小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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