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到哪里了?妈的,又是开会,又是被人问了一句“最近可好”,又是保安同学走来走去,害得我把烟头一脚踩死。
却说我们讨边无功,进退正两难间。却又是那联防队长大腿一拍,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句非法同居的罪名来。我们当时都觉得这罪名实在不是罪名,但是那队长不愧是师爷出身,说,只是欺他不懂,来个引蛇出洞。
这个意思就是先假意逮他“老婆”,把他引出来,再把他二次抓捕。我和小周两个穿制服的也信了,不信也没辙。死马就当活马医。我们已经用梯子丢了一回面子了。我们已经被狗血淋头地骂过一回了。我们还是不是人民警察了?
我们就这样鼓足干劲,重新返回那个村庄。太阳像那个扒住窗沿的小偷,扒住山顶。我们都看了一眼它,觉得这一趟脚步甚是沉重。
我们快刀斩乱麻,迅速进入敌人家中,把那四川女子提了出来。我们提了有十来步,就到了村里的大谷场。这谷场近乎中学一个足球场,空空荡荡,摆了几个衣架。
我们放慢脚步,等待那后生出现。我们知道他就看着我们,他在做思想斗争。我们脑海里出现了抗日战争的片子,我们将看到英勇大无畏敢于承担责任的男人。
但是那女子突然一沉,就死过去了。我们以为她真有心脏病的时候,她的脚又在地上一顿狂抽。我先吓坏了,接着大家也吓坏了。我们脑袋一片空白。但是那队长久经考验,知道下数,起身一提,又把她提起来了,这女子张口就是一句川骂。
队长的手电筒正要砸下去时,我突然听到大海的声音。大海正一路怒奔,从云间急切掠过,看起来就要淹没山顶,将盆地变成海底。
队长、小周和司机也听到了。我们不但听到了,还看到了。乌泱泱一片人群正趁着暮色杀奔过来。他们提扫帚,拿铁桶。提扫帚的,眉毛拧做一处;拿铁桶的,嘴唇咬成八瓣。那扫帚拖地,有如金枪倒走催命来。那铁桶撑天,恰似银锤顺风敲瓜至。
男的女的,扫帚的铁桶的,就在我们身上一顿狂殴。打得司机叫爹喊娘,打得队长数声狂笑,打得小周鸡飞狗跳。我顺势蹲下,倒还清静。我抬头望着这些交叉运行的武器和唾沫,陷入到了宁静。
死亡前的宁静。
我逃生的意识是在菜刀闪过后出现的。我后来写专栏起了个名字叫“菜刀帮”,是因为那把菜刀确切地在我眼前晃过,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洁净的刀光。我以为天黑了,但是菜刀砍过来后,我看到天下一片白光。
有如闪电。
拿刀的正是那逃跑的后生,他嘴里喷了大约有二十个操字,然后专心致志地拿刀来剁我们的手臂。我们一个个中刀了,但是没有看到鲜血。后来我听到队长大喊——有种你别拿刀背砍!
我想这厮不想活了。但是他喊过后,所有围殴我们的人都愣了一下。这一愣就给了我们机会。队长夺下菜刀就跑,一路跑到半山顶。后边跟着的是小周和司机,他们的速度也不慢。只有我——我跟在最后。
我穿着要命的皮鞋,只能快步走。我仿佛听到后边的群众都在“哈哈”
大笑,他们笑穿制服的小周太狼狈了。他们不笑我,他们表扬我,表扬我关键时刻不丢人民警察的脸。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我知道这样迟早要被抓住——他们不可能不抓,我不可能不被抓。
两只手一扒我的背,我转过身来,恰好最后看了一眼太阳,它们只有些触须还在山顶,它们谢幕了。我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汉子从村巷里钻出,手里提着一把枪担。
所谓枪担就是樵夫用来挑柴用的工具,中间是木棍,两边是削尖的铁。
如果乡下有野猪,多是用这个来刺。
我看着这把枪担,觉得它跟我没关系。那个我不认识的粗鲁汉子只是出来挑柴罢了。我平静地等待着不可避免的谈判,我将代表派出所,和他们就问题怎样处理,展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谈判。也许叫妥协好一点。也许叫投降更好一点。
没有那么多也许了,天黑得差不多了,我的眼睛和耳朵灵敏起来。我听到联防队长在半山顶上大叫:“叫你们逞,叫你们逞,你们的罪证在我手头了!”
这边一片骚动,都在商量那个菜刀的问题。
我最后一次摇了摇头,然后看到那准备挑柴去的粗鲁汉子突然大叫了一声——我见到他双手抬起枪担,双脚量好地面,开始助跑,像是要来个撑竿跳——我见到他臂部的筋像钢丝钳在黝黑的瓷器上,他的胸部一起一伏,像山丘被装在身上,腹部有梯田一样的肌块,正在互相挤压——我还见到他的老二,他的老二也像他一样绷紧了,那马口正如他的眼睛,正在深入到黑夜里,期待一个最后的答案。
我大脑一片空白,看到他朝着我冲过来。
我最后看到他时,他的嘴巴正朝着我吐口水。那口水半途被风拦下。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然后我感觉到自己像一袋吊在梁上的粮食,“噗”的一声,什么都掉了下来。我看到鲜血像礼花一样在身前燃放,看到那枪担冲过我后,越来越短,我看到壮汉的手和枪担一起钻入了我的体内。
然后他整个人穿过我的身体。
我看到我像一只爆裂的人皮,四散炸开。我看到所有人都“哦”的一声,惊恐地往后跳开。
我看到捡回一条命的自己,在这里,流下眼泪,再也不想写了。
小偷一个
这个小偷神不知鬼不觉,好几次不打招呼打个洞,就闯入到我的脑海里了。有一次是在横穿马路的过程中,有一次是在斜阳的冷风里,还有一次,就是现在。当我寂寞得不得了,寂寞得恨不能把自己甩到空中去撞死的时候,他就来了。
他每次都对着我谦卑地微笑。而我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牵动无数根线,让他像木偶一样全身震颤起来。我就是在寂寞的时候觉得人是可怜的,是筛糠的,是有泪流不出来的。
我不是在写小说,我是在讲真事。如果不是真事,他就不会老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逼着我开讲。他像满后则溢的精子,他蠢蠢欲动,迫不及待,要一下跳到你的面门上。
我们看起来像是憋了很久。
我在洪一派出所的时候,喜欢穿着一条短裤去后山脚下的河里。我扒掉短裤,一丝不挂,会躺在水坝下一两个小时。我一般能看到太阳落山的过程,它开始的时候像是农妇一样,在愉悦地收被子,后来它就觉得天黑了,它感觉到无奈,就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不再出来。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就研究太阳会干什么,后来我知道它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后来我就把自己的头埋在有下冲力的水流里,让自己不想不听不说。就像我现在把自己的头埋在那小小的耳脉里,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没有呼吸的节奏感一直推着顺流而下,经过瀑布,经过又一条瀑布,一路被推到大海。
有一天我正在张望四周,准备脱掉裤子。这个时候我看到桥上有好几个人押着一个瘦子往派出所的方向走。这几个人我当然认得,他们是我的同事,他们去了长坑村。而这个瘦子就是要抓的小偷。同事小周一看到我,就裂开他的厚唇,像领导一样喊道:“小艾,捉回来了。快回来呀,这家伙有轻功的。”
.xiAoshUotxt。cOm。
第91章 警察旧事(选)(2)
我草草洗了几下,便从后门钻回到派出所了。
我们下午就知道了他的罪名:偷吃红薯干和腊肉。
这个罪名本来不重,但是考虑到腊肉比黄鼠狼吃得还多,加上熏腊肉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成本,所以我们权衡再三,还是去长坑村把他带了回来。
我们去之前也知道他的身份,他是个孤独的儿子。他有很多个母亲,很多个父亲,但是他没有一片瓦一块砖。他主要是靠吃大家活命的,有时候自己也亲自动动手,去地里扒个红薯。大家对他睁两只眼闭两只眼。但今日他饿极了,他吃过分了。
他叫“练过的”。他本姓何,但是大家叫他“练过的”。
“‘练过的’?”
这一声问得“练过的”抖了起来,本来他还是坐着的,突然站了起来。
我们以为他哪根筋搭错了,准备要反抗了,但他很快就跪下去了。“练过的”
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练过的’。”
本来这个故事会很简单,我们也不罚款,也不关押,管他吃一顿饭,教育教育警告警告,再把他放了,就完了。但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寂寞,像是虫子抓住了我们。我闻了闻,有些寂寞还有深山老林的味道。我们觉得都像等了一千多年,自从我们在警校学习了拳击格斗后。
小周先说:“练过,那你蹲马步看看!”
“练过的”拿左手拍了右腕,又拿右手拍了左腕,然后吸了一口气,迈开双腿,往后面半坐着。我们当时都笑了,我们都把鼻涕笑了出来,我们不停地擦鼻子。我们觉得好笑,是因为他的双腿强烈地打颤,两根柴火一样的腿像是两个支撑不住的高跷,静脉血管乱跳。小周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像警校老师当年压他肩膀一样。我上去踢了“练过的”屁股一下,像警校老师当年踢我一屁股一样。
我和小周异口同声地说:“记得,马步是这样蹲的。”
我们的话还没有落,“练过的”一下坐倒在地。我们笑得更厉害。“练过的”,估计练过人际关系,他很快又站了起来,两手平举,两腿打战,肩膀下压,屁股维持九十度,然后不停呼气。我招了招手,说,停。
他还在那里蹲着。我说了好几次停,他才明白过来,就站着了。我又问:
“你会别的吗?”
“练过的”一本正经地回答:“会,会缩骨法。”
小周听了这个,来了高潮。小周就拉开两张办公桌,让“练过的”把手伸进去。“练过的”真的伸进去了,小周把桌子两个方向一凑,就把“练过的”
手夹紧了。“练过的”“呀呀”叫了几下,小周便说:“有种你自己拔出来。”
本来是斗气,谁知“练过的”真拔了出来,一边拔一边抖。这下我们奇了。
但是几个唯物论者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测试下,结果小周被夹时自己也拔出来了,我也拔出来了,小柯拔不出来,不过据他讲,他今天的手比较缺力。我们觉得再来一个测试,我们让“练过的”从一辆轻便自行车的中间穿过去,我们目测了下,那自行车的脚踏上方多了一个焊杠,留下来的空间不足以让“练过的”通过。
小周像提鸡一样提着“练过的”,但是他就是通不过。“练过的”红着眼睛说:“你要让我运气啊,你不让我运半个小时的气,我怎么过得去……”
小周眼一横,那“练过的”马上就趴倒了。大家也觉得游戏到此为止了,这不过是一个假“练过的”。我们款待小偷吃了一顿干米饭,我们把他提到二楼,铐在乒乓球室的铁栅栏上,然后锁上乒乓球室,就四散去玩了,打扑克的打扑克,下象棋的下象棋。
小周在铐他的时候好像反应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