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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站在老屋空旷的院落里,在黑暗中去寻找从前的记忆。爷爷是在这个院落里走的,奶奶也是,直到去年,三婶也是。再加上早逝的大伯,老屋已经送走了4个人。我记得,有一年春节,三叔拿出他保存的家谱,轻轻地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郑重地加上爷爷的名字。我一直害怕看那一串串的名字,因为上面有一个空是留给我的。
三叔帮我拿了被子和枕头,又帮我铺好。崭新的被褥很容易让我想起三婶,她曾是这个家庭的骄傲,奶奶能够安度晚年和她有着很大的关系。我曾经想她是这个家族中最应该长寿的一个人,可是老天偏心,不给她一天享受的机会。在她车祸的前几天,老六刚刚在石家庄买了房子,说秋后就接他们一起去石家庄居住。可是房子还没装修完,她却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
三叔抽了一会儿烟,我说还是把烟戒了吧。
他摇摇头,不抽烟,那干点什么呢?这么大个屋子,每天一闭上眼睛,我就想你三婶。
我不想勾起他的伤心事,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别处。
夜又深的时候,三叔终于疲倦地离去,屋子里弥散着烟的味道,在那样的味道里我却睡不着了。我睁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空间,感觉好像有一些声音正在从四面八方轻轻地包围过来,可是想抓住它们的时候,它们又都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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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清明还乡(2)
西屋里传来三叔轻微的咳嗽声,在这样偌大的空间里,仿佛就是夜的叹息。
四
睁开眼睛,我以为天一定大亮了,可是看看表,才刚刚五点半。我惊诧于自己的睡眠,想起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放在以往,本来是不够睡的,可是现在醒得这样早,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连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看来故乡,并不能那么轻易地进入。
窗外,已经是满院的天光了,那样的天光给我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我不知道那些鸡都跑到哪里去了,还有那些狗。
昨天小婶告诉我,村里的人都不养鸡了,一怕鸡瘟,二是不够麻烦的。也许买鸡蛋远远要比养鸡容易一些。
没有鸡叫的乡村总是让人遗憾的,躺在床上,我真希望能有那么一两声鸡叫,就像小时候,鸡一打鸣,就要去上学了。
一个人悄悄地走出来,本想去看一看属于自己的那座老院,不想却看见了正在胡同里擦洗电动三码车的小叔。他冲我笑笑,不睡了?我点点头。这些年,小叔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原来他的后背一直是很挺拔的,现在,却微驼了,从后面看,就像爷爷晚年的背影。
我检查一下车辆,别在拉石碑的路上坏了。小叔直起身,他的脸上还挂着昨夜的疲惫。
三码车是新买的,小叔原来有一辆拖拉机,后来因为不实用就鸟枪换炮了。这些年,小叔一直没少折腾,开始是跟人家干,后来是自己干,但每次似乎都晚了一步。种果树卖不出去,养蘑菇都烂了根,昨天我在他的院子里还看到了他养的几十只兔子。那些可爱的小动物好看却不好养,已经死了十来只了,小叔说,照这个速度死下去,又是赔本的买卖。
我从他的声音里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虑,一个总想成功的男人,一个事事不能成功的男人,他的内心世界肯定是灰暗的。而这种灰暗,别人又是无法帮他驱除的,除非他有毅力,能够承受失败的巨大压力。
有一次他曾有些忧伤地问我,你说我干点什么好呢?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我无以回答,除了种地,我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干些什么。没有文化,也没有资金,况且随着年纪的增加,病魔又缠上了他的身体。
我说,还是种一点地吧,少种一点,全当做消遣了。
没想到他却反驳说,你说得容易,消遣,农村人谁消遣得起?不像你们可以挣工资。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其实我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消遣那两个字是不适合农村这种环境的。
我说,那你就去北京,看看能帮儿子做点什么。
他依旧是一副不屑的神情,他那个破地方,住的地方像个鸽子窝,我可不想遭那个罪。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我记得早些年他就是这样的一副态度,如今,依旧是老本色。
买了三码车以后,小叔的境况好了一些。他说冬天可以帮别人拉拉货,多少会有一些收入。也许对于他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一个不喜欢种地的人,又依赖于土地生存,他的境况要么特别美好,要么就特别一般。
五
许是刚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田野里的空气还有一些湿润。春雨贵如油,尤其在清明节,更容易让人想起杜牧的那首《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但是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人们都被地里的农活吸引去了,像我们这样成群结队去上坟的人家还真不多见。
爷爷奶奶的坟地在村庄的南面,站在村头,老远就可以看见他们的坟头。
当年那里是一片盐碱地,周围有一大片水湾,还有一些茂密的芦苇。现在水湾不见了,芦苇也都没了踪影。盐碱地被改造了,那些郁郁葱葱的庄稼已经对坟地形成了合围之势。偶尔会有一些水从更南边的河沟里流过来,形成一些浅浅的水洼。开始那些水是臭的,后来经过几场雨之后,却也能淡了颜色。
我一直对那里怀有敬畏的感觉,每次去那里,我都觉得是一种远行。
墓碑是很重的。早晨,我和小叔、堂哥、老五一起到墓碑厂把它拉回来。
青色质地的石头,刻上字,就有了不同凡响的含义。“先考妣刘立贤、刘雷氏之墓”,坚硬的岩石,柔软的文字,已经有了神圣的意味。
在爷爷奶奶的坟头周围,我看到很多坟墓上的确都立了墓碑,走过去,看那上面的名字,才恍然想起记忆深处他们曾经的音容笑貌。当年,我离开老家的时候他们还都健在,偶尔见上一面都亲热得像一家人。没想到,20年以后,我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见面。如果不是那些墓碑,我怎么能知道那就是他们最后的安居地呢?
地下的爷爷奶奶如果有知,会不会埋怨我们,墓碑立得迟了呢?
我拿起铁锨,给爷爷奶奶的坟头加土。黄色的泥土,已经有春天的气息了,而泥土中的那些茅草,也已经开始了春天的旅程。在这样的盐碱地上,真是难为了它们还能够保持着这样顽强的生命力。如果爷爷奶奶有知,一定会感谢它们默默陪伴了他们这么多年,在这一点上,它们似乎比我们更懂得亲情和孝道。
远处,有阵阵的鞭炮声传过来,一群和我们一样的人们也在给他们的先人立碑,同样的情景,同样的感受,在这样的节日里,即便是没有忧伤,也会从心底里产生出一种对先人的怀念。
父亲在偷偷地抹眼泪,他一定是想起了爷爷奶奶活着时候的那些岁月。
爷爷是73岁没的,奶奶是90岁走的,如今他也快70岁了,面对着一堆黄土,不管是谁,都会想到一代人的离去和一代人的到来。父亲的伤心在脸上,而我的伤心是在心里。
坚硬的岩石,柔软的文字,在五月的春风里,我的心好像被什么轻轻地撞击了一下。一块墓碑能说明什么呢,是晚辈对长辈的思念,还是要对外人表达一种什么含义?那上面的文字,似乎比往日有了更重的分量,从看到它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无法逃离那些文字对我心灵上的呼唤了。
走远,再回头时,阳光下的墓碑一下子晃疼了我的眼睛。
六
告别,总是让人伤心的,但我没有再流泪。我坐了堂哥的面包车,一路向县城的方向驶去。
堂哥显得心事重重,我知道一定是上午立碑的事情勾起了他对已逝父亲的思念。说是给爷爷奶奶立碑,其实谁也无法忽视依偎在爷爷奶奶身边的那一个坟头。不用说堂哥伤心,即便是我,也会没有来由地想起已经在那里长眠了30多年的大伯。
但我并不记得他的样子,对他的轮廓也只是靠母亲的三言两语堆积起来的,说他怎样为一家老小操劳,最后有病了还坚持为一家人的生计东跑西颠。
由大伯,我想起了三婶,他们是同样的人,为这个家,为我们后代做出了榜样。
堂哥的家在县城的边缘地带,是一处平房,独门独院。因为离县城的中心很远,没有那么多的车辆和噪声,倒也落得一个安静。当年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正是他最困难的时期,为了让他能有个安身之所,一大家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直到现在,他还常常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要不是你们当初的帮助……在我们兄弟当中,他一直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当年他去当兵,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出色,而是因为家里贫穷。那几年他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事事冲在前头,真正做到了不怕苦不怕累。三年之后,当一起参军的那些战友都复员回家的时候,只有他被军队上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做到了连长。
转业后他从最低层干起,和那些小青年们一起摸爬滚打,像当年在部队上一样不惜出汗出力。前几年因为工作出色,做了当地派出所的所长,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他说遇上案件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也就罢了,他最怕的就是那些乡里乡亲,今天这个找,明天那个托人,慢待了哪一个都不行。轻的挨两句骂,重的就是往家里扔砖头,人情厚,脸皮薄,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能听懂他的内心世界,既想把工作做好,又想让各方面都满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去年因为与交通部门了结三婶车祸的赔偿问题,一直都是他跑前跑后的。三叔说,他真像你们当年的大伯,事事都能够独当一面。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要去参加同学们的聚会。堂哥说送我去,并推出了自行车。其实同学们聚会的饭店离他这里并不是很远,我自己也认得路,但他一意要送我去。
他骑车的技术还好,我坐在他身后,听着自行车发出的“吱呀”的声响,我的眼泪差一点流下来。他说,以后要常回来,就住在大哥家。
我知道他的所指,我们这一代兄弟七人,要想聚在一起已经很难了。有一年过年,他们都回去了,就我没回去,堂哥在电话里好一通埋怨。我也觉得有些遗憾,想想以后这样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不禁有些赧然。我常常想,等我们聚齐的那一天,也许是在爷爷奶奶的墓碑旁,也许是在三叔的家谱里。
堂哥已经50岁了,昨天我还看见,他的鬓角都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邯郸文学》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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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乳名
陈奕纯
雪下了一夜,很大很大。打开玻璃窗,一股透明的雪花的寒气逼人肺腑。
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沸沸扬扬地下,让人想起中国北方的漫漫冬夜里母亲的唠叨,总也扯不完的许多唠叨。母亲说:“三儿啊,别看你现在小,不知道有家有妈的好,等你长大了离开了家和妈,你就知道家和妈的好了,因为家里有妈,你在妈心上……”我在家排行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