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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上的月亮又饱满又明亮。在城市的上空可看不到这样的月亮,那里的天空被拥挤的楼顶挤满,望月之时只能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月亮在城市楼群的天空上又孤独又冷落,意境全无。月光几乎沉不到地面,只能洒在荒凉的楼顶上,地下则只有厚重的令人窒息的影子。那里是一群多么可怜的人啊!
我朝着土地的深处和月光的深处走去,只有我的影子陪伴着我。很远的地方有狗的吠叫声传来,那里已经是相邻的村庄,更增添了这原野的遥远感。
它似乎使我沉入了自己的往事中。我的整个童年生活就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现在回想起那段童年的岁月,竟像是被月光照着一样澄明清晰。
多么坦荡而又明亮的土地啊!一群土香土色的孩子中哪一个是我呢?我站在这月光下的土地上朝着岁月深处的另一片土地眺望,我看到了我生命中的另一种颜色。那时我和姥姥、母亲生活在村庄边一个孤独的大院落里,那是还要远一些的一个村庄。在有月光的夜晚,姥姥常和我一人一个马扎坐在院子里融融的月光下。姥姥常用她的两只大手抓着我的两只小手摇晃着给我唱很好听的歌谣,或者给我讲一些很神秘很离奇的故事。月光将那些歌谣和故事照耀得更加神秘和动人,我便常常在这歌谣和故事中展开想象,把童年的梦做得更加绚丽多彩。我常常在姥姥的讲述中睡着了,我像所有听了故事的孩子一样以安详的姿势熟睡在老人身边。姥姥之所以常常这样给我讲故事唱歌谣,是因为她想用这些歌谣和故事吸引住我,不让我到外面去撒野。即便这样,我还是常常逃离出去到那月光下的土地上去打土坷垃仗,孩子们互相追逐在月光下,孩子们的呼喊声、笑声在土地上传扬,月光下的土地是孩子们童话般透明的乐园。记得有一次在原野空旷的土地上捉迷藏。捉人的孩子趴在地上,其他的孩子则四处寻找藏身的地方。有的找一个土坎趴下去,有的找几个棒子秸遮住。有一次我看见远处有一个草窝棚,我便一直跑过去。
可能是我藏身的地方太远了,捉人的孩子一直没能找到我。我在里面等待着。
实际上藏身的孩子很渴望被捉住,不然肯定会感到孤独和无聊。所以在等待了一会儿之后我竟在里面睡着了。后来我被冻醒了,原野里早没有了玩耍的孩子们,原来挂在东南天上的月亮早已转到了西南天上。我既怕又冷却又不敢走出那个草窝棚,就一直瑟缩着身子胆怯地趴在窝棚里一动不敢动。我被空无一人过于空旷的月光下的土地吓住了。这是多么美的田园景致啊!我却被它吓住了。后来姥姥和母亲一路喊着从月光的尽头走过来了,我一下子冲出草窝棚,朝着姥姥和母亲冲去,姥姥一下子抱住我,解开衣襟温暖着我,我清楚地感到姥姥的两颗泪水闪着幽亮的月光滴落在我的脸上。那一瞬间姥姥抱得我有多么紧啊!
在岁月的流逝中,那童年的风景都已经远了,但在今晚这样的月光中那一切又仿佛拉近了,多么相似的月夜啊!我仿佛又看到了我那童年稚嫩的身影歪歪斜斜地跑在这片土地上。平日里我们只能在他乡异域思念故乡,追忆那已失的一切。而现在,我就站在这月光下的土地上,站在我自己的思念中,我和那已失的一切都离得那样近,我感受到了重新拣拾回忆碎片的美妙。此时的原野真静啊!没有行人,没有飞鸟,没有颜色,没有白天忙碌时的一切嘈杂,连所有在白天不能让人悦目的地方也都被夜色省略了,只有巨大的月亮在浩渺的天空移动,只有我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在广袤的土地上彳亍。在夜晚的边缘是静寂的古老而又祥和的村庄,它们匍匐在大地上倾听月光千年的流淌,此时那些收获过后守在粮囤边的农人们正在过他们安闲殷实的冬天。
站在这样的天地间,此时我仿佛听到月光的流动声盈满耳际。
站在月光下的土地上我不禁想起了人与土地的话题。这月光照耀滋润着的土地在岁月中是一种永恒的存在。我不禁思索起它这种存在的意义。生命降生在土地上是必然的,颗粒状的生命从很小就闻着土地的气息一天天长大,像前一辈人一样喝土地上的水,吃土地上长出的庄稼。土地负载着生命就像负载着庄稼一样。生命在无数的岁月之后,逐渐地长大,然后饱满,然后成熟,然后苍老,然后死亡,被土地重新收回它的怀抱中,就像一棵庄稼的生长过程。也有的生命由于命运的转换,会在他的某一个生命阶段背离了土地,寻找另外的生存天空。外面的世界很大,充满竞争奋斗的乐趣,也充满沉重和失败,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客居者在外面的世界找不到自己灵魂的归宿,这时他们往往会想起那童年曾生活过的土地,那土地上曾有过的一些忧伤,贫穷和欢乐这时有了新的意义和价值。他们在外面的世界越是漂泊就越是思恋那背离了的土地,是这样的回忆陪伴他们在外面漂泊的那颗孤独的破碎的心。
有故土可以思念的人是最幸福的客居者和漂泊者。这思恋会随着岁月的日久和生命的日衰而更加强烈,所以当他们在生命即将终结时总是嘱咐他们的后代,将他们的坟墓建在故乡的土地上,以温暖那颗在外面漂泊后寒冷孤独的心。我想我父亲就是这样。未来的我也许还会这样。人和土地永远结不下仇恨,即便是一个在土地上留下罪恶和仇恨的人,即便是一个曾经被土地伤害过的人,以及背弃伤害过土地的人。
我现在站在这里,不过是生命历程中的一次对于土地的回归,就像鸟儿在季节中的飞翔。月光和土地使我的精神变得清纯而又澄澈,我的生命正处在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这不可或缺的断断续续出现的瞬间正在美丽着我的生命。当我意识到这归乡的价值和意义后,我便更加贪婪地享受这土地上的月光和月光下的土地带给我的痛彻的幸福。我深深地理解这一切在我生命中的重量,这饱满的月光将会照耀我整个生命的天空。我真愿把这样饱满的月光和土地送给每个正在异乡漂泊的天涯游子,与天涯者共享。
爱月宜眠迟。古诗中充满了朗月的意境,充满了古代文人面对明月时的柔腻情怀,以及面对世态的空灵闲达境界。我想那位古代文人肯定也是一位将生命降生在土地上,又在异地的漂泊中忆起了故乡明月的天涯留宿者,就像我一样。此时我没有一丝倦意,没有了任何生命中的沉重,我的五脏六腑都是透明的。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不知不觉间我已处在了土地的深处,像一叶扁舟处在了大海深处。土地从我脚下向四周漫延,拥有了这样的土地和月光,我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土地啊!我思恋的土地啊!此时对你的一切感受都从脚下向我传来,传遍我的全身,我的灵魂何曾这样踏实安详。月光照耀的土地啊!
你就是一扇巨大的门,总有一天我的生命即将终结时,我将形单影只地回到你的面前,用最后一丝力气敲响你的门环,钻进你那温暖的坟墓,就像我所有的先人一样。
这样想着,我竟泪流满面,浑身战栗。一个孤独的归乡的男人在空旷无人的月光下的土地上遇到了他久违了的喜悦而又幸福的泪水。我在泪光和月光交织着的目光中望见了一片更大的坟茔,那是我们家族的坟,像一个扔乱了的省略号。
夜已经很深了,连偶尔的狗吠声也已听不到了。我转回身往回走,踩着晶莹的月光,穿过来时的那片林子,推开我出来时虚掩上的门,从无边的月光中一下子跨进了这个农家的门,然后我像农人一样关上了那扇农家的门,这样我就把整个原野的门关闭了,把浩瀚的月光关在了门外,而我将在我灵魂的深处将这一切永恒地珍藏。
后来我发现我的一条围巾丢失在了月光下的土地上。我想那也许是冥冥中的意志让我留在土地上的信物。那就让它裹紧我那颗留在土地上的心吧。
走出月光,在异乡,我永远是一个流浪的稻草人。
但我很幸运,我拥有一片土地上的月光,能够让我在漂泊的间隙回首眺望。
(《文学界(原创版)》201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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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老祖母的时间荒原(1)
宋长征
一、活一季香一季
老祖母,如今你躺在一片青青的麦田里。醒了睡,睡了醒,在风中张望家园。我们,承袭了你勤劳的一生,种地扬谷,侍弄着自己的那一片人生。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脚下的这片土地。活着的时候,指着墙角的那片薄薄的棺椁说,住进去,就住进了安然,住进了清澈的时间,就能永远,活在大地的胸膛,日日倾听,那饱满的心跳。
我们的土地不算多。好在,我们都是一群知足的人。知道,麦子的一生,谷子的一生,还有玉米的一生,和我们一样,穿越风风雨雨,到最后,才高高擎起那么一点点粮食。觐献给时光之神。
——我们怎么可能是神呢?我们不过是神造的子孙,在大地上,虫蚁般忙碌,向着神在的方向,一日日驱赶,鞭笞着自己的灵魂。
老祖母的腰,早早就弯了。时间一轮轮从你的血肉上走过,走老了筋骨,走老了眼神,走老了,你年少时在三月的春光下,羞红的脸庞。那时候,祖父还少不更事,穿着开裆裤,爬到村里最老的一棵柳树上,拧吹柳笛,学鸟语,叫只有你能听懂的那一串话——长大了我要娶你。
我们是农人,我们的双脚,一生下来就拴系在土地上,拴系在一棵棵向时间匆匆赶路的庄稼上。拔节。生长。在宁静的夜色中,听村庄在憨厚的呼吸里,入梦。那些闪烁的群星,有多喜欢眷顾于我们,一枚枚,棋子般散落在天上。蟋蟀唱起歌谣,麦草散发清香,浓浓的,乳汁一样的雾霭,聚集,聚集,而后,散布在田野。让每一个在乡村游走的孩子,都有一口活命的奶水。
我学会了在一滴露水里,凝视乡村。珍珠般透明,折射出五彩斑斓;袅袅的炊烟,和低矮的屋檐。晨起的祖父掮起杞柳筐,走在一头赶路的牲口后面。那头赶路的牲口知道祖父的心思,将粮食和草化成的粪,不偏不倚,落在路中央。你看祖父的眼神呐,好像一辈子就为一泡粪土活着,在晨曦中,收集满一筐子,羊粪蛋,驴粪蛋,和冒着热气的牛粪。倒在门前的空地上。
让它们自己燃烧。有些东西就是在时间里慢慢酝酿和燃烧的。像酒,很多粮食蒸透了,发酵,一滴滴,滗沥出馥郁的浓香。像酱,好生生的黄豆,在时间的守望里,长出绿毛,才有了我们赖以佐食的慵长时光。
老祖母,你是一块地。
老祖母那块地上,永远生长着粮食。村庄,在河水的缠绕里,久久不愿老去。老祖母在屋檐下梳下一缕缕花白的发丝,藏在木板门后面的墙缝里,就以为藏住了时间的苍老。老祖母不想,让谁看见自己老去的样子。祖父当年吹着唢呐,迎娶老祖母时,那件火焰一样的缎子面袄,老祖母在五月的阳光下,一次次翻晒。最后,微笑着穿在身上。躺进,那片薄薄的棺椁里。活一季香一季,这是老祖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