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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远华呼噜噜从另一小组跑上来,说,你下来了吧。一个抓一个躲,来来回回,他们跑了十几趟。
我们都怕徐渭清老师。他是个极其严厉的人,红红的大鼻子,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不苟言笑。有一次,徐老师朗读课文,杨礼标趴在桌上看窗外,徐老师也挨着杨礼标趴下看。杨礼标并不知道徐老师在身边,一个人“咯咯咯”笑了起来,徐老师也“咯咯咯”笑起来。杨礼标憋红了脸,站起来认罚。
徐老师说,杨礼标先生,窗外看见什么了,不就是一位女教师晒被子吗,你这么小,就对女教师感兴趣了?我们“哗哗哗”地笑得眼睛冒泪。杨礼标个头小,爱捉弄人,能把口水吐出五米远。老茶壳是被他捉弄得最多的。老茶壳姓查,到了冬天,脸颊会皲裂,像茶壳。其实她除了皮肤粗糙之外,长得还算对得起同学。杨礼标手一抬起来,她就抱着头,蹲在地上。杨礼标摸摸自己的头,说,我又没打你,你躲什么。老茶壳站起来,杨礼标几个板栗丁打在她头上,说,打你了又不知道躲,真是天下第一笨。杨礼标还捉老鼠,放进女同学的书包,上课了,女同学把书包打开,老鼠呼呼地满教室乱跑,课堂一下子炸开了锅。老师批评杨礼标,他就低着头,玩手指头,用脚抓痒。
他就怕徐老师。徐老师骂人很幽默,全班同学笑得腰疼,徐老师不笑。有一次,徐老师评比作文,他拿起一本作文本,说:“这次班里的作文,数杨礼标写得最好。”他顿了顿嗓子,说:“这篇作文叫《小船》。我给了他一百分。”
徐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100”。徐老师说,杨礼标,你站起来,读给大家听一下,让大家向你学习学习。杨礼标满脸灿烂地拿回作文本,朗声地读了起来。我们都听得满腹狐疑,这不是课外辅导书上的吗,除了标题,其他一字不差。杨礼标读完了,徐老师在“100”后面,加了“0”,说,作文写得这么好,至少回家要吃两个蛋,又加了一个“0”。“杨礼标,给你10000分,你满意了吧。”徐老师扯起他的耳朵,说,“这是我们中学有史以来最高的作文分啦。”
在这大家想笑又不敢笑的时候,黄志刚及时地放了一个响屁,徐老师扭头看看,找不到放屁的人,大家哄地乐了。黄志刚号称屁王,随时随刻可以放一个轰天响炮,“唝”,“唝唝”。他用手做一个手枪的姿势,说:“不要动,我要枪毙你。”话还没说完,“唝”,又是一个轰天响炮。黄志刚和陈进国都是郑坊街上的人,入小学就在一个班,狗屎粘一样天天在一起。陈进国的爸爸是华坛山乡的一个领导,管着几万亩的山林,谁要买木头,都找他爸爸。
有一次,陈进国从他爸爸的枕头里,偷出一百块钱,买了好多文具送给我们,钢笔、软皮抄、大开日记本,一一发到我们手上。他双手抱拳,说,我以后的作业靠你们啦,拜托拜托。但我们似乎并不喜欢他。他家境好,看不起我们这些乡村来的同学。“我们吃商品粮的,初中毕业就有工作,你们脸朝黄土背朝天,不知道有没有出头的日子。”这句话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嘴边。
“你吃商品粮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皇帝的儿子。”黄志刚反驳他。他就不做声了。黄志刚块头比他大,拳头也比他大。黄志刚调皮,但不胡来。黄志刚的家在公路边,靠近车站,我去过几次。我记得他妈妈是在电影院上班的,他家的墙上贴着有许多电影海报,有《小花》、《神秘的大佛》、《少林寺》、《庐山恋》、《冰山上的来客》、《牧马人》、《骆驼祥子》。他的家是一栋明清建筑,有一个大天井。陈震宇和他是同一个厅堂的邻居。我很是嫉妒黄志刚,和班上漂亮的女同学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看电影还不要买票。
郑坊是上饶县北乡中心城镇,依傍古城河和饶北河。我们放学后,拿着一条裤衩,往古城河跑。水齐腰深,黄绿相间的夏天,古城山下,有迷眼的光色在翻卷。男男女女都在河里洗澡。不会游泳的女同学,找一块石礅,洗衣服。叶云泡在水里,闭上眼睛,用石头抓痒。他常年患皮肤病,穿一条肥大的军裤,说话的时候有长长的口水滴落下来,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班上有几个食量特大的人,叶云算一个。有一次,吃早餐,他吃了八两稀饭,肚子滚圆得像个气球。我们都上课了,他一个人绕着操场跑步,双手抱着肚子,口水悬在嘴角,长长的,黏稠,成拉丝状。另一个食量惊人的同学,是石人来插班的缪小峰。他一餐分两次吃,上半餐半斤,不要菜,边走边扒饭,从食堂走到寝室,饭没了。舀几勺霉干菜放在碗底,他小跑地走到食堂,再要八两。他的肚子好像饿得特别快,最后一节课,他的眼睛盯着悬挂在走廊上的长铁片,打铃的老师手拿铁锤,晃悠悠地走到铁片,铁锤举起来,缪小峰已经把碗抱在胸前,他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冲向食堂,抢占窗口。有一次上课,缪小峰突然胃痛,趴在桌上,豆大的汗一颗颗冒出来。黄志刚背起他,往医院跑。医生说,胃痛是食物肿胀引起的,排泄一下就好了。黄志刚问缪小峰:“你知道你以后怎么死的吧。”缪小峰摇摇头,说,谁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黄志刚说,你是吃死的,总有一天,你要瘫在桌子底下。缪小峰说,我今天又不是吃得很多,早上来上学,吃了一碗油炒饭,坐车来学校的路上,吃了四个月饼两斤米糖,到学校吃了四两稀饭六个馒头。初二结束,叶云去了县城读书,缪小峰回石人。我再也没见过缪小峰,听说他现在当村委主任了。叶云见过一次,在1989年上半年,我读师范时,一个同学遭痞子欺负,我找叶云“解决问题”。他胡子拉碴,穿一件军大衣,拖一双破皮鞋,口水依然拉丝。他是“斧头帮”的帮主。很多同学都读完初二,就分开了。祝小英、刘晨腾转学去了沙溪中学,汪文东、汪春英兄妹回到临湖中学,谢香菊嫁人,徐跃平和符艳英去了城镇中学,饶金红因病休学。
六月的古城河是那样的肥美,河边的荆条花和野刺梨开出一丛丛的花,都是那般淡白,小朵。柳树浓绿,依依,披挂下来。穿条、鲅鱼、鲫鱼,在逐浪,不时地跃出水面,鱼鳞闪耀阳光银辉的光泽。陈孝东坐在岸堤上,用大头针自制的鱼钩钓鱼。水面上撒一把饭粒,小鱼马上跳起来,河面涌起密集的水泡。陈孝东是我同桌,家在离中学两华里的塘底,他每天中午都要钓鱼。他是我班最黑的人,脸像淤泥雕的。他家里种了许多甘蔗,产蔗的时候,他就用书包装来给我吃。他说话口吃,喈喈喈,半天说不出一个词。
校园并不大,学习生活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丰富和松弛一些,我们也总是把课余活动扩充到古城河的北岸。北岸是古城山,山下有一片葱绿的菜地和一个石灰窑厂。菜地种着黄豆、地瓜、番茄、玉米、黄瓜、红薯,远远看去,色彩浓郁,瓜香扑鼻。正午,或晚自习前,我们就像一群特务,侦察好地形,呈扇形,钻进菜地,饕餮一番。古城山并不高,海拔不到四百米,却岩石壁立,山腰上有一个长约百米的溶洞。山脊中间刀劈一般开裂,形成高约五十米长约两百米的一线天。这是我们的乐园。它永远被我们破解不了的神秘,成为我们逃学的理由。我们带着菜地里偷来的地瓜、番茄,带着小锄头,梦想着在溶洞里发现宝藏。塘底的村民说,有一天夜里,雷把山上的巨岩劈裂,房子大的石头滚落下来,全村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听见。这是一座神山,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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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耳畔萦绕的雨声(2)
对于我们而言,这是一个迷宫。在1995年前后,我都已经参加工作几年了,我路过古城山,看见溶洞门口建了一座庙,香火十分鼎盛。同车的人说,那是陈进国父亲建的,香钱一年收入过万呢。我十分惊讶。陈进国初中毕业去当了兵,退伍复员后在市区开了一家“西雅园酒家”,距我单位五百米。他是我班发迹最早的一个人,那时年收入就有几十万。他和我们来往得很少。
一次,我的一个女同学对我说:“你能否去陈进国那里,要回五千块钱?”
我说,他那么有钱,怎么会向你借钱呢?女同学说,不是借的,托他办户口,给了五千,一年多了,他不办也不退钱。隔了两年,“西雅园酒家”关了门,陈进国不知去向,十几年啦,我们都没有他的音讯。据黄志刚说,陈进国离了婚,财产留给了妻子,落了一屁股债。至于为什么欠债,也许只有陈进国自己知道。
不得不承认,那时我们都是一群贪玩的人。姜永忠、黄志刚、陈进国、汪海峰、章仕旺、杨礼标,都是“着名”人士。老师一说起这些人,头就摇得像个拨浪鼓。班上有一个叫章仕旺的,个头最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历史老师叶开炎戴一副老花镜,讲红军长征。老师问:红军长征经过哪些地方呀?黄志刚说:“临湖。”叶老师把眼睛拉下鼻梁,悬着额头,走到黄志刚的桌边,说,你学的是谁的历史。黄志刚狡辩说,我不是说长征经过临湖,是说我的笔在临湖买的。周老师说,你真是无耻。周老师鼻子吸吸,一颗粉笔打在章仕旺的头上,说,你个流氓,上课还吸烟。章仕旺站起来,一根烟管藏在裤兜里,说,我不抽烟就要打瞌睡。我们哄堂大笑。章仕旺抽旱烟,有一根短烟管,烟嘴包着黄铜,他不爱说话,他看不惯谁,就冷不丁地把烟嘴敲在谁的头上。他有一个远房外公在郑坊街上开杂货店,他一个星期去两次外公家,去一次,偷一次黄烟丝,用作业本的纸包好,放在衣袖里,带回学校。姜永忠则喜欢练武,哪里有人打架他就去哪里。在我们寝室,三天两天给我们表演鲤鱼打挺。他爸爸是学校里的老师,住在我们宿舍隔壁。中午饭我们都在寝室里吃,围着一个大木箱,吃咸菜,不是腌菜肉就是黄豆酸萝卜。姜永忠端一个小碗,半碗菜半碗饭。他把碗放在木箱上,爬上床,吼一声,说,表演一个动作给大家看看。我们鼓掌。表演完了,他碗里的菜全被我干光。电影《少林寺》公映后,姜永忠对武术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上课也把汗衫卷裹在腋窝底下,老师看不惯,说,你要么打赤膊要么穿得整齐一些,你这种做派是流氓的做派。姜永忠说,我腹部的六块肌肉不露出来就难受。他站起来,六块肌肉像六个算盘子。邱世彬对姜永忠的六块肌肉不屑一顾,说,有一次我和他打架,我手抱廊柱,斜着身子,飞起一腿,把他踢倒在水洼里,他抱着头就走了。我读师范的那年,姜永忠当兵去了。他寄来照片,胸前抱一把吉他,英姿勃发。在师范三年,我们一直通信。他恋爱了,来信通报一下,失恋了,也通报一下。有一次他割了包皮,也特意来信。我俩有着深厚的友谊,但来往很少,十年见不上两次面。我们都相互陌生了。
他做小家电销售,天南地北。他是一个很难让人产生信任感的人,有痞性,但我确实很惦念他。
“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