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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知道这种人没有真心,对于没真心的人没必要花心思去收买,让他清楚利害关系就足够了。
她将兵符握在手中,摩挲一阵道:“你手下那些兵多的是市井无赖、猎户悍民,他们只关心利益,只为利益卖命,而不是为某个人。变易主帅对他们来说,并无所谓,稍一威胁便立刻变节,刘镇将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刘仕忠怒红了脸,额角青筋凸起,若不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武人钳制,大约就要上前将许稷揍成肉泥。
祝暨这时上前打开了门,阳光照进来,公厨内一片明亮,外面的嘈杂声也渐渐听得清楚。
“横行县乡,鱼肉百姓,纵手下挑起兵乱,这些罪名够不够?”许稷缓缓说着,“倘若不够还可加一条,绑架新任县令,依律法起码徒三年。”她乌黑的眸子看向他,那一眼里透着城府,像是报私仇,却又分明说的是正义:“某已上报州录事参军,想必州府会依法对此做出正确定夺。”
她拔起扎在食床上的匕首,夹进簿子里,与县官县吏道:“今日暂到这里,诸君请回公房。”
随后又起身对着大步走进来的人道:“至于余下之事,麻烦朱兄。”
朱廷佐走进来,指挥着手下将刘仕忠押走,又与许稷道:“他今日带来的那些虾兵蟹将还得处理,高密县镇兵营也要去盯着,我暂先过去,改日找时间再叙。”
“朱兄辛苦,慢行。”许稷拱手致谢。
朱廷佐豪爽地出了门,县官县吏也纷纷散了去,公厨内便只剩下收拾残局的陈珦及许稷。
许稷出门,陈珦亦是不声不响地跟着出了门。
许稷走到廊尽头忽停下来,陈珦亦是止住了脚步。
许稷转过身,随口一提般问道:“陈君可是认识王十七郎?”
陈珦抬眉:“这……”稍顿又问:“明府如何知道?”
许稷淡笑,复转过身提醒道:“往后不要将书信随意夹在公文中了。”
陈珦骤然明了,他那日拿出信还未看完,因临时有事便塞进了公文中,可后来竟是忘了,而这公文又由吏佐送去许稷那里审阅,那信定是被她瞧见了!
陈珦只叹失策,跟着许稷走出廊庑,便见春日午后的温暖阳光便铺了满地。
那封信虽未署名,但许稷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字迹,秀整谨慎,出自王夫南之手。
信中言辞恳切又别扭,拜托陈珦多照应,却又说千万不要让她发觉出其中情委,甚至让陈珦阅之即焚,可惜千算万算,忘了陈珦是个粗心大意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做人真难,我要放弃做人了,明天就去当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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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长从:其实是长期服役的意思。还有个词叫长征健儿,就是驻守边疆长期外征的。
②团结兵:有别于职业兵。这种兵不离生产,不离乡土,农忙时生产,闲时训练,政府会予以相应补贴。
☆、第30章 三零名心具
高密县镇兵还不晓得刘仕忠出事;朱廷佐的兵就将他们困了个水泄不通。
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人也没法求助,朱廷佐守着高密兵营态度坚决;放出话说只要出挑乱者;必杀无疑。
有不信邪的亡命无赖唆使同僚一起作乱;朱廷佐说到做到,逮住挑事头头直接砍。三天内出了好几场乱子,朱廷佐不损一兵一卒全部平掉,落了个“凶毒狠辣”的评价。
但那又怎样呢?高密军群龙无首;一群野蛮子,成不了甚么气候;骂就骂好了。
一时间“朝廷要杀光高密军”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上下传遍;弄得人心开始涣散。
类似“都是前阵子兵乱的错!我们为何要出那头?密州军作死也就算了,我们跟着凑甚么热闹?”、“就说密州都已经让给朝廷了,我们和淄青李节帅没甚么关系了,干么要我们闹事?现在想想真是找死。”“都第四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刘镇将恐怕是被朝廷弄死了,我们也是网中之鱼,怎么办?”、“拼吗?总比困死在这里强!”言论在军中四起时,许稷来了。
许稷是与朱廷佐谈判的姿态而来,请他收兵撤出高密。
因之前仅仅是解决掉了刘仕忠,离许稷削减兵额的目的还有一段路要走。按照许稷的计划,是先踢掉刘仕忠,暂不提削减兵额一事,免得高密军将所有怨气都撒到她头上。
县令乃亲民之官,她在高密一天,就不能太明显地得罪人,包括高密军。若姿态强硬粗暴地将削兵令执行下去,就是两玉相撞俱伤而已。
但朱廷佐不同,他本来就与高密军是两个立场,他代表的是真正的朝廷力量,在这地方就算将人全部得罪光,拍拍屁股带着兵回去了,谁也没法找他算账,所以由朱廷佐做这恶人再合适不过。
许稷则只要放下所有姿态,言辞恳切地与之谈一谈,让他放高密军一马,再接受他提出的削减兵额一事,便可顺水推舟,将此事真正提上执行日程,且还能当回好人,对退役的高密军予以优待及补贴。
这商谈据说许稷和朱廷佐各有坚持,互不相让,以至于拖了很久。
高密军中这消息传遍,都期冀着一个较好的结局,顺带恶毒诅咒朱廷佐断子绝孙。
最后的结果贸一看是各自妥协过的,朱廷佐撤军高密,而高密军需裁至五百,其余人退役或转为团结兵,不再享有官健兵的待遇。
原则上非本地籍的官健兵一律撤掉,给予返乡补贴;而本地籍则多转为团结兵,忙时回家劳作,闲时统一集结训练,予以税赋上的优待。
算不上皆大欢喜,但对于大多数高密军来说,这结局总比平白无故被杀掉强。
至于高密军中态度无赖的恶势力,许稷一个也没留,全让朱廷佐带走依律处置。
整件事做得算不上磊落但还比较厚道,朱廷佐也算是认清了许稷的面目,这家伙可比他想象中要狡猾精明得多啊。
月末朱廷佐要撤军时,特意喊了许稷喝酒。许稷正忙着处理兵员之事,已是焦头烂额,却还是抽出空来与他见面致谢。
“你县廨那些人嘴不会乱说吗?捅破你的小阴谋甚么的。”
“都在一条船上,没人会多这嘴。何况说了也没甚么,大不了说抓刘仕忠之前某便受了朱兄威胁,不得已为之。”
“可信吗?你那日可是怒气冲冲。”朱廷佐摇摇头笑道,“你算不得甚么正人君子,但我服你。蕴北说的没错,你很有胆魄,且能拎清利害关系。”
许稷笑:“可他还曾笑我自保心太重。”
“自保心没甚么大不了。”朱廷佐转动着手中陶杯,淡淡地说:“比起不做声暗搓搓地坑队友,你能敞开来说要利用我,就已经好太多。且这样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先记着吧。”
“是。”许稷认真记下这笔人情。
“说起来,刘仕忠倒了,县镇兵群龙无首总不是办法,兵符交给州府了吗?”朱廷佐喝了一口酒抬眸看她。
“仍在某手中。”
“还在你手里?”朱廷佐错愕,“你莫不是想要——自请兼任镇使?”
“是。”许稷饮了一口酒,郑重道:“倘若兵权再旁落,某甚么都做不成。”
“话虽是这样说,但你到底一介文官,兼任镇使未必能得心应手。”朱廷佐摇摇头,“且县廨琐务繁忙,如此搞下去你是打算三十岁就华发满头吗?”
“人生能得想做之事已是万幸,许某人愿为之赴汤蹈火,华发满头又算得了甚么。”她说着握酒杯起身,弯了腰道:“谢朱兄搬兵救某于水火,谢朱兄甘做此恶人,再谢今日酒菜款待,许某甚为感激,先干为敬。”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置空杯于案,深作揖:“时辰不早,许某有琐务在身,就此告辞,望朱兄勿要怪罪。”
朱廷佐起身相送,至营外见她走远,便不由想起先帝所言“今一邑之长,古一国之君也……大抵休戚与夺之间,盖一专于今长矣①”。
先帝所期待的县官,大约就是许稷这般吧。
——*—*——
高密县的春意已到了最浓时,许稷夫妇却因要为五斗米折腰而欣赏不来这好景。
先前在长安,虽穷也不至于到发愁的地步。但如今置身外所另起锅灶,才发觉日子实在难过……怎么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开销啊?
千缨翻翻钱袋子吐吐舌头:“没想到在长安时我们也占了老太太不少好处……都是些看不见的帮衬,看来下次回去得多谢谢老太太……”说着将钱袋子一倒,摸摸铜板:“可今日吃甚么呀?”
许稷闭着眼揉太阳穴装死。
“俸料甚么时候发呀?”
许稷仍旧装死。
千缨怒起身,正要上前揪许稷耳朵,却听得外面庶仆喊道:“明府!长安有信来啦!”
长安来信了?
许稷睁开一只眼,求饶道:“别揪我,我去想想办法。”
千缨遂收手叉腰,看许稷往外去。那庶仆一路跑进来,除信之外,怀里竟还抱着一只长锦盒:“明府明府快看,长安还给捎东西了!”
“谁送的?”许稷止住步子,打量一番那长盒子:“看着很贵啊,这算受赃了罢。”
“是长安家里寄来的哩!如何能算受赃呢!”庶仆两眼发亮,“明府快打开看看!”说着忙将信递过去。
“家里?”许稷纳闷着接过信,速速拆开。
“从嘉,见字如面。以纻丝、白轻容各一匹慰暑夏,望笑纳。名——心——具。”
所谓名心具,正是“心照不宣、知名不具”之意也。
许稷自然认得这字迹,不过她显然更关注信中所提“纻丝、轻容”,忙接过盒子打开,其中正是一匹绿纻丝纹布及一匹轻容纱。
这时千缨已凑了上来,她瞧清楚后不禁瞪目惊道:“三郎我们发了啊,卖掉换米可以吃一年哪!这是谁送的呀,可真是阔绰啊,我如何不知道你有这种朋友哪!”
许稷霍地盖上盒子冷静了一会儿。
如此昂贵的丝绸罗纱,虽然夏日里穿着凉快舒适,但对她来说,却并不是十分有必要。如千缨所言,拿去卖掉就能发一笔横财,她亟需要钱,应当卖了这心意去换米吗?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
她仿佛看到王夫南站在跟前,看穿她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想卖掉,为了钱就能把我的心随便扔掉,简直可恶。”
诶她果然是很可恶吗?
千缨忽摇摇她:“到底是谁捎来的呀?”
“十七郎。”许稷回过神,老实与她交代。
“怎么会是他呀?!”千缨惊讶之余却又更高兴:“不过他送来的就更不要犹豫啦,卖掉换米换酒吧!”
“你说的是。”许稷这样说着,却又犹豫起来,抱着那锦盒不松手:“可旁人所赠之物,卖了不好吧?再说我如今为官,严格来说这也算得上受赃,不若……还给他吧?”
千缨盯住她:“三郎,你不要骗我,你分明是想自己留着。快说你与十七郎怎么了,他为何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不是还很在意他的赠礼?”
许稷小步往后一退:“千缨……”
“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千缨叉腰逼人,“我知道他好看!可是!人不能被皮相蒙蔽双眼!他本质是很坏的!”
“绝对没有!”许稷对天发誓。
“当真没有?!”千缨霍地抓住她双肩,盯住她乌黑的眸子看了好久,发现其中没鬼这才松了手:“好像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