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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尔古特拿出一本小书,封面是古代的皮革,我拼命控制自己才没伸出手去拿它。
图尔古特轻轻打开书,首先给我们看前页和后面的空白,然后是中央的木刻——那个已经非常熟悉的造型:戴王冠的恶龙张开邪恶的翅膀,爪子里抓着的那面旗写着那个吓人的名字。
我打开随身带着的公文包,拿出自己的那本。图尔古特把两本书并列摆在桌上,我们两人比较各自收到的邪恶之礼。我们发现,两条龙一模一样,他的那一条铺满整页纸,形象也更为阴暗;我的色彩暗淡一些,但都一样,一模一样,连尾尖的那块斑点都一样,似乎那里的木刻在每次印刷时都沾了一点墨水。
海伦默默地俯下身去看。
“不可思议,”图尔古特终于喘着气说,“我绝没想到我还会看见第二本这样的书。”
“还听说了第三本,”我提醒他,“别忘了,这是我自己亲眼看到的第三本。罗西的那本也是一样的木刻画。”
他点点头。这时,挂着两串怪异的蒜头的门猛地打开,我们全都跳起来。
不过,进来的不是可怕的幽灵,而是一位小个子女士,她穿着绿衣,站在门口,满面笑容。这是图尔古特的妻子,我们都站起来迎接她。
“下午好,亲爱的,”图尔古特迅速把她拉进来,“这是我的朋友,我告诉过你的,从美国来的教授。”他殷勤地作了介绍,“我最怕老婆了,”他沾沾自喜地告诉我们,“她可是只母老虎。”
海伦比博拉夫人高出一大截,她朝两人微笑着。这两口子的确很可爱。
图尔古特呷着咖啡,一脸愉快的样子,“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亲爱的,”——转向他的妻子——‘我们在寻找一位失踪的教授,我要忙上几天了。”
“一位失踪的教授?”她面带微笑,平静地看着他,“好吧,不过我们得先吃饭。我希望你们在这里吃饭。”她转向海伦。
我不敢想我们还要吃东西,我小心地不去看海伦。
不过,海伦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很平常,“谢谢您,博拉夫人。您真好,不过我们得回旅馆去了,我们五点有个约会。”
他们隆重地把我们送出门外。
“我想,这是一桩幸福的婚姻,”我对海伦评论道,不过马上后悔了,因为她报之以惯有的一哼。
“来吧,美国佬,”她说,“我们还有新的活要干呢。”
要在以往,我会对她给我起诨名报以微笑,不过,这一次我却打了个寒颤,转过头去看她。在今天下午这次奇异的拜访结束后,我有了另一种想法,我一直压抑着没说出来。
我看着海伦,她转过来平视着我,她那坚强而美丽的面容和图尔古特家帘子后面的那张脸有某种相似之处,我心里一震。
第三十三章
开往佩皮尼昂的快车完全消失在银色的树林和村庄的屋顶后面,巴利晃了晃身子。“好啦,他在车上,我们不在。”
“是的,”我说。“我们在哪里,他非常清楚。”
“很快就不清楚了。”巴利朝售票窗口大步走去。
“要到明天早上才有到佩皮尼昂的火车,”售票员说。“到主要城市去的公共汽车明天下午才有。”
我哭也不是,气也不是,“巴利,我不能等到明天早上才搭车去佩皮尼昂!我们会失去太多的时间。”
“嗯,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巴利烦恼地说,“我问过了出租车、汽车、农用卡车、驴车、便车——你还要我做什么呢?”
我们一言不发地朝村里走去。我们在门口或花园里见到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发呆,好像中了邪一样。
我们来到一家农舍,一个女人走出来,在具有当地特色的围裙上揩着手。见到我们,她一点儿不奇怪。巴利说我是她妹妹,她愉快地微笑,即使我们没有行李,她也不问什么。
巴利问她是不是有两人房,她吸着气说,“有的,有的,”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们的房间就挨着花园,是这所房子里最老的部分。
巴利看了看我。“嗯,我知道你很生气,”他挑逗我说。“我让你避开近在咫尺的危险,你却满不在乎,后来有了些不便,却在乎起来了。”
他出言不逊,我气得一下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终于开了口,穿过石堆走开去。
“你难道还想留在火车上?”他问道,语气缓和了些。
“当然不想,”我别过脸,不去看他。“不过你和我一样清楚,我父亲可能已经到了圣马太。”
“可是,德拉库拉,不管他是谁,还没到那里。”
“他现在已经比我们快一天了,”我反驳道。
“首先,”巴利说。“我们并不知道是谁在车上,也许不是那个恶棍。按你父亲信里说的,他有自己的奴才,是吧?”
“如果那是他的一个奴才的话,”我说,“事情也许更糟糕,他本人也许已经在圣马太了。”
“或者,”巴利说,可他住了口。我知道他想说的是:“或者他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身边。”
“我们在哪里下车,已经够明显的了,”我替他把话说完。
“现在是谁出言不逊啊?”巴利从后面赶上我,很笨拙地搂住我的肩膀。
我知道,一直以来,他说的话至少表明他相信我父亲讲的故事。一直被压抑的泪水溢出眼眶,淌了下来。
“好了,”巴利说。
我把头依偎在他肩膀上,太阳和汗水把他的衬衫滋润得暖暖的。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他的肩,我们走回去,在农家院子里吃了一顿沉默的晚饭。
“到我房间来,”我们一回到旅馆,海伦就干干脆脆地跟我说,“听着,”她说,一边脱下手套,摘下帽子,“我在想一些事情。看来我们寻找罗西遇到了一个真正的障碍。”
我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刚才的半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着这个事。不过,图尔古特也许能在他的朋友们那里为我们找到一些材料。” 她摇摇头,“这如同大河捞针。”
“大海,”我毫无情趣地说道。
“大海捞针,”她修正道,“我一直在想,我们忽视了某些非常重要的消息来源。”
我瞪着她:“是什么?”
“我母亲,”她直截了当地说,“你在美国问起我有关她的情况时,你是对的。我一整天都在想着她,她早在你认识罗西之前就认识他了。自从她第一次告诉我他是我父亲以来,我就从来没有认真问过她关于他的情况,我只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个痛苦的话题。还有”——她叹了口气——“我妈妈文化水平不高。我想她没法告诉我罗西的研究情况。其实她去年就告诉过我,罗西相信德拉库拉是存在的,但我也没有过多追问她——我知道她很迷信。不过现在我在想,她是否知道一些情况,能帮助我们找到他。”
听了她开始的话,希望在我心中陡升,“不过我们怎么和她谈呢?我记得你说过她没有电话。”
“她是没有。”
“那——怎么办?”
海伦紧紧握住手套,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我们得去见她本人。她住在布达佩斯城外的一个小镇上。”
“什么?”现在轮到我烦恼了。
“哦,很简单嘛,我们只要跳上一列火车,带上你的匈牙利护照,和我的——哎呀——美国护照,顺道去和你的一位亲戚聊聊德拉库拉。”
出乎我意料之外,海伦笑了,“保罗,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嘛,”
我不得不笑起来,“好吧,”我说,“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发现你总会有主意的。”
“是的,我有。”她抚平手套,“实际上,我希望我的姨妈会有个计划。”
“你的姨妈?”
海伦望向窗外,看着对街老房子陈旧的泥灰,“她和我妈妈不一样,她有电话,我想我会打电话给她。”
“你是说,她可以让你妈妈来听电话,让她和我们谈吗?”
海伦呻吟一声,“哦,老天,你以为我们能在电话里谈论私事或者有争议的事吗?”
“对不起,”我说。
“不,我们要亲自到那里去。我姨妈会安排的。那样我们可以和我妈妈面对面地谈。而且”——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柔和——“见到我她们会很高兴的。那里离这里不是太远,我有两年没见到她们了。”
“好吧,”我说,“为了罗西,我愿去尝试所有的办法,虽然我很难想象拐弯抹角地溜进专制统治下的匈牙利。”
“啊,”海伦说,“这么说,要你溜进专制统治下的罗马尼亚是不是更难呢?”
这次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我终于说道,“这个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德拉库拉的坟确实不在伊斯坦布尔,那么它有可能在哪里呢?”
我们坐了一会儿,各自陷入了沉思,不过彼此想的不可能差得太远。
海伦动了动,“我去看看房东太太肯不肯让我们用楼下的电话,”她说,“我姨妈很快就要下班回家了,我想马上跟她通话。”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问道,“这毕竟和我也有关。”
“当然可以。”海伦戴上手套,我们下楼,在客厅里拦住房东太太,花了十分钟解释我们的意图。
海伦坐到客厅的椅子里,拨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一串号码,“响了,”她冲着我笑,那是美丽的、坦率的微笑,“我姨妈要讨厌这个了。”接着,她变得警觉起来,“伊娃?”她说,“埃琳娜!”
我仔细听,她肯定在说匈牙利语。在电话的另一头,她的姨妈似乎有千言万语。有时,海伦聚精会神地听,然后又突然插进那马蹄得得一般的奇声异调。
海伦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不过她突然抬头扫了我一眼,咧嘴一笑,胜利似地点点头,好像她的谈话结果令人满意。
“快说,海伦,”我又坐回到椅子上,咕哝道,“吊我胃口,急死我了。”
“是好消息,”她平静地说。
“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咧嘴笑了,“呃,在电话里我只能说这么多,我得显得非常正式。不过我告诉她我在伊斯坦布尔,正和一位同事进行一项学术研究,我们需要在布达佩斯待五天,好结束我们的研究。我解释说你是一位美国教授,我们在合作一篇论文。”
“是关于什么的?”我有点儿担心地问道。
“关于奥斯曼帝国占领期间欧洲的劳工关系。”
“挺好,不过我对此一无所知。”
“没关系,”海伦把一根绒毛从她那条干净的黑裙的膝盖上拂掉,“我可以跟你说说。”
“你真像你父亲。”她那副随和而有学问的样子让我一下想起了罗西,这句评论我脱口而出。
让我吃惊的是,海伦面露哀戚,只是说:‘这是个关于遗传战胜环境的有力观点。”她接着说:‘不管怎样,伊娃有点生气,特别是我告诉她你是个美国人,我知道她会生气的,当然,她也需要先生生气,这样在电话里才显得正常。”
“显得正常?”
“她得考虑她的工作和地位。不过她说会为我们作安排的。明天晚上我得再给她打电话。就这么多了。我姨妈非常聪明,肯定有办法。等我们有更多的消息后,我们就买从伊斯坦布尔到布达佩斯的往返票,也许是飞机票。”
我想着可能的开销,叹了口气。不过我只是说,“在我看来,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