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文祥亦有同感,然而他无法听从恭王的劝告。这天晚上仍旧谈得很多,从洋务到练兵,他没有一件事不关心,也没有一件事不认真。恭王不愿他过于劳神,一再催他回家,总算在四更天方始告辞。
第二天中午,军机大臣应约赴恭王的午宴。一年难得几天不进宫,恭王蓄意想逍遥自在一番,取出珍藏的书画碑帖,古墨名砚,同相赏鉴。无奈常朝虽辍,各衙门照常办事,军机大臣都有部院的本职,本衙门的司官纷纷携带公牍,赶到恭王府求见堂官,结果只有恭王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满目琳琅发愣。
好不容易才能把一大群司官打发走,肃客入席,喝着酒谈正事。恭王把跟文祥商定的办法说了一遍,作为兵部尚书的沈桂芬,首先表示赞成,但认为不必让黄翼升太过难堪,一切都等彭玉麟实地视察过了再作道理。
“那就让彭雪琴事毕进京,一切当面谈。”
于是两天以后,根据恭王的意思,拟了旨稿,面奏裁决,分别廷寄:“长江设立水师,前经曾国藩等议定营制,颇为周密,惟事属创举,沿江数千里,地段绵密,稍不加察,即恐各营员奉行故事,渐就懈弛。黄翼升责任专阃,无可旁贷,着随时加意查察,务使所属各营,恪守成规,勤加操练,以重江防。原任兵部侍郎彭玉麟,于长江水师一手经理,井井有条,情形最为熟悉,该侍郎前因患病回籍调理,并据奏称,到家后遇有紧要事件,或径赴江皖,会同料理,是该侍郎于长江水师,颇能引为己任。家居数载,病体谅已就痊,着湖南巡抚王文韶传知彭玉麟,即行前往江皖一带,将沿江水师各营,周历察看,与黄翼升妥筹整顿,简阅毕后,迅速来京陛见,面奏一切。并将启程日期,先行奏闻。”
这道上谕中,有意不说彭玉麟回衡阳补行守制的话,因为恭王对汉人把三年之丧看得那么重,毫无商量的余地,颇为头痛,深怕彭玉麟也要等服满才肯出山,所以干脆抹煞这件事。
上谕到江宁,正是轰轰烈烈在替曾国藩办丧事的时候,大树一倒,立刻就见颜色,想起荫覆之恩,湘军旧部,越发伤感。
曾国藩身后的哀荣,在清朝前无古人。禄位之高,勋业之隆,犹在其次,主要的是因为他的故吏门生遍天下。总督当中一个两广的瑞麟,巡抚当中一个云南的岑毓英,算是素无渊源,此外的封疆大吏无不当过曾国藩的部属,或者受过曾国藩的教,此时各派专差,携带联幛赙仪,兼程到江宁代致吊唁。
督抚的专差,第一个到江宁的是直隶总督李鸿章所派的督标中军副将史济源,送来一副挽联,二千两银子的赙仪。曾纪泽遵照遗命,收下挽联,不受赙仪。那副挽联,上联是“师事三十年,火尽薪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公然以曾国藩的衣钵传人自命,下联却不是门生的口气,“威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是为苍生惜斯人,占了宰相的身分。
但是,使曾国藩的家属幕僚,最感到欣慰的是陕甘总督左宗棠的那副挽联:“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开头那两句话,左宗棠因为用兵陕甘,曾国藩派刘松山帮他的忙,深为得力,老早就在奏折上说过,此时再用一次,加上“自愧不如元辅”六字,足见倾服之意。下联则解释过去不和,无非君子之争,不碍私交。大家认为左宗棠这样致意,曾国藩死而有灵,在九泉之下,亦当心许。
开吊的日子商量了好久。因为开过吊就是“出殡”,孝子扶柩还乡,得走水路,由水师的炮艇拖带,要等春水方盛时才能启行,同时全眷回湘,也有许多琐碎的家务要料理,所以定在四月十六。挽联素幛,从灵堂挂到东西辕门,只有一副不曾悬挂,那就是湘潭王辏г怂偷囊桓薄�
王辏г艘淮暮溃桓视谏砗笕搿度辶执坊颉段脑反罚奈耍ㄆ孀韵玻愿海晕梢灾顺赏醭砂浴U庖宦沸愿窈芘渌嗨车奈缚冢苑钪媳觯诮麾磷允氐脑途霾桓矣盟T永咳瞬牛ǹ植患埃蓝酝蹶'运落落寡合,而他亦一向是布衣傲王侯的气概,所以别人挽曾国藩,无不称颂备至,只有他深表惋惜。
惋惜的是曾国藩的相业与学术:“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戡定仅传方面略;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徵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这是说曾国藩,虽想学汉朝的霍光,明朝的张居正,可惜时世不同,际遇各异,只能做到底定东南,勋绩不过方面一隅,以宰相的职位,没有机会能象霍光、张居正那样,有继往开来,笼罩全局的相业。
下联是用的郑康成的典故,说曾国藩在经学方面的造诣,超过乾隆年间的纪昀和嘉庆年间的阮元,可惜象郑康成那样,因为“岁至龙蛇贤人嗟”,合当命终,来不及把他置在习礼堂上,残缺不全的书籍,重新整理,嘉惠后学。换句话说,曾国藩倘能晚死几年,必有一些经学方面的著作传留下来。就事论事,这才是真正的挽联,可是曾家及曾家的至亲好友,不是这么看法,认为王辏г擞镏杏写獭�
多数的看法是,王辏г顺致酃粒跫コ埃任尴嘁担治蘧酰颉叭恍唷钡牧⒐Α⒘⒀裕纫崖淇铡U馊绾问浅制街郏恳灿猩偈司醯谜飧蓖炝勐跎钪浚滴茏鳎恳源氪手手保氲鼻暗某∶娌怀疲槐愣嗨凳裁础�
于是就谈到这副挽联的处置了,当然不能退回,但也决不能悬挂,那就只有搁置,等开吊过后,与其他上千副的挽联,一起焚化。
开吊的时候,已在曾国藩死后两个多月,曾纪泽、纪鸿兄弟,哀痛稍杀,已能照常读书办事。而黄翼升却是忧伤特甚,一则感于曾国藩的提拔荫庇之恩;二则是担心着彭玉麟复起,一定会雷厉风行,令人难堪!所以日夕所希望的是,一向不喜欢做官的彭玉麟“坚卧不起”,那才是上上大吉。
※ ※ ※
黄翼升到底失望了,湖南巡抚王文韶奉到上谕,立即整肃衣冠,传轿下乡去拜彭玉麟。此人做官,有名的圆滑,揣摩人情世故,更为到家。如果是别人,他开口一定称“恭喜”,而对彭玉麟不同,一见了面便顿足说道:“雪翁,不知是谁多的嘴,不容你长伴梅花,逍遥自在了。”
“老公祖,”彭玉麟问道:“此话从何而起?”
“请看!”他把军机处的“廷寄”递了过去。
“原来如此!倒是避不掉的麻烦。”
一听这话,王文韶放心了,却还不敢催促,“春寒料峭,等天气回暖了再启程,也还不迟。”他说,“上头倚畀正深,少不得要严旨催问,归我来替云翁搪塞。”
“多谢盛情!”彭玉麟拱手答道,“即日启程,自然不必,但也不宜过迟,总在三月中动身,就请老公祖照此复奏好了。”
“是,是!我明天就拜折。”
“我要请教老公祖一事,”彭玉麟指着“廷寄”问,“我这趟简阅水师,是何身分?”
“那还用说,自然是钦差!”王文韶说,“简阅完毕,‘迅速来京陛见,面奏一切’,这就是钦差回京复命。所以过几天雪翁荣行,我照伺候钦差的规矩办理。”
“不敢,不敢,决不敢惊动老公祖。”彭玉麟又说,“朝命要我‘周历察看’,我从荆州开始,一个营、一个营看过去,如果一摆钦差的排场,那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话虽如此,朝廷的体制不可不顾。”
“不,不!”彭玉麟抢着说:“千万不必费心!饯别、送行那一套,完全用不着。这样吧,老公祖复奏,只说我定三月十六启程好了,或早或迟,差一两天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也不到署里来辞行了。”
听这一说,王文韶落得省事,但口中还说了许多客气话。告辞回城,又具了一个请柬请彭玉麟吃饭,帖子只发一份,没有陪客。厨子听得消息,到上房来请示,请多少客,备什么菜?王文韶回答,一概不用。果然,彭玉麟回信恳辞,这桌客也就用不着请了。
到了三月十六,彭玉麟如期动身,一只小船,一个奚童,另外是两名一直追随左右,已保到都司的亲信卫士。
一叶轻舟,沿湘江北上,恰遇薰风早至,风足帆饱,渡过万顷波涛的洞庭湖,很顺利地到了“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岳阳。
岳阳是湘军水师发轫之地,襟江带湖,形势冲要,城北八里的城陵矶,为洞庭湖汇合湘、资、沅、澧四水,注入长江之处,市镇虽小,极其热闹。彭玉麟悄悄到了这里,带着个小书童上岸,找了家茶馆,挑了当门的桌子,坐下喝茶。看他穿一件半新旧灰布夹袍,持一根湘妃竹的旱烟袋,样子象个三家村的老学究,谁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彭玉麟希望的就是如此,他是学他的本家,“彭公案”中三河知县彭朋微服私访的故事。黄翼升的辖区,自湖北荆州到江苏崇明,全长五千余里,下分六泛,设总兵五员,如果要“周历简阅”,颇费时日。彭玉麟心里是这样在想,如果由岳阳往西,自荆州从头开始视察,一去一来,又要耽搁,不能早早赶到江宁。因此作了这样一个打算,在岳阳微服私访,打听打听荆州水师的情形,倘或口碑不坏,那就暂且放过,扬帆东去。否则,破费工夫也就无可奈何了。
坐到日将正中,还不曾听到些什么,正待起身回船,只见行人纷纷走避,接着便听见马蹄声、脚步声,仿佛如春蚕食叶一般。彭玉麟抬头一望,一乘八抬大轿,轿前顶马,轿后小队,四名红、蓝顶子的武官扶着轿杠,缓缓而来,仪从好不煊赫!
莫非是湖广总督李瀚章出巡到岳阳?彭玉麟正在踌躇,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免得为李瀚章在轿中看到,识破行踪,诸多不便,而一个念头不曾转完,已看透了底蕴,士兵穿的是水师的“号褂子”,那么,除了黄翼升,还有什么人有此威风?
他料得不错,八抬大轿中端然而坐,顾盼自喜的正是黄翼升。他自从得到彭玉麟复出的消息,立即从江宁动身,溯江西上,一则是要预先告诫沿江各泛水师官兵,船破了的该修;吃了空额的,设法补足;纪律太坏的,稍微收敛些;训练不足的,临时抱一抱佛脚。二则是曾国藩的灵柩,由炮艇拖带回湖南,沿路接应护送,正好顺便亲自部署一番。就这样,趁一帆东风,在三天前就到了岳阳,正派专差南下,去打听彭玉麟的行踪。
专差未回,想不到无意相遇。黄翼升赶紧吩咐停下,出了轿子,疾趋而前。茶店里的茶客,茶店外的行人,无不诧异,不知道这位红顶花翎的一品大官,要干些什么?
“宫保!你老那一天到的?”黄翼升一面说,一面按属下的规矩,当街便替彭玉麟请安。
这一下四周的闲人,越发惊愕不止!猜不透这个乡下土老儿是何身分?彭玉麟对黄翼升的排场,大为不满,但看千目所视,就不为黄翼升留面子,也要为朝廷留体统,所以客气一句:“请起来,请起来!”
“是!”黄翼升站起身来,向那四名武官吆喝:“来啊!扶彭大人上轿!”
“不必!”彭玉麟从袖子里掏出二十文制钱,会了茶帐,起身就走。
黄翼升知道彭玉麟的脾气,不敢固劝,只好用征询的语气说:“宫保想来住在船上?且先请到我那里歇一歇脚,我派人到船上去取行李。”
“你的公馆打在那里?”彭玉麟站住脚问。
“一个姓吴的绅士家。”
听得这一声,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