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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t when that loving face is turned from me.
Low falls the tide, and the grim rocks appear.
And earth’s dim coast-line seems a thing to fear.
You are the moon, dear one, and I’m the sea.②
轮船到上海了,他在船上,精神上很能抵敌肉体上的不安。到了岸上,他欣喜地去望了几个朋友。晚上,他无意之间,踱到闸北的R路。他走到银光里的前面,站住了。又绕来绕去的经过了几次,他像看见Y女士的黑影,伫立在银光里的胡同里,像在怨恨他;于是急急回到旅馆去。
他在上海接触了二三天污浊的空气,回到家里病了。
十三
秦舟回到家里,发了几次寒热病,精神疲乏极了,有时到野外去散步。那时涟秋也回家了,他便与涟秋时时谈些心事;觉得家里有点寂寞,便住到涟秋的家里。
一间高旷而狭长的屋子,靠窗有两座榻,秦舟与涟秋对床睡了,还说不尽许多的话。微小的灯光,静悄悄地听着。
“舟弟,你知道吗?H小姐快要嫁了;十月十日结婚,还有二个月了。”
“嫁给谁呢?”他发问到这里,颤栗得不成样子了。
“嫁给南乡的F君。”
“可不是在县署里当书记的吗?”
“不差,你相识的罢!”
“我和他见过一面,他是一位很漂亮的少年,H小姐一定得意的。”
“这是她的母亲的主意,她并不见有意于F君呢!”
“唉!……”
“实在她等待你呢!”
“涟哥哥,你再不要提起那种话了,我的心儿痛极了。”
“那也没有法子想,我是怪你的自己不好。你前年在上海逛窑子时,H小姐的母亲听得后,对于你也淡的了。”
“涟哥哥,我是现在变了一个半身不遂的人,不愿意H小姐跟我受累;我很愿意H小姐和F君的爱好,得到无量的幸福。”
“舟弟,你今年二十一岁,正是有为的时代;何必为了这件事自咒自怨呢!”
“不,你不知道我的心儿呢!”
秦舟在床上转侧不安,不愿意把哭的声音送到涟秋的耳朵,用一条单被掩住他的面,使他不出声音。
H小姐的住家,和涟秋的家离开不远。有一天,秦舟去看朋友,务必经过她的门前,远远地见H小姐立在门前。他想回去,而H小姐看见了。他不住的颤动地走过去,料H小姐回避他的,可是她也不避。秦舟低倒头想:“招呼的好呢?不招呼的好?”便假装不见,走过她的门前。可奈朋友不在家里,他退回来,H小姐依旧立在门前。
“舟叔叔,你哪时候回来的?”
“噢!H姊姊我没有见你,恕我!我是回来十多天了。”他不好意思的站住了回答她。
“进来请坐一歇罢!”
“谢你,我还有人等着呢!你的妈妈很好吗?”
“谢你,她很好。”
“那末我去了,再会罢!”
他看H小姐长得又大了,素朴的服装,宛然一位未来的,治家有序的贤妇。
他从涟秋的家里回家,弯过鸭舌坞,他走不前了;这是他的母的墓地。夕阳在山,柳树的影儿增长数倍,横卧在地上;黑苍苍的砖坑,经风雨的剥蚀,似乎数百年的古物了。他对了砖坑,洒出许多眼泪。
“母亲啊!你望我读书成名,我竟违背了你教训了。你抚育我到这地位,我但使你失望;料你不会瞑目呢!像我这样的儿子,还活在世界上做什么,你快来领我去罢。”他挥着眼泪,对砖坑说了,听得有招呼他:
“舟弟,你真有孝心,你的母亲在天上,何等快乐!你何必悲伤?天晚了,快回去罢!”一位邻妇在田间种作,望见他在墓前挥泪,特地来安慰他。
他回到家里一个月多了,有一天在书室里,他的父亲掩了佛经,支颐而坐;他的嫡母站在旁边。他的弟弟在帮他整理书籍行装。
“明年早点儿回来!”嫡母说。
“我不想回来,日本山水很好,明年暑假想去旅行。”他回答。
“你明年回来罢!你的父母年纪老了,你还想不到吗?”他的父亲说。“
哥哥明年早点回来,我要你教英文。”他的弟弟说。
“我在外边也很舒服,无庸你们的挂念。”他说。
“还说舒服!日本饭菜,二条生鱼,三片萝卜。你要回来,我望着的呢!”他的嫡母说。
“父母对你说话不差的。你想旅行要紧?还是望父母要紧?”他的父亲说。
“哥哥不回来,我要哭哩!”他的弟弟说。
他离家二年,回来后,家人待他像亲戚一样。但是不到二个月,他又预备回东京了。这便是他和家人分别的一天,涟秋伴他到上海搭上轮船,半夜里从吴淞出口了。
他的病还没有全好,上船后受了风浪,又复发作,时发时愈;路上虽感到无限的苦痛,也算勉强到东京了。
银杏之果银杏之果(8)
十四
秦舟回到东京仍住在白山植物园的后面一家小楼上。他到学校里去上了几天功课,他的病又发作了。医生说他是疟疾,一种流行感冒。他想医生不能知道他疟疾之外,别有所病呢!这是自病自得知了。他天天裹了绒毡躺在席子上;高兴的时候,抽出几本爱读的书乱读一阵,或翻出图集碑版鉴赏一下;不高兴的时候,闭了眼儿,听窗外秋天的雨声。
病里的光阴,他这样一天一天地度过去。他想再没有知心的爱人,送给药来了。买来的药包上,只有某某制药会社,再也寻不到Heart一个字了。而Y女士的影子,立刻现到他的眼前。
“你没有罪,我引诱你的;这是我一个人的罪!我无面再见你了,我可杀!可杀!”
他自言自语了一回,他又翻开图集碑版,抽出爱读的书,翻来覆去,精神上不安到极点了。
“老朋友们,你们快来救我,不要使我回想到从前;从前的我死了,现在的我是另外一个了。”
没有朋友在他的旁边,只有图集碑版书籍是他的老朋友;他读书读图,当和朋友闲谈一般的。
他再不愿回想从前,可巧得至青年会的报告书说:十月十日民国十年的国庆纪念,行怎样的典礼。他屈指一算,还有三天,便是H小姐和F君结婚,也剩三天了。他又回想到十年前与H小姐初恋的时代,一五一十,算到现在失恋的时代。
“国恩家庆!祝祖国平和!祝H小姐与F君幸福!”
十月十日的一天,他不能出门,口里念着这三句话,想象到H小姐与F君结婚盛况,宾客的欢呼,当局者的愉快;又想到结婚后的家庭生活,他很愿意天天为他们祝福。
十月十日过了,他的病还没有好,天天念着替H小姐与F君祝福的话。有一天晚上,他读Carlyle的《许勒的生涯》,Life of Schiller,当一七八七年,许勒旅行到Rudols tadt,由一位同学介绍访问Lengefeld主妇,是他的同学的亲戚。Lengefeld主妇有位次女,年二十一岁,真挚多情,又是诗画的爱好者。山林的僻处,有这样可爱的天使,许勒何等的惊喜!这位次女早年失父,恋人身隶军籍,久久不得音信,遇见许勒也是一个失恋者,便发生恋爱了。次年许勒想到结婚的事情,他说:
That shares our sorrows and our joys, that responds to our feelngs, that moulds herself so pliantly, so closely to our humours; repsing on becalm and warm affection, to relax our spirit from a thousand distractions, a thousand wild wishes and tumultuous passions; to dream away all the bitterness of fortune, in the bosom of domestic enjoyment; this is the true delight of life.①
秦舟将这段话抄到日记上,注了二句说:“人生的真趣(the true delight of life)啊!我早失掉了!祝H小姐和F君得到人生的真趣。”他又将《许勒的生涯》读下,读到许勒与Lengefeld的次女结婚后,与爱人的生活,似乎Carlyle替H小姐和F君写照;字里行间,都露齿地嘲笑他,他再没有心绪读下了。
一位朋友来望他的病,送给他一本Storm的《茵梦湖》(Immensee),教他消遣消遣。他一页页地读下,不住的挥出眼泪。他便随手用铅笔将Elisabeth改做“H小姐”,将Reinhard改做“秦舟”,将Erich改做“F君”,他又联想到从前读过英国大诗人Tennyson的一本牧歌叫做《意奴克亚亭》(Enoch Arden)也从书堆中翻出了,将Annie改做“H小姐”将Philip改做“F君”将Enoch改做“秦舟”。
“唉,东方没有Storm,也没有Tennyson,谁把我的心事,做成了小说,做成了诗!我将主人公改换了罢!也许可以安慰我呢!”
他改了后,似乎很叹息遇不到这二位大作家,替他做成小说做成诗,使世界上的人读了,发生同情来怜悯他。他以后读这二部著作,不读著者所定主人公的名氏,读自己改换的名氏了。他的病好了后,他来来往往,总是带着这二部著作,无论在公园,在朋友的客室,郊外的路上,翻开来少至读二三句,多至二三页;行间划了许多红铅笔的痕迹,他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西洋早有过了;不妨在东方开其例端,待东方未来的作家,写出他的心事。
他病后心气很和平,每天早上六时起身,临《龙颜碑》大字六十个,临Y女士所爱的《高湛墓志》寸楷一百个;然后上学。归后又读些爱好的名诗;兴致高的时候,画几张写意画;星期日带了一枝Conte(炭精画笔),一块面包,一本Sketch Book,走到郊外去写风景人物。断绝朋友的应酬,辞去同乡会的职务,他觉得心无挂碍,身体也一天天地增健了;或者以后长在宁静的生涯中,可度过岁月,也不得而知了。
十五
他近来过这宁静的生涯,若有意若无意,很想努力做去,总为了失去了侣伴,孑然一身,徒然向上。
一九二二年的春天,学校放假了。K府有位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