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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和你到外边去玩。……”他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便如睡非睡的沉默着。谈甘觉得没意思了,也退出去。
过了两天,他的病越发厉害了;他的夫人在外室调药剂。谈甘坐在他的床前看护他,谈甘靠在床架上看书,时时注望他的面颜;他醒过来看见谈甘,便又兴奋起来;想要爬起来,可是没有力量。谈甘止住了他,他睁着眼儿,落下几点眼泪,摇摇头对谈甘说:
“朋友,这回我不会好了。如其我死了,你赶速想法与迈贞实现事实,我在阴间还会帮助你们:若是她为别人得去,我要化为厉鬼,弄得这一个人不死不活的受活地狱。朋友!你别要忘记呢。”他说后又像清醒了一些。
“不要紧的,你安心养病罢!无论如何我总听你的话。……”谈甘没有答完,他又昏昏阵阵地说乱话了;他的话也听不懂,只是模糊中带着“迈贞”的名字。
又过了两天,谈甘到纪恺的家里去望他,觉得他的病更厉害了;谈甘叫他,他停了瞳子凝望,已昏迷不省人事。他的夫人坐在旁边流泪,把一张破纸,递给谈甘说:
“请谈先生看一看……他昨天夜里写的……写的甚么?”谈甘接了看下:
“迈姊:我的运命正是你所畏惧的百足之虫,我现在死了,可是还没有僵。我所等待的,要你在我冰冷的脸上,给我一个热烈的吻,那末我便安全地僵去。我所请求你的,我想你或也愿意的罢!谈君是我的好朋友,我和他是一体的;将来你与他成了事实,也可说是我的幸福;有他我虽死如不死,我这请求你的,谅他也不会阻止的罢。——啊,末日临到我身上了,我只渴望着最后的温慰。纪恺上”
这些话写在纸上,字迹潦草,谈甘认了半天才得看完;脸色苍白,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勉强把这信折袋起来,回出去,想到迈贞家里商量。待他跨出门口,忽然纪恺夫人的哭声发作了;大约纪恺在这时物化了。
(民国)11年12月3日稿
壁画牺牲
四月十九日——这一天我从T京回到上海,轮船,早上到汇山码头的;我和同行的一位C君就上岸,雇了车子,到城内C君的家里。身体疲乏极了,又是急急要去望迈贞,C君猜到我意思,时时和我开玩笑,我心里只是有种惶恐的欢喜。
我没有回来的以前,迈贞来信说:病得很利害,恐没希望了;如果真的不起,教我到墓上去一哭,不情愿也罢。她这样说,弄得我麻木不成样子。其后我决定她有意吓我,因为平时他有这么做的。此刻我觉万分难受,如果真的物故了,教我怎样!……
下午五点钟光景,我怀着一腔热忱,到她家里;看见她的背景,饥兽般的喊道:“迈贞!”她回过头来,淡淡的答了一声;端了一杯茶,敬了一枝纸烟,说了些平凡的话,再没有话了。我心里奇怪起来,分别了两个多月,哪会变得这样快的;或者别久再见说不定有这种情形的。可是这种情形,使人难受到极点了;我觉得今天大失所望,便辞别她出来。
当夜我到吴淞去望纪恺,他这几天正望我回国。他看见我开头就问:“迈贞见过了吗?”我一句答不出来,只是催促他到野外去散步。
我们俩沿着温藻浜走去,两三处封闭的纱厂,荒凉岑寂,像罗马遗下中世纪的。Basilicas。明月照在我们的前路,我就把这种情形告诉了他,他只是笑个不止。我心里异常焦急,他才说出:迈贞在我回来的以前,得到我一封绝交书,所以她恨我到这个地步。我自问没有写过这封信,听说她坚执着有的,并可公之大众;这事奇怪极了!
纪恺又说:自从我那天去后,不久迈贞便到吴淞来看纪恺,纪恺感激到无可言语了;于是死灰复燃,他们俩的感情一天一天的浓厚了。啊,啊!二个月前我动身的前夜,住在A旅馆,纪恺也在,迈贞在旅馆里守了一夜;依依惜别的一种情状,还在眼前,这是同行的C君所羡慕不过的。我在那天早上动身后,哪会想到有今天呢!虽然,我和纪恺是最知交的朋友,在这一点上我嫉妒他吗?不,最先迈贞和纪恺要好,纪恺为了别有难言之隐,就一肩卸到我身上;迈贞很聪明的,也明白其中的原委,体谅纪恺,于是和我要好;他的父母也很欢喜我,一年以来我和她的历史上,处处相关的。如今……
我再不能想下了,纪恺说:或者还可挽回呢!我们谈这件事到夜半,才回到纪恺家里,胡思乱想,一夜没有睡觉。
四月二十日——我身体大不舒服,住在A旅馆里,半身裹在被窝里,半身靠在床架;灯光红赤赤充满室中。纪恺和C君都在这里,依旧二个多月前我动身时的光景,只是迈贞不在;我心里懊丧烦闷失望,一切难以形容的苦痛,都聚拢来了。
纪恺打电话去喊迈贞,她不愿意来;他又亲自到她家里去,听说被她的母亲怂恿了,才和纪恺同来。她看见我只是招呼了一声,她随便和纪恺C君闲谈,好像不大起劲。这时我恨不得立刻跪在迈贞的前面,把我性儿剖给她看看,撤去我们二人之间的薄幕。他们三人在这儿晚饭,我是知觉一半失掉了,如饿非饿,如饱非饱;纪恺C君都教我同膳,我只是痴望着迈贞的背影,愈望愈觉得玄妙不可思议。啊啊!去年同到P城去,她这纤细的身子,我擎着双手抱她下月台的。同到S城去,在马车里她这轻盈的身子,坐在我身上的。现今我不怪别的,只怪我的一双手,徒然操纵自如,而再不能抱她。我的身体徒然蠕蠕匍匐,而再不能载她了。
他们晚饭罢了,迈贞留下的一半纸包鸽,问谁要吃?我忙跃下去,尝她留下的残羹。这时我像饥荒极了,鼓动了奋勇,一口吞下,觉得有种起死回生的异味。但是她的神情大不高兴,以前呢,一种菜物时时同食的,现在只好怪我的嘴巴不争气了。
迈贞临走时,教纪恺到她家里去玩;啊,这话何等刺我的心啊!C君深明我们二人的历史,今天看到这种情形,时时发着寒颤,代我忧郁。他等迈贞去后,握持了两拳,在地板上愤愤地踏了几脚;反而我去安慰他呢。
四月二十五日——我不好意思跨进迈贞的门口;也不想跨进她的门口;我并非有所怨她恨她,我不愿意她对着我,发出憎恶之情损失她的高贵的精神。可是纪恺约我到她家里叙会,我只好厚着脸皮,把悲痛敛抑到心体里去一次。
我到她的家里,等在客室,纪恺在左侧的书室里和迈贞讲话。仆人去报告后,我在眼角里窥见迈贞在推出纪恺,忙的把书室的门关住了。我虽是和纪恺在客室里讲话,心里想到那间书室里有座沙发,也会做过我的专利品;写字桌上,也会装着我的照片;现今我望之渺渺乎如蓬山的了。
当夜我回到朋友的寓里,熄了灯光,躺在床上,只觉二眼发热,烘烘地涌出许多眼泪。便又起身,开了电灯,写了一封信给她说:
迈弟:(我最后称呼你弟)我自恨这次到东,不死在海里依旧回到故国;故国本来没有我的立足地了,我以为还有个你,我就怀着十二分的热情来见你;料不到适足以增你的憎恶我厌恨我的情致。
你对别人说:我有封信和你绝交,那是上有青天,下有大地,我可以立誓没有写过的。你误会了!朋友之间若是有了误会,有了疑虑,结果务必背道而驰的。我决不怪你怨你,我只怪怨我的运命。
总之我你认识了到今,我一点没有待差你的地方;即使有时我发着神经病来苦缠你,现时我在忏悔,并且望你宥恕我那种出乎万不得已的压迫。我并非要故来苦扰你呀。
以后我再不好意思来见你的面了!但望你憎恶我更深,厌恨我更深;我呢,依旧爱你,莫要你些微的酬报。……
五月四日——从前几天写了一信给迈贞后,我打定主意不去看迈贞了。可是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的,她的父母晓得了这件事情,责偏她不情理;于是她也想会我一次。今天纪恺在Y菜馆里当做东道主,请我和迈贞,C君也来的;在这里午膳后,我们又到半淞园玩了半天。
我的一切勇气都消沉去了,但是心涡里却发着咆哮;想要去亲近她,总是畏缩地莫敢前进,她虽是时时和我殷勤,我看她的神色之间似乎出于勉强的。她应该对我的一切好意,一切柔情,如今都移交于纪恺了。我与她,总觉得中间横着一条小小的河流,可是跳跃不过的;又没有桥梁使两岸可以交通,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情形,教我如何忍受呢!
我们从半淞园出来分手后,晚上我又遇见纪恺,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我一见了他像父兄似的依恋他。我强求他到A旅馆去同住,对床夜话的习惯又在这里再现了;我只是把我们俩的谈话记在这里。
“纪恺,我今天会见她我觉得比不会见都痛苦。她对于我的一种气度,多么勉强,多么不自然呢!她也明白我为了她罹了忧郁病似的,露出无力与不振作的神情。于是她发出一些慈悲心来安慰我,可是完全情面上的事。
“朋友,什么叫做慈悲;反一面说就是假人情,她虽然不愿意做假人情,然而有种势力压迫她要做出假人情呢。与其在这假人情里周旋,毋宁不要会面了罢!其实我何必要会见她,我一闭目间就是会见她。”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要刻意恢复你们的旧情。但是在于有种不可能的情形罢!
“现在你还没达到失恋的地位,在这如绝非绝之间,你已痛彻肝肾;那末到了正式决绝的时候,你那多情的生性,如何结束我可以预料的。所以我很愿意恢复你们的旧情。
“朋友啊,如其你有诚意要恢复,我可以为你牺牲。”
“你呢,怎样?”
“我横竖先前介绍给你的,只是你去后,她的感情的全部到我这里来了。究竟不是圣人不是木石,我的初意于此消失了。
“我有忍心回到我的初意,可是我要接受比你更深的一切痛苦呢!”
“我未始不想恢复,一方面我也不愿意你受像我那样的痛苦。譬如你真的忍心回到你的初意了,你去设法恢复她和我的旧情,然而她不愿意恢复,可不是于我也无补于你也无补,终于两败俱伤。”
“你的话多少有点意思,但是天下事莫有固定的,昨天不知今天,今天不知明天呢。”
“我横竖到这样的地步了,你千万莫要为我牺牲。本来我们常常说的:我得了她也可说是你的光荣,你得了她也可说是我的光荣;朋友,莫使她两败俱伤。”
“还有一种秘密,你是不明白的;她因为和你相爱过的,在这爱的路程上你们太急进了,于是有这种结果。她现在恨你厌你,就是爱你;也可说是从回想而来的羞耻。如其她不爱你,也不必恨你厌你了。
“她的秘密我窥见的了,在这一点上想来,我是牺牲的好。然而我终竟没有牺牲的勇气。”
“她还爱我吗!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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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日——这几天梦里时时和迈贞在一堆儿玩,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