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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第8期 … 每期一星
李梦吟
当我匆匆赶到医院时,沈泓已经站在熠熠的床前了。我冲他点了点头,也走到熠熠床边。
熠熠躺在病床上,一如往昔的美丽。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枕边,脸庞仍红润可爱,长长的睫毛轻阖着眼帘,就如同只是熟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望了一眼沈泓。
“她……”沈泓轻声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一切生理机能都正常,就好像是睡着了,可是没有人能叫醒她。”
“叫不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两天前。这两天,她只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我叹了口气,望了望熠熠。若不是四周洁白的环境,若不是墙上的电子时钟明白显示的时间——2001年11月1日,我真以为自己到了那个美丽的童话《睡美人》的时代哩。
“不知能使她醒来的王子是谁?”站在一旁的沈泓突然说。我不由和他对视一笑,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医生怎么说?”
“那帮庸医,还会说什么!‘病因不明,尚需留院察看’。察看察看,熠熠可是不吃不喝,哪受得了啊!”沈泓一脸激愤。呵,他还是五年前的老样子,一点也没变。想到这里,我悲伤的心情稍微有所缓解。
可是熠熠,你知道现实的世界中还有我,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人,盼望着你醒来,盼望着听到你的笑声么?你为什么长眠不醒呢?
电子时钟还在一秒一秒地跳动着,每跳一下,就意味着熠熠离死神又近了一步。沈泓说得对,光靠营养液,又能维持多久呢?
我凝视着熠熠恬静的脸,真的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我想说的话呢?现在,还有机会吗?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沈泓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说:“出去走走吧,咱们有多久没见了,五年?”
街对面的小酒馆使我想起了高中毕业的那个夜晚,我和沈泓毕生头一次喝酒并且喝醉了。熠熠脸色苍白地找到我们,着急地说告别晚会开始好久了你们怎么跑这儿闹来了?我说沈泓要走了来给他送别吧。
熠熠站在我们面前没说话,我这辈子头一次话这么多地说个不停:沈泓你这样的天才就应该闯一闯,以后的天下就是你这种人的。
沈泓的舌头也不太好使,他淡淡地笑着说江涧你才有才华呢,考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系——心理系。他的眼中现出一丝遗憾,大约是为自己不该有的失误而悲哀。
“熠熠,你坐这儿喝点果汁。”沈泓大声招呼招待拿杯果汁,
“毕竟咱们从小玩到大,以后就各奔东西了。”
我实在记不起后来三个人怎么到了学校操场的草坪上,谁也没去参加告别会。我们边喝果汁边数星星,几乎无语坐到天亮。
那以后我只见过沈泓一次,那是大二时他把他的有关计算机的书全都给了我,说他不再念大学了,然后他就失踪了。
熠熠考上南方一所大学艺术系,我们并不经常联系。后来她回到这个城市,以画油画为生。我们仍像以前一样,是淡淡的朋友。
酒杯和瓶口碰撞的声音使我从回忆中惊醒,我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沈泓,他几乎没怎么变,一副落魄的穷学生样。
“沈泓,你到底在干什么?一下子杳无音信,发给你的电子邮件都退回来了。”
“我改行了。”他盯着自己的双手看,然而并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
我只好也沉默着。若不是熠熠的病,真不知是否还能见到他。可是熠熠,她到底怎么了?我的思路又回到熠熠身上。我知道历史上曾经有人因为疲惫过度而连续熟睡三天不醒,可是并没有官方记录。况且,熠熠做的工作也不会使她“疲惫过度”呀!
沈泓又给我倒了一杯酒,我没有心思喝。沈泓说:“干着急也没用,我们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看熠熠。”
于是我们分手了。我回到自己的寓所,沈泓则开车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是一个还算成功的心理医生,所以每天经预约前来进行心理咨询和治疗的人不少。自从熠熠生病,我修改了网络上的自动预约程序,以便自己提前下班一个小时。
每天,我带一些新鲜的花朵来插熠熠床前的花瓶。熠熠仍静静地熟睡着,一如往昔的美丽。只是,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脸色由红润转为苍白。
我心急如焚。
我并不常见沈泓,护士小姐说他有时中午来,在熠熠床前静坐。
回到家,我就打开电脑,给自己放了长假。正在这时,扬声器响起了几声蜂鸣,表示有我的电子邮件。
我打开信件;发信人处写着“SHH@RT”,这一定是沈泓。我熟悉他邮件的风格,一定是利用附带的程序霸道地玩个什么花样,使不了解的人以为自己遇上了邮件炸弹。果然,我的屏幕在被以悲惨的撕裂方式清屏后,几行醒目的文字出现了:“童话中的女孩可以沉睡千年不醒;现实中的花朵却会枯萎凋零。我们要救熠熠。”
我刚想用以往的方法回信,突然发现光标在屏幕上怪异地闪烁不停。还有什么花样吗?我试探着敲了几个字符,屏幕又清掉了,我打的字出现在屏幕上方:“当然。可是我们怎么救熠熠?”
立刻,一行字符行云流水般地出现在我的屏幕下方:“你是医生,你有办法吗?”
“沈泓!”我惊讶地大叫了一声,在键盘上敲击,“你在哪儿?”
“在你面前。”
我知道,他八成是在网络上跟踪了我,并且现在就坐在他的电脑前和我通话。
“你的技术没有荒废嘛!”
“谁说我荒废了技术?”
我知道现在不是和他斗嘴的时候,于是说:“你总不会用计算机技术来救熠熠吧?”
“那个自然。救熠熠的是你,你是心理医生。”
“熠熠只是熟睡不醒……”我不知如何写下去了。
“一切生理机能都正常的人会昏睡不醒?而且,也没有查出任何细菌感染……”
“你是说——”
“你不觉得,熠熠其实并没病吗?”
“是啊,就是睡了。”
“江涧!我没开玩笑。我是指,也许是一种心理因素使她这样的。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在现实中有解决不了的烦恼,或是有什么难题,他会怎么办?”
“有些人会积极地去解决,有些人则会逃避。”
“逃避!对了。如果在现实中有障碍,有艰难险阻,有很多人会在梦中逃避现实,我就是。我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去睡觉。如果梦中比现实中美好得多,在梦中一切难题都会得到解决,干什么还要回到烦人的现实中来呢?”
“你是说,熠熠遇到了什么困难?”
“你不觉得这也是自闭症的一种吗?熠熠是个女孩,也许她比别人更容易受到伤害。”
“可是她在昏睡,我们无法验证一切。其实我也想到过心理因素,但是你知道,我必须和患者交流,这是我的工作方式。”
“这我可以解决。”
还是那个小酒馆。沈泓严肃地坐在我面前,完全没有了往日颓废的表情。
“我可以让你和熠熠交流。”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他舔了舔嘴唇,又说:“江涧,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在研究什么吗?事实上我参与了研究物体的远距离传输。曾经在科幻小说中才有的事——一按电钮,一个人或一堆土豆就被传送到了几千公里以外,现在已经不再是幻想了。”
“你们成功了?”
“还没有完全成功,主要是……主要是人的实验,传输成功率不是很高。”
“这和熠熠……”
“传输的基本原理是将物体分解成粒子流,这些粒子流可以达到很高的速度。如果达到了光速,就可以穿越空间以至时间。”
“你的意思是叫我……”我有些明白了。
“是。”他坚定地看着我,“理论上高速粒子流当然也可以穿越一切物质,进入人的思维。如果成功的话,你就可以进入熠熠的梦境。当然,梦境只是一个比喻。梦也是一种意识,这一点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那样,我就可以查看她的思维?难道不会发生排异?”我问。多年的心理学研究更使我倾向于哲学这类人文学科,什么粒子呀、光速呀对我来说反而陌生了。
“当一个人以粒子流的形式存在时,严格地说,他只是一团能量,并不存在实体,所以,不会有排异发生。而且,熠熠的思维会把这条意识流看作她自己的,你的意识就可以融入她的意识了。”
我注意到沈泓用了“实体”这个概念。
“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和昏睡不醒的熠熠交流,也只有这样,才能进入一个封闭的世界。而且,要打开熠熠封闭的心灵,只有靠一位能替人排忧解难的心理学家。只是……只是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沈泓低着头说。
“这有什么!”我抓住沈泓消瘦的肩膀,“只要能救熠熠。”
沈泓的实验室在郊外一片偏僻的树林里,那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四周稀疏地种着一些白桦,枝头有鸟儿在歌唱。
“熠熠最喜欢大自然的美景。”沈泓面色阴郁地说。
我把熠熠从沈泓的车上抱下来。她静静地、呼吸沉稳地睡着,面色苍白而宁静。由于医疗手段宣告无能为力,她已经无须住院,只在必要的时候通过静脉注射营养液。
沈泓用沉重而深邃的眼神望着熠熠:“如果成功,带她出去散散心吧,江涧。”
我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感觉脖子有些僵硬。
沈泓的实验室不算太大,靠门左边摆了一排大型计算机的主机,角落里则放着一部封闭的仪器,颇像切除脑瘤用的γ射线发射器。右边则是一排写字台和一把转椅,写字台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些资料和一台工作钻。窗口,临时放了一张床,那是给熠熠准备的。
我把熠熠放在床上,发现从窗口望出去景色很好。
沈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说:“江涧,你再考虑一下吧。如果失败,对熠熠来说虽然没有什么,但是你……”
“就会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吗?”
沈泓点了点头,说:“这是最好的可能。”
“没什么,”我苦笑了一下,说,“我信任你。”
沈泓怔怔地望着我,好久,才说:“好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运作方法。把人体拆散再组合起来需要收集大量数据并对其进行分析处理,那台大型计算机就是派这用场的。墙角那台大家伙用来收集数据,并且加载能量使人体粒子化。粒子流的去向和收集由计算机控制的偏转磁场来控制,接收处在隔壁,接收装置与这个一模一样。我只对整套设备做了一点改动,那就是将我的计算机并入了处理数据的大型机,这样,我将更有效地控制整个过程,引导你进入熠熠的思维,并给你必要的指示。”
“我……进去了以后,我们还能联系?”
“尽力吧,毕竟那是没有人进去过的世界,你是第一个。想像一下,进入别人的意识世界!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沈泓望着远方的白桦。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