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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打狗队进城的第一天,就被两条狼咬了一口。
阜成门外的护城河边有一道窄窄的河堤,河堤上是一条约四五米宽的便道。那天,刘南征和田建国领着打狗队沿便道北上,打算突然出现在北城玩儿主的心脏地带——新街口。
边亚军和陈成结伴去阜成门外的天顺澡堂洗澡。他们选择了这条僻静便捷的河堤便道,沿便道南下。
在相距一百米时,他们互相认出了对方,但是,谁也没有打算让路。打狗队在堤面上站住了,队员们弯腰捡起石块、砖头,死死地把住了便道。
边亚军和陈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拔出了刀子,继续向前走。越走越近,双方相距四五米时,他们停住了脚步。
“让开路!”边亚军阴沉着脸,冷冷地说。
“你们从下边走!”刘南征轻蔑地指了指河堤的下边,那里也有一条行人踩出来的小路。
“老子从不走小路。”边亚军说。
“我们从不给别人让路。”刘南征说。
“那好吧,我看你也是肉长的。”边亚军把大刮刀亮在胸前,一步步向刘南征逼了过去。
刘南征冷笑着,掏出菜刀。
双方相距一米远的时候,边亚军又站住了。
“让不让路?”
“不让!”
边亚军持刀照准刘南征的胸口突刺过去。刘南征刚刚退身收步时,边亚军突然收回了刮刀,他腾身而起,双脚猛力前蹬,正踹在刘南征的脸上。刘南征的上身一仰,摔倒在便道上。
陈成闪电般地从边亚军身旁冲向前去,在一名打狗队员的砖头砸中他的头的同时,匕首已插入了对方的肩窝。
另一个人离得太近了,举着一块大石头无法动作,被陈成拦腰抱住,用匕首在他的大腿上戳了四五刀。
“谁敢动手,我就扎死他!”边亚军用脚踩着刘南征的脖子,大刮刀对准他的眼睛,大声对打狗队员们喊着。
“别动手,把路让开!”田建国对队员们说,“让他们走!”
边亚军和陈成在队员们的怒视下,从便道上走了过去。
“站住!”刚刚走过几米远,田建国大喊了一声,又带着队员们追了上来。
“你们记住,边亚军,陈成,这是最后一次给你们让路。以后再相遇,我们绝不会再讲情面了。”
“承情了。”边亚军一抱拳,拉着陈成走了。
当晚,刘南征对田建国说:“我们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没有发动群众。”
打狗队员每人分到了三张照片:飒爽英姿的陈北疆、裸体的陈北疆和呆滞痴傻的陈北疆。他们被告知,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这些照片,了解周奉天的罪恶。
“这样对待北疆,是不是太过分了?那张裸照又是假的,这你也知道。”田建国对刘南征的做法似有不满。
“北疆早就没有尊严了。”刘南征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被周奉天夺走了。”
“我们也有罪恶,帮着北疆去毁王星敏。”
“是的。现在她们两个人终于平等了,都把一切传统观念、世俗的屈辱置之脑后了。不过,北疆比王星敏更彻底,她一定会笑着接受一切屈辱的。”
7
秋天开始的时候,北京全市人民群众同仇敌忾地打响了一场围剿流氓小偷和青少年犯罪团伙的人民战争。当年的市革委会一位负责人把这场围剿命名为“十二级台风”。
台风的场面是极为壮观的。入夜以后,工人、机关干部和街道妇女们组成一道道严密的人墙,把守住大街小巷的各个出入口,只许进去不许出来。
公安干警和各中学保卫组则组成一支支精干的搜捕队,逐户检查,按名单抓人。
一次台风过后,上千名玩儿主和佛爷落网。不容他们有喘息的时机,第二次台风突然又至。连续刮过几次台风后,漏网之鱼已极少了。
那天下午,学校保卫组的一个负责人突然找到陈成。
“你赶快离开市区,越快越好。”负责人紧张得面色苍白,嘴唇不住地发抖。
“出了什么事?”陈成问。
“再多一句话,我也不能对你讲了。咱们是朋友,你如果相信我的话,就马上离开,天黑之前必须离开市区;如果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就自己多保重吧!”
“谢谢你。不过,我在东西南北城都有匿居点,挺保险的。”
负责人狠狠地盯了陈成一眼,咬着牙说:“你不要忘记,这是人民战争。到处都有群众,群众痛恨你们,所以,到处都是眼睛。”
负责人匆匆地走了。
此时离天黑已不到半个小时了。陈成跑到边亚军家,想通知边亚军一起出逃。但是,边亚军没有在家。
“亚军去哪里了?”陈成问老江湖。
“他刚刚走,走得很急,没说去哪儿。”
“他回来以后,让他立即去窝棚找我,越快越好。”
“窝棚在哪儿?”老江湖问。
“边亚军知道,您不用多问了。”
天快黑的时候,陈成到了阜成门公共汽车站,从这里乘郊区车,可直到三家店。在三家店西面的大山上,有一处废弃的采石场。采石场的那间破草棚,是只有陈成和边亚军两人知道的秘密匿居点。
街上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一队队有组织的群众匆匆奔向执行任务的地点。人们神情严肃、紧张,警觉的目光不时地扫描着街上的可疑人物。陈成还是决定再等一等边亚军。自从安慧欣事件发生以后,边亚军很少出家门。他如果得到自己的通知,会立即赶来的。
车已发走了两趟,又一辆车停在了车站,车门大开着等候发车。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一队戴着袖章的工人正向车站走来。陈成知道不能再等了,车站一被封锁,连自己也走不成了。
他上了车,找了个暗处坐下,眼睛盯着车门,希望在最后一刻边亚军能上车。
车站已经开始盘问上车的乘客,边亚军还没来,看来,他来不了了。陈成闭上眼,盼着赶快开车,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上车检查呢。
车门终于关上了,陈成松了一口气。这时,车下又来了一个乡下老头,蛮横地用一根木棍砸着车门,要求上车。司机只得打开车门让他上来了。
老头上车以后四周张望了一阵,步履蹒跚地走到陈成身边,紧挨着他坐下了。
陈成偷偷地笑了,这个老头,就是边亚军。
在陈成和边亚军乘上公共汽车的同时,周奉天和宝安、顺子三个人走进德胜门内的一个小饭馆。
见到他们三个人以后,服务员表现得极其热情。他安排他们坐在店堂里面的一张桌子旁,然后用擦桌布认真地把桌椅擦抹了一遍。最后,他恭敬地问:“三位吃点儿什么?”
“简单一些。有没有包子、馄饨?”周奉天今天总感到有点儿心绪不宁,希望填饱肚子马上就走。
“有倒是有,不过……”服务员把嘴凑近周奉天的耳朵,神秘地说,“包子是昨天剩的,肉都臭了。”
“那就炒几个菜吧,快一点儿!”
“行了,您就瞧好吧!”服务员热情地答应着,快步进了灶间,再也没有露面。
十分钟过去了,饭菜还没有端上来。
“不好,”周奉天突然说,“快走!”他起身离座,带着宝安和顺子冲出饭馆。
刚刚走出十几米远,一队公安干警就把饭馆团团围住了。
那一夜,他们是在一座楼房的平台上度过的。半夜时,有人曾上到平台来查看。他们把身子紧贴在护墙底下,一动也不敢动。来人查看得很不认真,用手电筒各处照了几下,就匆匆地走了。
从这一天起,他们各自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开始了漫长而又痛苦的流宿生活。白天,他们仍然能够为害城市,而一旦到了夜晚,他们就不得不到处流窜以躲避搜捕。
幸运的是,白天和夜晚的数目是一样多的。熬过了夜晚,一定会盼来一个白天,但是白天过去之后呢,必然有夜晚在等着他们。
每一个夜晚,都是一个灾难。
8
住进窝棚的第二天,陈成病了,咳嗽、发烧、鼻血不止。
“你得的是英雄病。”边亚军急得团团转,但还是打趣着安慰陈成,“人雄则阳盛,阳盛则阴衰,阴衰则火旺,火旺则血随之上溢。本人现有一秘方,保证药到病除。”
“是令尊大人亲授之方吗?”陈成强打着精神问。
“不是。此方是我多年苦修所得,曾百试不爽。”
“既如此,那就更不必说了。你的方子,本人早就领教过了。”
“愿闻其详。”
“阿司匹林两颗、美女一名。”
边亚军哈哈大笑起来。
山下的村子里有一家供销社,站柜台的是个年轻姑娘。
那天下午,边亚军去供销社买了一些罐头、饼干等食品和退烧药。付款以后,他又往姑娘的手里多塞了十元钱。
姑娘睁着那双挺好看的杏核眼,惶惑地看着他。他微笑着点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拿起姑娘的手,在她的指尖上用力捏了一下,就匆匆地走了。
傍晚,边亚军又到了供销社,什么也不买,只是微笑着看姑娘。
姑娘被他看得脸红了,低着头,两手不停地玩着辫梢。
“大姐,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过了好久,边亚军才说。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你们城里人,本事大着呢,还用得咱们乡下人帮忙?”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忙了。大姐,我一眼就能看出,你这个人长得好看,心眼儿也好。”边亚军认真地说。
“你这个人可真逗!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呗!”
“请你帮我买一只鸡,炖一锅鸡汤。”
“你住在哪儿?怎么到这小山沟里来喝鸡汤?”姑娘好奇地问。
“好大姐,你就别再多问了。”边亚军恳切地说,“天黑以后,你把鸡汤送到村东的山根底下,我等着你。”
说完,他又情意绵绵地看了姑娘一眼。
姑娘来送鸡汤的时候,换了一件新衣裳,头发上也抹了不少桂花油,浑身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大姐,真是太麻烦你了。”边亚军从一块大山石后面闪出身来,把姑娘吓了一跳。
“大姐,快回家去吧!别让大哥在家里等急了。”边亚军接过盛着鸡汤的瓦盆时,顺手搂住姑娘的肩膀,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她不愿意走,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什么都不说,低着头看脚尖。
“你快走吧!”边亚军着急地催促着,“待会儿大哥找到这儿来,还以为咱们俩是相好的呢!快回去吧,好大姐。”
“你净瞎说,人家还没……”姑娘忸怩地说。她还是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大姐,你人好,心也好,我喜欢你。真的,我真的爱上你了。明天,我再去找你。”边亚军说着,又胡乱地在姑娘的头上、脸上吻了几下,催促她说,“现在,你快回去吧!”
姑娘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慢腾腾地走了。边亚军看到姑娘已经走远了,才急忙向山上爬去。
也许是急于让陈成喝上鸡汤,也许是天黑路不好走,他没有注意到,姑娘悄悄地跟着他上了山,一直跟到采石场。
当边亚军的身影最后消失在窝棚里的时候,姑娘的心哆嗦了一下,呆住了。一缕橘红色的光从柴墙的缝隙中淌泻出来,使这座山中的草窝棚显得既温暖又神秘,神秘得令人恐怖。
姑娘在采石场踌躇了很久。终于,她快步地下山去了。走了几步以后,她回过一次头,又看了那座窝棚一眼。
9
凌晨一时,在安定门到立水桥的郊区公路上,三个年轻人缓慢而又沉闷地向前行进着。
经过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