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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南征狠狠地一拳击在杜光的下颌上,打得他像一只真正的熊似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刘南征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南征,这个人为什么不行?”田建国不解地问。
“怕周奉天。我们组织的这支打狗队,不仅要找那些真正的屠夫,而且要找对周奉天充满仇恨而不畏惧的人。”
“杜光还是很勇敢的。”田建国为杜光辩解说。
“杀猪可以,杀人不行。”
按照极其苛刻的条件,经过认真、严格的筛选和残酷的考验,刘南征终于组成了一支十个人的打狗队。
他把打狗队拉进了樱桃沟,进行格斗训练。在训练间隙,他带着队员们来到南坡的松树林里。
“你们都认识陈北疆吗?”他严肃地问大家。
所有的人都认识陈北疆,他们都是老红卫兵。
“就是在这棵松树下,”他指着那棵染着他自己血迹的树说,“周奉天强奸了她!”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一个个地审视着队员们,低声地说:“一条下贱的狗,吞吃了月亮。”
4
在边亚军的一生中,他始终都在后悔一件事,那天真不应该去中山公园,不该亲眼看见那血淋淋的一幕。
以后,当他在狱中苦熬着那漫长的岁月时,那些鲜艳的花朵、那些比花朵还鲜艳的血,常常使他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他坐在自己那条窄窄的睡铺上,睁大眼睛望着夜空,一直坐到天明。
再以后,当他腰缠万贯地出没于豪华酒店和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时,那张令人心悸的脸常常会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令他心绪全无,痛苦万分。
“什么是幸福?”边亚军对那些追随在他的左右企望发财的男人和女人说,“幸福就是永远看不见他不应该看见的画面。”
男人和女人听不懂他的话,问:“边老板,什么是不应该看见的画面呢?”
“比如,我熬了一锅粥,又往粥里吐了一口浓痰,然后用马勺搅和一下请你们吃。看见我吐痰的人,一口也吃不下去。饿极了时,他也不得不吃,但吃下去了他会觉得自己很惨。没有看见我吐痰的人,永远都是幸福的。”
男人和女人皆愕然。
“你们要小心,我的每张钞票上都有浓痰和污血。”边亚军大笑,笑得开心,也很惨。
那是一九六八年夏季的一个下午,边亚军本来已经约了一个女朋友去吃饭,周奉天突然亲自来约他去中山公园划船。
“奉天,我不去了,已经约了女朋友。”
“我还约了陈成,”周奉天十分为难地说,“如果你不去,会很尴尬的。”
“能不能改个时间?”
“来不及了,约了十几个人。”
边亚军只得和周奉天一起去了中山公园。他们一共十三个人,先在园内闲逛了一阵,然后买足了汽水、糕点,分租了六条船下水。
边亚军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要在中山公园划船呢?
在全北京,甚至是全中国,再也没有一地方比在中山公园划船更没意思了。高大严整的灰墙下,一条又短又窄的筒子河,就像是北京城里的死胡同,令人有四面碰壁之感。
也许,当人沿着命运安排的路走下去时,总有一天会四面碰壁的。
陈成与边亚军同划一条船,他似乎也毫无兴致,两眼呆呆地看着岸边的花丛出神。
“陈成,看什么呢?”
“花。今年的花开得鲜艳、好看。”
“你是不是想女人了?”
“是啊。女人就像花一样,开过了,也就枯萎了。”
“那就趁着鲜艳的时候,赶快下手摘吧!”
“我舍不得,摘下来,干得更快。”
正在这时,出事了。有人在岸上大声地喊叫着:“划船的佛爷们,上来!”
岸上,站满了老红卫兵,有上百人。他们都拿着刀杖棍棒,气势汹汹的,好不吓人。
倒霉!边亚军想,碰上洗佛爷的人了。他见陈成已拔出了刀,就立即掉转船头,向岸上急速划去。
安慧欣不仅是溜冰场上的皇后,还是许多自诩为英雄的男孩子们心目中的公主。在这众多的追求者中,她初步筛选出了两个。两个人都姓张,被安慧欣戏称为张大和张二。张大魁伟健壮,粗豪直爽,酷似段兵。但安慧欣觉得张大远不如段兵深沉有力、敢作敢当。
张二英俊潇洒,机谋过人,安慧欣把他当成了边亚军的替身。但是她觉得张二远不如边亚军男子汉。
安慧欣喜欢和男人玩,也会玩男人。当年,为了她,段兵和边亚军进行过殊死决斗。那种惊心动魄、惨烈绝伦的场景,既使她恐惧,更令她兴奋,不敢为女人去死的男人,还能叫男人吗?张大和张二,你们也必须经受这种血的考验。
于是,她今天与张大手拉手地逛一回街,明天又与张二肩并肩地吃一顿饭。张大写给她的情书让她不经意中交给了张二;张二送给她的照片被她粗心大意地露给了张大。
久而久之,张大和张二终于下决心要决斗一场,以决定安慧欣的终身。安慧欣两边奔走,给双方加油鼓劲儿,又穿针引线地安排了时间和地点。时间就是今天下午,地点定在中山公园的筒子河边。
问题是,张大和张二毕竟不是段兵、边亚军,他们都没有单打独斗的勇气。于是各约了五十余人前来助阵。这些帮手本来都是一个圈里的牲口,互相之间不是同学,就是朋友,甚至有兄弟俩分别来帮张大和张二的。结果是,决斗还没开始,帮手们就合群了。
张大和张二被孤零零地晾在了人群外边,既是奖品又兼临时裁判员的安慧欣一再怂恿,两个人只是互相瞪着眼,绝没有准备下手的意思。
安慧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说:“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你们俩拉拉手吧,或者拥抱一下,亲个嘴儿,至于我,已经名花有主儿了。”
“谁?”二张紧张地看着安慧欣。
“不是你,也不是你,我的男朋友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你们充其量只是个大男孩子。”
羞辱使二张低下头、红了脸,事情本来到此就可以了,但是安慧欣又说:“你们看……”她指着筒子河上的几条游船对二张说:“那几条船上的人都是佛爷,长得最帅、最有风度的那个人叫边亚军。两年以前,我就把自己交给了他。”这是安慧欣所犯的一个最严重的错误。玩男人可以,但是不能玩火。
二张被激怒了:“佛爷?好吧,老子们正缺钱花呢!”
边亚军也犯了一个错误。船快到岸边时,他突然收住了桨。船缓缓地滑行了几米,停住了。
“怎么回事?”正持刀准备跃上岸墙的陈成回过头来,不解地问。
“安慧欣,”边亚军痛苦地说,“我不愿意让她看见我。”
“必须赶快上岸,周奉天已经上去了,刀枪无情,混战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亚军,快划!”
边亚军猛然醒悟过来,操起桨拼命向岸上划去。但是,他晚了,晚了一分钟。
周奉天是第一个跳上岸墙的。上岸以后,他提着一柄木桨,立刻向二张扑了过去。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宝安、顺子和几个如虎似狼的玩儿主。
二张并排站在最前面,他们似乎没有恐慌,脸上甚至还带有轻蔑的笑。因为他们身后有上百名武装的打手,特别是,还有安慧欣。
但是,他们也没有应战的准备。敌人已经扑到面前了,他们还只是轻蔑地笑,似乎这种轻蔑,是他们克敌制胜的唯一法宝。
周奉天在离二张还有十几米远时就举起了木桨,玩儿命地扑向二张。木桨带着呼啸声砸向二张的头。在这瞬间,微笑还滞留在二张的脸上,身子却慌乱地躲闪开木桨。
木桨紧贴着二张的肩膀砸在了水泥地面上。桨叶粉碎,木片四溅,粗重的木桨没有伤着他们的身体,飞溅的木片却惊了他们的魂。二张转身就跑,但是晚了,宝安和顺子一人一刀,把他们放倒在地上。
紧接着,周奉天带着身后的十几个人,旋风般地冲向聚在一起的人群。群龙无首,一百多名英雄立刻被这股急遽袭来的旋风吹得星散,四下里逃开了。周奉天停住脚,得意地笑了,他没有遇到一个抵抗者。
这是周奉天所犯的错误。有抵抗者,而且是个女人。
此时,边亚军和陈成也已飞速地跃上岸墙,但是一切都晚了。
安慧欣拿着一把钢丝锁,突然从花丛中闪出身来,抡起钢丝锁砸向周奉天。周奉天发觉有人袭击时也晚了。。他慌忙横举起桨柄招架,锁身被架住了,锁头顺势砸在他的头上,周奉天的身子晃了几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宝安和顺子的两把尖刀立刻指向了安慧欣。
以为自己亲手打死了人,安慧欣也恐慌了。她慌乱地向后退着,但是,没处可退了,高大繁密的灌木花丛挡住了她。她背靠着花丛,头上和脸旁伸过来几朵娇嫩、鲜艳的花团。鲜花映衬着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使她显得更加生动、妩媚。美女和鲜花,人生中最绝妙的画面。
边亚军刚刚来得及看见这幅画面一眼,另一幅血淋淋的画面就出现在他眼前:两把尖刀刺向鲜花,刺向安慧欣的脸。花瓣纷纷落下;脸,却盛开出血的花朵……
边亚军惨叫一声,昏倒在安慧欣的身边。
5
中山公园之战以后,边亚军和周奉天分手了。
边亚军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十几天,精神刚好了一点儿,周奉天来看他了。他头上缠着绷带,面色苍白、忧郁。两个人无话可说,默默地对坐着。
后来,陈成也来了。三个人还是无话可说,喝水,抽烟,沉思,叹气,愣神儿。再后来,他们开始喝酒,三个人都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酒醒以后,他们就分了手。
周奉天从那天以后更加阴沉、凶狠。他带着人在月坛公园、阜外大街、展览馆广场等处连续和老红卫兵交战,屡屡得手,他的名声大振,几乎成了家喻户晓的魔头。
但是,他更加沉默寡言了,只是发着狠地打人,发着狠地喝酒。
一天,周奉天带着宝安、顺子等十几个人闲逛到玉泉路,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女疯子在起哄,孩子们往疯子身上扔石子,疯子抡着皮带追打着孩子们。
周奉天的心猛地一沉,这是陈北疆。
他用脚踢翻了两个正弯腰捡石子的孩子,又捏住了一个叫喊得最凶的孩子的脖子。孩子的脸都吓白了,他才松手。
“你还认识我吗,陈北疆?”他走到疯子面前,“我是周奉天。”
“周奉天?”疯子笑嘻嘻地瞥了他一眼,“他早死了,被我打死的。他哭得惨极了,真好玩。”
“对,周奉天是被你打死的。”他认真地说,“你怎么不回家?”
“回家?他们都是特务!你也是特务吧?我抽你!”她抡起皮带,吓唬着周奉天。
“你抽吧!我是特务。”
皮带落在他的脸上,轻飘飘的。围观的人们哄然大笑起来。
“谁敢笑,宝安,给他一刀。”
周奉天的话音刚落,宝安和顺子都拔出了刀。
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
“你们听着,我叫周奉天,是杀人不眨眼的流氓头子。这个人是我的朋友,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他的全家。”
十几个人全都拔出了刀,凶神恶煞般地逼视着人们,人们吓得缩在一起,但是没有人敢跑。
陈北疆却哼着得胜歌曲,走了。
周奉天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望了很久。
6
打狗队进城的第一天,就被两条狼咬了一口。
阜成门外的护城河边有一道窄窄的河堤,河堤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