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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小白听出其中端倪,毋庸置疑,这厮是被北北用枪口抵着后背才不得不赖在南京的。在他的步步逼问下,蒋汇东照例经历了心灵的折磨,彷徨,犹豫和取舍,最终还是说出实情。小白相当疑惑,追问戴佳筹钱的目的,然而蒋汇东摇了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也问了,但是我家北北温柔地拒绝回答我。
小白只得独自揣度其中内情,他猜想居高俯瞰的徐家是要玩弄婚前财产公证的伎俩,戴佳也想向他表明自己不是看中徐家的财力。他淡淡地笑,事到如今他对事实本身以外的内容早已不再关注,只要知道是与否,走和留,对或错,如此而已。他也怀疑过戴佳可能是想还清债务,逃避与徐家的婚约,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敢继续往下想,如果她真是这样打算,就不会不让他参与。
这一年过去以后,他就签订盏食天的转让合同,再将两地的快递网络拱手送还宁通物流总公司,而后办理手续,登船出海。他向往那样的生活,漂泊于尘世之外,从这片喧嚣的世界消失,半年之后兴许已经物是人非,而他与出走前毫无二样,仿佛只是从一个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戴佳原本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试图再次去清一趟白条,然而结果正如她预料的那样,那些单位的负责人全都不买她的账。她原本就没有太多期望,所以也不至于感觉失望,只是在揣测他们的背后伫立着谁的身影。戴妈妈?徐家?还是一个个画地为牢,牢不可破的规矩?
戴妈妈准备翻查临家饭店的账面,不料所有账务都转为电子存档,任凭会计指着电脑画面怎么比划,她都听得云里雾里。她说,你把原始账簿拿出来给我看吧。
会计说,对不起,原始账簿都在保险柜里,是双密码锁,老板和我各自持有一套密码,互不泄露,要查账的话必须经过她的同意。
她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又气又恼,却又没有办法,只得郁闷地离开了。她多年来一直反对戴佳玩电脑,以致戴佳至今只会玩蜘蛛纸牌之类的游戏,现在想来电脑的确不是一个好东西。电视新闻里说的那个杨教授不应该只抓上网超过六小时的孩子,应该把每天坐电脑前超过六个小时的孩子全抓起来,特别是天天登陆盛大起点中文网看小说的孩子。
戴佳很快接到临家饭店会计的通风报信,她暗自庆幸自己先行一招。将临家饭店的现金收入转入自己的私人账户,并将店里重要岗位的员工笼络了过来。她骑着那辆突突作响的小摩托行驶在凛冽寒风中,一直盘算着对策,当她看见一家自助银行,想起外婆塞给她的那张卡,于是停车走了进去。她试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外婆的生日,都显示密码错误,最后她试着用自己的生日。终于成功了,然而操作屏幕上显示出的那串数字让她血涌天灵盖:三百六十二,逗号,七百五十四,小数点,四十七。
她伸出食指在屏幕上戳了又戳,终于确认具体金额。赶紧将卡取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离开。她在人行道上走了十几秒,感觉不太对劲,又捏着钥匙跑回来取车。三十六万,三十六万,她被这个数字砸得有些晕头转向。她开着小摩托,越想越开心,但一想到外婆在弥留之际还为她着想,她的悲伤又涌了上来。三十六万,这应该是外婆与外公生前所有的积蓄了吧,兴许人之将逝,金钱已经失去意义,活着的人继续为这些所谓的财富争执不休。
三十六万元,再加上她手头掌握的那些钱,只有债务总额的一半。她内心欣喜的火苗又渐渐熄灭。小摩托的马达声也不再欢快。她回家以后将车子推进车库,拎着头盔闷闷不乐地进门。却迎面看见妈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也没有打开。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贴着墙角,准备悄悄摸上楼。不料还没有碰到楼梯,妈妈就开口说,佳佳,过来,有事问你。
戴佳尴尬地走了过去,忐忑不安地站在妈妈面前,一言不发。
你说吧,为什么封了账簿,不想让我看么?
戴佳辩解道,哪有,我是怕弄丢了嘛。
妈妈勃然大怒,将沙发上的一叠文件摔到茶几上,高声质问道,戴佳呀戴佳,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欺负到我头上了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些合同是怎样回事?
戴佳拣起一本合同来看,刚看了一眼,脑袋就嗡地一声大了,封面写着“南通临家饭店承包经营合同”。她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实在没有想到戴妈妈会趁她不在,将她这份还没有签字的合同翻了出来。戴妈妈戳了戳她的额头,斥责道,你好言好语把我哄着,私下又搞这种勾当,你怎么不干脆把饭店直接送给别人的?你别以为法人代表那一栏填着你的名字,你就以为自己真是老板!
如果是在以前,戴佳被妈妈戳了额头,必然花枝乱颤地大哭一场,然而这次她没有,而是奋然反驳道,您说得对,饭店实权我一点都没有,外面的人只认您是老板,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饭店赚钱了全不是我的,负债了全由我来背,您手里捏着一大把白条,难道不能伸只指头救我一下么?
戴妈妈愣了一下,说,不是我不救你,外面的人现在都知道我们和徐家的事情,谁敢轻易掺和?再说了,如果你早点答应和徐泽霖谈,我至于弄得里外不是人吗!
徐家!徐家!又是徐家!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往徐家送,我不想去!你凭什么随意摆布我的生活,就因为户口簿上我母亲那一栏是你的名字?如果是那样,我宁可不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戴妈妈瞪大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最终恼羞成怒,甩手给戴佳一个耳光。
戴佳始料未及,差点摔倒,半边脸火辣辣地烧着,她站正身体,忿恨地望着妈妈,说,我死也不去徐家!
戴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又甩了戴佳一个耳光。
绝不去!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戴佳捋了一下凌乱的额发,态度仍然坚决,戴妈妈咬着牙,继续用耳光惩罚戴佳。
最终戴妈妈自己也不忍心再打这个从小娇惯的女儿,而戴佳仍然目光忿恨,毫不松口,身体微微发抖。戴妈妈将脚边的一只抱枕踢开,转身上楼,走到楼梯口她回头说,你不用再去追白条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回头我和徐家的人商量一下,订婚日期要提前。
戴佳背对着妈妈,身体一直剧烈地颤抖着,片刻之后又听见妈妈说,你这次要出走的话我也不拦你,你上一次出走后再回来是为了送你外婆,这一次出走后过段时间也回来送我和你爸,等我们这些把你养大的人都死绝了,你就和那个荣小白过吧。
戴佳站在客厅中央,一直昂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的半边脸庞已经微微地肿起,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对着空旷的大厅,自言自语道,外婆不会这样对我。
第九十二章 旅行的意义
(阅读此章前,请打开百度MP3,搜索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
这两天戴佳一直呆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她打电话求助过身边的所有亲戚,没有一个愿意干涉这场家务事。她在外婆的遗像前长久地伫立,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对策,只是觉得外婆的眼睛似乎一直看着她,以往慈祥的目光也变得无比忧伤。她找来一块干净的布,小心地擦拭外婆遗像上的灰尘,忽然接到北北的电话。北北约她出去喝茶,顺便商量一些事情,她稍稍穿戴了一下,出门去了。
当戴佳摘下口罩,北北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疑惑地说,爱妃,你这边脸皮怎么比那边的厚一点,搽粉搽多了?还红扑扑的。
戴佳给了她一个白眼,说,我妈打我的。
北北大吃一惊,她无法想象戴妈妈会狠心下此毒手,将这张精致的小脸打得跟半熟水蜜桃似的。她气愤地说,你家那位老佛爷也太离谱了吧!在店里损我也就算了,回家还打孩子玩,这算哪门子富贵病?
什么?损你?
是啊,她好像开始对我有意见,这两天到处挑我的刺。
戴佳郁闷地呼出一口气,说,我们的那个合同被她发现了,而且那些白条在我手里已经失去效力了,也就是说,我说的那个计划失败了。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真是弄巧成拙,现在订婚时间要提前了,我就快嫁进豪门,做一个幸福的少妇了。
什么意思?你真准备妥协了?
嗯。戴佳点了点头,无奈地说,我也没有办法,没有一个人肯帮我,我妈怎么也不让步。
那么大的缺口我实在补不上。
北北拍了拍了桌子,正义凛然地问道,还缺多少钱?
五十几万。
于是北北硬生生地咽了一下口水,坐了下去。
戴佳淡淡地笑,说,无所谓了,就这样过吧,我不想和我妈闹翻脸,让外人看笑话。我不想像那种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背弃父母搞什么私奔,最后背一身骂名。
可是,你甘心么?荣小白怎么办?
不甘心又能怎样?我能和谁抗争?我妈毕竟是为我好,希望我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至于荣小白……就当是我欠他吧,混过这几十年,下辈子有缘分再说。也许再过段时间。大家都认命了,现在的痛苦就跟个屁似的。臭一会儿也就散了。
北北也叹气,而后点了点头,劝慰道,你没有欠他。你已经努力过了,对得起他。我倒觉得他欠你更多,这段时间他一直躲在南京逍遥快活,现在又说要出海,逃避责任,逃避现实,简直又虚伪又懦弱。
戴佳有些生气,想想又笑了起来,说。算了。就这样吧,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向命运臣服的时候。我们都不能例外。幸福那回事儿,我有时觉得很遥远,有时又觉得很近,究竟能不能得到,我也懒得猜测。如果得到,是我的幸;如果得不到,是我的命。
她们在茶座门外的大街上拥抱告别,各自回家,北北刚走几步就听见戴佳喊她的名字,于是停步观望。戴佳站在寒风中,长发飞扬,她说,北北,等我当了阔太太,还把临家饭店给你们,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咱俩一起结婚,好么?
北北笑着点头,转身离开,她绕过街角,想想又返身走了回来。她看见那个曾经无比坚强的小坦克趴在路边脏兮兮的邮筒上,肩膀微微地颤抖,她没有走过去,只是远望着她的悲伤,束手无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绝不会与戴佳在同一天成为新娘,因为她不愿意让自己在理应最幸福的那天见证到戴佳灵魂的葬礼。
订婚时间订在二十七夜,只剩几天。她的脸已经消肿,谁也看不出她曾经挨过打,如今她什么都听从戴妈妈的吩咐,不再节外生枝,是一个十足的乖乖女。她站在落地镜前面试穿礼服,原地转了一圈,问道,妈,这件很好,是么?
妈妈坐在旁边看着,满意地点头。
店员去将礼服打包时,戴佳到处转悠着,她看见一件白色的西装,伸手摸了摸,下意识地说,小白穿这衣服比较适合。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傻傻地愣在那里,之前她一直假想即将与自己站在一起的是荣小白,而不是徐泽霖。她将手从那件西装上挪开,失落地走了出去,她坐在街头长椅上,望着对面婚纱摄影店橱窗里一对对的模特,第一次感觉南通的冬天如此寒气逼人,那种寒气一直渗透进她的骨髓之中,在她的血液中蔓延。
此时荣小白正抱着一本航海类的厚书死啃着,再过一个礼拜他就随船出海,多预习一点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