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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小白只当安禾静是在拿他寻开心,没有在意,将纸盒盖了起来,因为戴佳向来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失败的作品。安禾静从包里掏出一小叠钞票,说,这两千块钱是跟朋友在酒吧驻唱赚来的,我想还钱时稍稍正式一点,起码不能见不到你本人,否则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似的。
小白理解她的意思,他收下那些钱,将那把吉他拎出来递给她。正如他期望的那样,安禾静并没有点头哈腰地道谢,只是微微地一笑,背着吉他走了出去。荣小白一边整理软陶工作台一边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音乐真是培养气质的宝物,能让女孩们变得更妖娆,更另类,甚至更爷们儿。
很久很久以前他有一个梦想,背一把吉他,牵一条安静的大狗,和心爱的人一起满世界游荡。然而他永远无法实现那个梦想,因为他没有养狗,不会弹唱,更带不走心爱的人,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安禾静的洒脱。
他打开纸盒盖子,拿起刚才那只歪瓜裂枣的软陶仔细端详,忽然觉得很好笑:这小陶人儿眼角歪斜,嘴角下撇,整个儿就是一面瘫,与他玉树临风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安禾静的审美能力有待提高。老王将车停在门外,叼着一根烟凑了过来,他望了望荣小白手里的东西,说,这玩意儿不就是你吗?
第八十九章 我没有远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晃荡着,宁通快递绝对占据垄断地位,盏食天也运营得不错,男女恋爱,大小聚会,如果在盏食天饭店摆一桌算得上很有档次的。张德帅大厨长得不算帅,但是他的尽心尽力为盏食天的崛起做出很大的贡献,有一天他问荣小白,这盏食天和临家饭店连装璜布局都这么接近,具体算是什么关系?
荣小白给他倒酒,沉默不语,北北却抢先回答道,这很明显嘛,两家饭店以后要么就没有关系,要么就没有区别。
张大厨见荣小白心怀戒备,也不再多问,反正再过几天他就要返回南通临家饭店,有些事情还是不明白为好。他回去之后不但要向戴佳复命,还得合伙编造谎话瞒骗戴妈妈,他只当自己是履行员工的义务,而不是参与这场流传得沸沸扬扬的家庭纷争。
在荣小白的那一届毕业生中,他的日子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不必朝九晚五,不必风餐露宿,不必寄人篱下,所以很多人称赞他是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如果以前有人给荣小白戴高帽,他只担心高帽不够高,如今心境却大为转变,他恨不得拍着桌子大骂,你才成功人士,你爸爸你妈妈你全家都是成功人士!
安禾静在盏食天驻唱,她的乐器不是吉他,不是架子鼓,而是古筝。荣小白不太明白,她拥有古筝八级证书,为什么还天天抱着一把吉他到处转悠。安禾静抱着她的吉他晃悠着,侧着脑袋说,这很正常,我有一颗摇滚的心。
荣小白沮丧地叹道,我也有过摇滚的心,不过现在摇不动也滚不动了。
她轻轻地拨动琴弦,轻轻地吟唱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方流浪……
小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安禾静时的场景,她一袭朴素的黑衣,坐在人来人往的地铁通道中哼唱,谁也不会知道这样的女孩心中涌动着一颗摇滚的心。不过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大街上每一个人都曾经怀有一个梦想。却又不得不因现实压力而无奈地放弃,从此庸庸碌碌地谋生。既,然像安禾静这样执着追求梦想的人,喜欢罗绮,喜欢崔健,喜欢枪炮与玫瑰,喜欢林肯公园,却不得不在街头唱着忧伤的曲子。而荣小白的梦想。当然不是摇滚,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忘记了。
他每天行尸走肉似地生活着,白天忙得团团转,晚上巡视盏食天饭店,和蒋汇东。北北喝完小酒后回家发呆。他抱着枕头坐在电视机前打瞌睡,眼睛一睁,新闻节目开始了,领导班子一票人等视察指导全国各地,他昏昏欲睡;眼睛再一睁,新闻主播开始介绍全国人民的幸福生活,他继续昏睡;第三次睁眼,电视上满是世界其他国家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画面。他觉得特无趣,关了电视上床睡觉。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厨房的煤气灶上已经蒙上灰尘。几个月以来他从来没有在家里做过一次饭,饿了就啃两片压缩饼干。他特怀念以前的生活。哪怕只有一锅粥,两个人都能凑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如同仙境佳肴。他与戴佳偶尔也通电话,每次都想询问以后该怎么办,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们只谈工作上的事情,戴佳只在每次通话的最后才轻轻说一句,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只因为她这一句嘱咐,他能够快乐一整天,比赚再多的钱都快乐。
虽然他标榜不太看重钱,但是计算目前的存款仍是他的一项重要娱乐项目,他付清了盏食天的转让费,手头存款积攒了十来万。悲哀的地方也在于此,他没有钱的时候失去很多东西,他有钱的时候那些东西却怎么也回不来了。他每个月都打钱回家,然而荣妈妈并没有因此称赞他,而是一直追问他与戴佳的相处状况。当他说出实情,荣妈妈显得相当失落,安慰道,没有缘分的话也不要勉强,不可能每件事情都能够尽如人意。
荣妈妈的目标很明确,只要小白能够拐一个老婆回来就行,只要是活的,是女的,是正常的就行。荣小白口头应承着,却从不付诸实施,因为他看见女孩之后几乎不会再有什么想法,即使有想法也会不自觉地拿她们与戴佳对照,于是他没有想法了。
安禾静是他目前接触得最频繁的女孩,因为顺路,两人经常一起下班回家。安禾静对荣小白的印象貌似很好,她认为小白是一个追求理想,具有远大抱负的男人,荣小白违心地同意她的观点,却不知道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到底是什么。兴许在活泼的女孩眼中,沉闷的老男人通常都会有一番别样的滋味,正如臭豆腐一般。有一天安禾静忽然喊住他,眨巴着眼睛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荣小白一向不会拒绝别人,尤其不擅长拒绝长得好看的女孩,这次却鬼使神差地敷衍道,今天算了吧,都这么晚了,再说我家里乱得一塌糊涂。
安禾静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晚安。她并没有因荣小白的拒绝而感觉挫败,反而心情愉悦——她虽然没有阅人无数,却也知道男人懂得拒绝时的可爱程度,绝对不亚于一只在一盘鱼旁边昂着脑袋端坐的猫咪。安禾静背着吉他沿着人行道一路跑回去,那奔跑在忽明忽暗中的背影让荣小白一时有些惘然若失,他忍不住在心底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天深夜荣小白忽然惊醒,看见外面雷电交加,窗帘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他赶紧开灯下床,跑去戴佳的房间将窗户关上。他正准备离开,又发现这里早已布满灰尘。于是取来笤帚簸箕,认真地打扫了一遍。他关了灯,坐在黑暗中发呆,横贯夜空的闪电不时地映亮他落寞的脸。此时他想起自己在昏暗中拥抱戴佳的那个夜晚,思念又连绵不绝地涌了上来,最终他实在按捺不住,拨通戴佳的号码。戴佳似乎意识惺忪,她慵懒地问道。怎么了?
荣小白说,我想你。
外面沉闷的雷声传了进来,电话里只有杂乱不安的电流声,许久之后戴佳才幽幽地说,是不是喝酒了?早点睡吧,等天亮了就好了。
我没有喝酒!荣小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情绪缓和下来,认真地说,我想你。我每天都会想你,你走之后我每天过得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
以前我们没有谈恋爱,那么多年不也一样过么?
那不一样!
戴佳又沉默片刻,淡淡地说,别多想了,早点睡吧,明天努力赚钱。
荣小白绝望到极点。他每天如同猪抢食一般拼命赚钱,往死里捞钱。却没有想到生活的内容是赚钱,目的居然还是赚钱。与现在相比,他更留念当初贫穷困窘的生活,起码那时候他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而不像现在这样一片茫然。他挂了电话,走出房间,当那扇房门轻轻地关上,他决意从此不再留恋,让回忆在这个风雨飘摇的黑夜化为过眼云烟。
北北的逆行倒施有时极其过火,经常会引起蒋汇东的揭竿起义,不过一分钟之内她就能够掌握局势,将蒋汇东的叛乱行径彻底镇压。蒋汇东揉着耳根子,暗自神伤。他要离家出走。出去寻花问柳,出去逍遥快活。给北北戴一顶女版绿帽子。不过他在红灯区转了半天,最终还是付诸实施,因为他没有带钱,还因为他不敢。
回去以后免不了又要接受一顿问话,蒋汇东耷拉着脑袋,一副要杀要剐我闲庭信步的死猪模样。北北绕着他转了两圈,问道,刚才去哪里了?
蒋汇东说,找小白有事去了。
真的?
真的。
北北给荣小白打电话,蒋汇东丝毫不忌惮这一点,这么多以来他与荣小白早已达成默契,互相打掩护是最基本的合作项目。他正洋洋得意,却听见北北问道,小白,你知道蒋汇东现在去哪里了么?
蒋汇东心头猛然一冷,一下子傻了,他正要开口却被北北犀利的目光逼了回去。果不其然,荣小白在电话那头认真地说,蒋哥在我这里喝酒呢,刚才上厕所去了,等会儿我叫他打过去给你,好不?
北北点头说,好的,拜托了。她挂了电话,盯着蒋汇东,一脸诡秘的笑,而蒋汇东不停地后退着,如同蝎子精面前冰清玉洁的唐僧。片刻之后,蒋汇东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又感觉额头直冒虚汗。
北北笑盈盈地说,快接吧。
蒋汇东只得乖乖地顺从,他刚摁下接听键就听见荣小白在那头大声说,我操,你在哪里呢?你老婆打电话给你,我说你在我这里喝酒,刚,才是上厕所去了,你赶紧回过去吧,母老虎貌似正在发飙,你赶紧穿件铁皮马甲,挂了,保重。
毫无疑问地,蒋汇东一夜都没有得到安生,半夜北北觉得气愤,还会爬起来掐他一下,蒋汇东渐渐开始怀念当初被蚊子狂咬的时光。然而他不得不学着适应这种幸福地受虐生活,因为命运派他与北北结婚去,当他将这个天大的消息告诉荣小白,小白拍着他的肩膀说,哥,辛苦你了。
相比之下,荣小白的日子过得冷冷清清,他每天夜里十一点才满身疲惫地来盏食天巡视,这已经是盏食天打烊的时候。北北吩咐厨师去炒两盘菜,荣小白摆手说不用,他自己去盛了一碗米饭,就着员工餐桌上的一些残羹冷炙填一下肚子。安禾静一直守在旁边,等他一起回家,此时已经是秋季,午夜的寒风吹得她直哆嗦。荣小白却从来没有像电视剧里的成熟男人一样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只是低头走着路,后来她才发现,荣小白总是习惯走在夜风吹来的方向。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邋遢,每天洗澡后都会将房子收拾一遍,保持戴佳刚刚离开时的样子。扫地时再也扫不到她的长发。房子里也不再有薄荷的清香,他早已习惯这种空洞的生活状态。偶尔上网写日志,却不知道写什么才好,于是他随手写道,When you gone,my heart was empty empty like yeah,I will be hahahahahahahaha。
陌生的网友留言问道,你这话啥意思?
蒋汇东的留言比较直接,他说,大傻逼。
荣小白上高中时英语科目出名地烂。任课老师直接无视他,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这句在时态,语法,逻辑上都一无是处的英文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