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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他从家里出来时,还是好好的?”王鸡窝边卖票当中忙里偷闲。
“当然,要不怎么可能让他出来。早晓得会是这个结局,打死了,也要把他拽住不是吗。”
“他上车又下车,难道就是在找他的妹妹?傻——对不起,他叫什么名字?”司机问道。
“俞帅。”
“哦。俞帅,你是在找妹妹嘛?”
我一直关注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谈话,盯盯这个看看那个,插不上嘴,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我很兴奋,同时又有些茫然,“妹妹?找妹妹?”我自言自语道。
“你妹妹是在你要找的外贸码头里面吗?”王鸡窝卖完票走回前面来问我。
我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不住地点头,“是的,是的。”
“可惜!”王鸡窝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急白扯脸地一下子看看我一下子看看王鸡窝。
“好几个月了,你儿子上车又下车,转一个来回,目的地只有一个‘外贸码头’。可是我们都晓得,外贸码头两年前,不,现在说,应当是三年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王鸡窝解释说。
“也不是不存在。以前还是存在的。不过是三年前的一场大水把码头给淹了。从此,那里就成了鬼不拉屎的地方。”一名上了年岁的妇女乘客更正道。
“照你们的话说,他又在找什么呢?码头里面本身就没有什么东西。”
“他刚刚说,他去外贸码头是找妹妹。”售票员从七嘴八舌当中脱颜而出。有种扬眉吐气式的兴奋。
“那是你说的。他不过应了一声。他也许知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坐在前排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一直直着耳朵在听,这时鼓足勇气,脸憋得通红,插了一句。
我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几乎要贴上她脸,左张右望望,有点儿喜欢。但却吓着了她,低眼耷眉一个劲地缩。被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给扯走了。
“你问问他好了,问问他,到码头上究竟是干什么?”有人出主意。
“帅儿,你到那个码头上去干什么?”
“找妹妹啊!”我拍着双手说。
“那是那位大姐告诉你的。你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找妹妹呀!”我不笑了。认真地说。
79。…第七十九章乡土
那名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带我去到一家粉干点里吃了一碗面。我就不怎么想动,只想睡觉,临睡着之前,我就听到老板在问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你真的是他爸爸吗?把身份证拿给我看看。”
醒来时,我已经到“家”了。当然是那个男人嘴里面的家。我的家是那是火车站前面小区,靠近花坛的垃圾桶。
那个男人把我带到一个面容枯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色黄裱纸那样蜡黄蜡黄,双眼紧闭的老女人跟前。对着那个女人说,“巧琴,帅帅家来了。我给你把帅帅带家来了。看看吧!看看吧!”可是那个女人一直紧闭着双眼。
“巧琴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昏迷不醒了。毛医生对我说,等你家来,赶紧准备后事。”站在一旁,一直望着我看的,一名更加老的老太婆对着那个男人说。
“累你了!表嫂。这么多天,多亏你,照顾巧琴。我真的不晓得怎么谢你才好。”
“我的嗲嗲,快别说这种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要说我能动,就是不能动,只要是能搭把手过来照看一下都是该当的。我总说我命苦,没想到我可怜的巧琴,比我这老不死的还要命苦。嫁到你俞家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过,吃了那么多苦,拉扯大一双儿女,双双考上大学,哪一个不为你们高兴。包括你家的街坊四邻的没有哪一个不替你们高兴。好不喜欢的,以为你跟孩子他嬷妈熬出头了。没想到念书还要那么多钱。不是说出来为国家做供献么?上大学不是不要钱么,国家还贴钱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要这么多钱了。四五千一个,不就是不让穷人上大学么。”
“那都是老皇历了。那时是毛主席的政策,现在不同了,反过来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靠教育拉动经济。没有人出钱念书,国家的消费水平就拉不上来。”
“我不懂什么金鸡银鸡,我只晓得政府不能把老百姓往死路上逼这是大道理,不管是日本人在的时候,还是委员长在的时候,也没有手往学生头上伸的。还插这么深。要是加上巧琴,可是三个了。造孽啊!”
那个男人的口水,不,用他的话说,是眼睛水,刷地一下就下来了。擦了擦直着嗓子问,“表嫂!毛医生跟至(今天)来过了吗?”
“没有,下午来。孩子没事吧?”老太婆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似乎一直在琢磨着我。我身上穿着斩新的一套衣服,米色的夹克,浅蓝色的西裤,可是我的神情还是很引人怀疑的。我的眼珠子几乎不动。动起来,也是没有目标。
“唉——!”那个男人长吁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祸不单行啊!”
“呀!”老太婆浅叫一声,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还是吓了她一跳,难以置信地,“天啊!造孽啊!好聪明的一个伢儿,糟尽成了这个样子。他嗲嗲得紧快送四院治治啊。日子还长着呢!兴许就治好了。那样,还有个盼头。”
男人一屁股坐在塌板上,双手抱住了头,撕扯起自己的头发来,“我也差不多了。跟他一样了。表嫂。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在流口水,不,在淌眼睛水呢!”在那个男人与那个老女人说话时,我就发现,躺在床上的那个老女人的眼窝里突然流出泪水来。
原本一屁股软在塌板上的男人,呼地一声立了起来,“巧琴!巧琴!帅帅家来了。你快醒醒。帅帅真的家来了!”男人一边大叫着一边摇晃着那个瘦骨伶仃的女人。女人的手,皮包骨地瘦。跟鸡爪子有的一拼。
可是任凭那个男人如何摇晃,那个女人,除了流眼泪,没有任何反应。
许许多多自称是我同学的人过来看我。无论男女看我的眼神都是香喷喷的,让我感觉自己真的是个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最最让我高兴的,是一二十个人围着我一个人,到学校里去打蓝球。他们拿到球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球传给我。所有的人都大声地怂恿我去投蓝。投进投不进,所有的女孩子都拼命地鼓掌,叫喊着,“俞帅,好样的!”我也就以为自己是好样的,嘴咧着不好意思。所有的人,一来都说我好多了。其中的一个老女人,看见我就哭,边哭边说,“腊狗子要是在家就好了!”我问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腊狗子是什么东西?”那个男人说,“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私刻印章,给人家做大学毕业证去坐牢了。”
我搜肠刮肚地想,最后还是算了。想不明白朋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当然也不明白,那个见到我就哭的老女人,为什么见到我就哭了。要是馋得慌,咬我一口,我也不会有意见的。又不是水笼头,总是流啊流,会流出毛病的。就象流汗流多了,要虚脱一样。
我被告送到一个大盒子里住了好长时间。出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幢大房子,住在隔壁的都是歌唱家。男的是怕瓦落地(帕瓦罗蒂)、夺命狗(多明戈)、女的是必淹死(碧昂丝)、不来泥(小甜甜布莱妮)。我是唯一沉默的羔羊——因为,他们把我的项链拿走了。我就一直想啊想。最后,想明白了,我得靠近太阳。所以,只要太阳一出来,我就躺在阳光下。没有太阳,我就把灯开着。晚上,灯更得开着,否则就不能睡觉。
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不得不把我接回家去。光点灯的钱,就是一大笔。大盒子,不,大房子的主人说,他交的费用不及我浪费的灯钱。还是把接回家去好了。
临出门时。我想起来了我的项链。可是那个眼睛有点吊吊的穿白大褂的女人,坚决否认,她拿下了我的项链。我就哭啊闹啊。终于另外一个女人,拿出一挂东西来,我一看不对,“多了多了,原来十八颗的,现在多了八颗。”刚住了哭泣之声,再次扬起来。
“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上面是十只贝壳。”一个上了年纪的同样穿白大褂子的老女人走了过来,脸色严峻地问我。
我害怕了,嘴咬着手指头。乖乖地接过那剩余十颗的项链往外走。没走多远,从那个女人刚刚拿出项链的柜子里,突然传出来阵阵呜咽之声。所有的人都变颜变色。而我是一阵地喜,连忙跑过去,打开柜门,在两副武装袋(胸罩)下面,我就发现了那丢失的八只贝壳。当我把它们捧在手里时,立时,传来一阵的欢呼声。包括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所有的人都灰了。“谢谢你哦!”我向那个还我项链的女人致谢道。
来看我的同学是越来越少。只是有一个同学,经常地来。来了就跟我叹苦经,说这已经是她补的第二年了。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要参加第三次高考了。别人夜以继日的学习,而她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一看到书她就头痛。半边的脑壳就木扎扎的,象不是自己的,闹独立似的痛。而且还有一件让她苦恼的事,让她无论如何也心静不下来。她喜欢的一个男同学恋爱了,而对象不是她。可是全家人把幸福与希望的宝,全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了。不仅是光宗耀祖,父母养老,都指望她以后的出息。而她的三个兄弟也指望她出人投地后,拉他们一把,好鸡犬升天。如果今年她再考不上的话,她只有自杀一条路好走,因为太对不起家里人了。
看她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我直想笑。我从不知怎么去劝慰她。她也似乎并不需要别人的劝慰,只要我安安静静地听着就行了。她是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坐到我面前的,她用不着我去安慰她。倾诉完后,她常常要作一个总结,“我心里好受多了,老同学,谢谢你!”然后,脉脉地走出,我家那低矮的茅草屋。
四五月份,油菜花开的季节,正经的与不正经的人,都在蠢蠢欲动。这一天,她带着我到野外去踏青。对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老男人说,那样对我有好处。那个男人就听信了她,带着我出去。
80。…第八十章情非得已
从四、五月份开始。她就经常带着我到外面去踏青散步。因为,从五月开始,课就没有的上了,进入了学生自主复习的阶段。几乎每天她都要腾出时间来陪着我到五-七农场的围埂上,去走一段。除了下大雨,下小雨也照逛不误。一直到六月底,翻过一张日历,就是党的生日,眼瞅着就是黑色的七八九三天。
这一天天空下着小雨,天色灰蒙蒙的。她来了,脸色跟天空一样的暗淡。自从进入了六月她就极少说话。说算说,也是冲头冲脑的。好象挺嫌弃我似的。临收尾,脸却又一耷拉,做出一副原谅我的表情。
“俞叔叔,我们出去了。”她牵着我的手从家里出来。除了有人带着。“俞叔叔”是不让我一个人出去的。把他惹毛了,还会用一根铁链子把我锁在床腿上面。
出了篱笆门,她就放开了我的手。在前面默默走。我则在后面默默地跟。待上了五-七农场的围埂,她才开始说话,“俞帅,我该怎么办哦!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什么也记不住。原先记得的,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可怜巴巴地回过头来望着我。我也可怜巴巴地望望她。她用手拍了拍脑袋,晃了晃,“我这是干什么?”然后,继续往前走。
沿着五-七农场的围埂走到尽头了她也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