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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卫讲得诚恳,小文也受了感染,好一会儿,她动情地说:“吴姐,你真好,我爸常对我说,人生要有目标,要有不被别人左右的信念,认准的事一定要锲而不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想,还是你说得对,随缘最好。不过,认准的事我会坚持的。”
赵一终于回来了,他带来了县革委会领导的最新指示,在郑大树的问题弄清之前,文章中只涉及“三十里”,其他的人全用化名。
几千字的文章写起来很快,只用两天时间,两人的初稿都好了。金成文笔流畅,口语化的语言朗朗上口,故事味浓;吴卫的文章优美的词汇多,又大多用的欧式句,读起来拗口,不像一篇故事,倒像一篇能获高分的学生作文。
第一部分 第三章(3)
赵一的不满终于可以发泄了。他先让吴卫评判两篇文章的优劣,吴卫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不开口。金成认为两人有些小题大做了,他首先考虑的是,创作完成后,自己怎么办?他说:“两篇文章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不如集思广益,扬长避短,保证能出一篇好文章。”吴卫立即附和,赵一倒不好坚持了,他是组长,又是男人,太和女同志计较会让人瞧不起的。最后,还是金成执笔,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平息了。金成的第二稿写得很苦,他缺少抗战的生活,领导规定的条条框框又多,为了跳出原来的构思,金成反复取舍,又几次去找郑大树,在闲聊中无意发现了许多有用的线索,如获至宝,设计了不少悬念,节骨眼儿上卖卖关子,更增加了文章的故事性。吴卫谦虚多了,主动帮助料理生活上的事,有两次还帮金成洗了衣服,直把个金成弄得很不好意思。
省军区催得急,部里也几次催问进度,等到金成写好最后一个字时,早没了原稿的影子,金成也累得直不起腰了。
赵一乘早班车回了县城。金成一觉睡到九点钟,此时吴卫“咚咚”敲门了,要金成用自行车驮她去她插队的大队。毕竟是冬天了,又是顶头风,不一会儿,金成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来。“男子汉同志,这讨女人欢心的事可不容易做,还得再学学。”吴卫打趣道。“去你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坐享其成还说风凉话,累不累?”金成故意反唇相讥。
吴卫说:“金成,小文对你用情可专啦,别看她人不大心眼可不少,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她可能已经当一回事了。“你别瞎猜疑,小文还是个孩子。”金成肯定地摇了摇头,他告诉吴卫:小文的身世也很苦,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须曾相识。命运对他们是太过分了!
“同情怜悯是一回事,爱情又是一回事,怜悯不是爱情。小文很可爱,不过我感觉她不适合你。”金成没有吭声,吴卫接着说道:“你有才气,文化底蕴深厚,又受过一定的教育,具有文人学者的气质,只要有机遇,你总归不会永远寄人篱下的。而小文,她对人对事完全凭感觉,凭自己的一时冲动,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也许她今天做的,明天就会后悔,她属于那种冲动型、感情型的人,她无须对自己做的事负责的。”
金成被她讲得心里很乱,他承认吴卫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他更相信小文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这倒不是他真的爱上了小文,只是觉得这样评价小文似乎并不公平,从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来看,小文是那样的清纯如一,如同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串场河水一样。
两人都沉默着。路上的车辆很少,这时一辆空载的卡车疾驶而过,扬起的漫天灰尘挟裹着他们,自行车被砖块绊了一下,金成急忙把车头往外边打,吴卫吓得整个人紧紧抱住金成。金成跳下车,吴卫感到了自己的失态,粉脸上全是红晕,撩一下微乱的黑发,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金成笑道:“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况且,这样的艳遇并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去你的,”吴卫用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原以为你挺老实,想不到也这么坏!”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金成推着车,吴卫跟在后边慢慢走着。“金成,”稍停,吴卫抬起头,看一眼他轻声地问道:“你考虑过以后吗?”
“说不考虑那是假话,可叫人怎样考虑呢。现实就是这样,还能蹦哒出什么?只能走走看看了。”
吴卫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她抬头注视着金成,两只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热望和期待:“光有理想和愿望还不够,要紧的是抓住机遇,乘势而上,社会对我们这一代不公平,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条条大路通罗马,就看你怎么走了。你有才气,可凭着你的身世社会又不容你写作,不行找找人,谋个教师也不错呀,至少有一个稳定工作,学到的知识也能派用场了。”
看着吴卫说话的轻松劲,金成的心却像浸透了黄连汁那样苦涩,谋一个教师位子谈何容易,得找多少关系,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岗位,结果只能是谁的关系硬谁上,何谓公平可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部分 第四章(1)
部领导大体认同了《英雄“三十里”》的定稿,只是在几个地方提出了修改意见。大家松了一口气,两个多月的劳动没有白费,几个改动的地方工作量并不大,再有个把星期就能全部结束了,也就是说,临时创作班子的历史使命也将到此为止了。
小镇大队书记徐明来县城找过金成两次。因为赵一帮忙,小镇很快从古镇搞到一批“920”菌种,听说效果还不错,徐明几次在大队会议上公开表扬了金成,说他很有责任心,时刻不忘家乡的建设和发展。那一次徐明到县城来,赵一特地撺掇人武部何科长请了一顿饭,这让徐明有些受宠若惊,觉得很有面子,酒吃多了,舌头开始打圈,吐词也有些模糊。他称赞金成有水平,让他别理睬常春官,说他是公报私仇,他一定会给金成安排工作的。
吴卫对金成说,你们书记人挺爽,一口答应安排你工作,看来肯定会兑现的。金成笑道,酒席上的话从来不算数,况且还有个常春官在作梗,不过他会珍惜每一个机会,来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人有时确实需要一点阿Q精神,金成只能用天无绝人之路自我安慰了。
这一天,吴卫来找金成,沉默片刻后,突然凝视着金成,告诉他,根据内部通报,要恢复高校招生了。金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十分吃惊,不过他知道追吴卫的那个军人路道很粗,她的消息源于上层,应该是可靠的。
“还听讲,”吴卫说,“这次考试和以往不一样,采用从工农兵中招收大学生的办法,就是说,不通过公开考试,全凭推荐。”
“推荐,那不等于让开后门公开化、合法化了?”
吴卫没有答话,稍停,她告诉金成,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具体操作凭各人的关系、力道和后台背景了。招的名额有限,一个公社才一名,多少年大学不招生了,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一个名额,竞争激烈的程度差不多可以用“残酷”两个字来形容了。
金成无奈地低下了头,这个消息对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不管论政治条件还是社会背景,他什么都没有,他缺少任何竞争的手段,更不要说众目睽睽下的生死拼杀了。吴卫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说:“为了体现政策,听说还要招一些家庭出身不好的,有一种说法叫什么‘可教育好子女’。你参加了创作活动,正好可以作为推荐理由提出来,再请部里出个证明,我看还是有说服力的。前次你们书记还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安排你,正好让他兑现承诺。”
金成苦笑了一下:“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不要把任何事情看得太认真。我希望抓住机遇,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只能看老天爷了。另外,我有一点始终不明白,你说这‘有成分论、不惟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应该怎样解释?”
吴卫不明白他的意思,定定地看着他的脸。金成突然提高了嗓音:“世界上最卑鄙、最无耻的莫过于提出这几句话的人了。这一定是哪个混蛋吃醉了酒说出的昏话。它和印度的种姓制度、日本的贱民又有什么两样?他把人在娘肚里就分成了三六九等,还美其名曰阶级分析。他利用了人们的自私本性,在人群中播种、散布仇恨,来达到镇压、统治的目的,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阴险、更能激起人们互相残杀的怨仇?”吴卫有些担心地四下里看了看,还好,路上的行人不多,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金成,平日里你胆小怕事,阿弥陀佛,怎么一下子说出如此出格的话来!要知道,祸从口出,被别人听到,要出事的。”金成叹一口气,自嘲道,平时也没有人说说心里话,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知道这些话犯忌,闷在肚皮里难受,讲出来,也算一吐为快吧。他问吴卫上大学的事落实得如何,吴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作为知青,她的把握可能大一些。她讲得含糊,金成看她不愿讲,也就不便追问。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金成脑海里翻江倒海般不能入睡,他太想上大学了,他也明白只有通过上大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处境。可他面前生生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政治的坎,怎样才能跳过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人生?他确实无法知道,但他不甘屈辱、出人头地的愿望反而变得如此强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只相信一点,自己立下的誓言一定要实现。也不知什么时候,金成迷迷糊糊睡着了,忽听有人“咚咚”的敲门,敲门声挺急,金成一下子被惊醒了,和吴卫同住一个房间的小王语气挺急地告诉他,吴卫不知吃了什么,吐了一地——昨晚部里为了表示感谢,请吃晚饭,其他人都好,脏东西却让吴卫碰上了。金成也顾不了多想,慌忙背上吴卫就往县人民医院跑。此时的吴卫死人一样,温软的身体松瘫在金成背上,嘴里只有“哼哼”的劲儿。急诊室紧锁着门,金成拼命地喊,好一会儿才有医生眨巴着惺忪的睡眼,慢慢地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真是急抽风碰上个慢郎中,医生似乎没有看见痛苦呻吟的吴卫,仍然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就诊器械。金成急了,央求医生快一点,遭到医生一顿训斥,说他这个男人缺少责任心,女人病成这种样子;为什么不早送医院?
吴卫有晕针的毛病,看见医生拿着针筒过来,吓得赶忙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握着金成的手,身体在不停地哆嗦着,金成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她的背,这才打好了一针阿托品。
第一部分 第四章(2)
“金成,你今天可讨我一个大便宜,医生的话我全听到了。我现在有些困了,你好好抓住我的手,算是对我的补偿。”挂一会儿盐水后,她的神态开始恢复正常,她真的把手伸过来,金成握着她细嫩柔软的手,心跳得很厉害,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吴卫感受到了他的心跳,笑着说:“可不准动坏脑筋。”说着话,竟慢慢地睡着了。
“真像白玉雕成的女神像,这么洁白,这么高雅。”金成喃喃自语着,忍不住俯下身子,在吴卫光滑的前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吊了一夜盐水,吴卫完全康复了。她看见金成,先说了一声“谢谢”,接着喊他一声“傻猫”。金成睁大眼,不明白她的意思,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