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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忆起,不久之前……不,是很久之前,她和贺兰雪一起并肩站在那皇城的最高处,阿雪说起初见时的情景,他环着她的腰,轻言细语,柔润温喜的模样,似乎触手可及。
可是手真的伸出去了,却只余下一片湛蓝的天幕。
“想什么呢?”天安走到她身后,宫道两侧的人纷纷拜倒,只余下他们两个,站在皇城前。
这样的景象,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大概吓得够呛吧,可是伊人却早已司空见惯,几乎有点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站着,仰望着天空发呆。
天安暗暗称奇,语气却没有泄露半点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
“我在想……”伊人转过头,望着贺兰天安英挺的脸,忽而一笑,笑花了天安的眼,“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都长得这么大了。”
贺兰天安一脸黑线。
明明看上去比他还小,却总是摆出一副长辈般语重心长的模样,真正讨厌。
“天安纳妃没?”伊人又问。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不可能没女人吧,她得去见见自己的甥媳妇。
“马上。”贺兰天安回答得倒也爽利,伸手将伊人一拉,越过众人,大步朝宫里走去。
那些鼓足勇气偷看的太监宫女们看得心底儿打鼓,不禁猜测起那个漂亮女孩的来历。
“朕不在宫里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来找过朕?”待进了内殿,天安随口问留守的官员。
那人瞧了瞧伊人,很是踌躇。
天安挑眉,并没有让伊人回避,仍然拉着她,声音抬高了一些,“回话怎么不利落了?”
那人慌忙低头,连声道:“礼部有两位大人去佛堂见了太后娘娘,其它人没什么异动。”
“见过太后?”贺兰天安的脸沉了下来,握住伊人的手紧了紧。
伊人抬头,吃惊地望着他。
“知道了,太后现在在佛堂吗?”他很快整理好情绪,问来人。
“在。”
天安挥挥手,让回话的人退下,然后松开伊人,抬起双臂,略有点疲倦地说:“伺候朕更衣。”
这件事伊人倒是熟练,当年阿雪就曾指使过她换衣服,更何况,天子的冕服,她是最熟悉不过的。
见伊人展现出少有的麻利,天安想起她最初的坦然,心中疑虑更甚。
天朝皇帝的服饰最是繁琐,原没有炎国那么简洁,各种各样的饰品、绶带,佩珠、悬玉,一个都不能少,若是平常人,未必知道各自的位置,以及穿戴的先后顺序,可是伊人却一直埋头干活,手到擒来,到最后,她理了理天安的领口,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好了,穿着真好看。”
明黄色的服饰让少年的脸少了阴沉,精致的剪裁很好地衬托出他的腰身背脊,修长挺拔。
不过,还有一个人穿着更好看。
那个人,能把这样严肃的服装,穿出一份飘逸轻灵的色彩出来。
伊人站远一步,歪着头打量他,映在眼眸中的影子渐渐转换,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伊人赶紧回神,只愣了愣,再次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天安这么英俊,一定很受女孩子喜欢吧。”
她总是直接叫他天安,而他也从未纠正过。
久而久之,他也吸魂她的强调,那种糯糯的、亲切的,又隐隐有种撒娇般的语调。
这个世上,只有太后有资格直呼他的名字,可是,她远没有伊人这样亲切。
“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地位吗?”见伊人真的很关心自己的婚姻之事,贺兰天安转念一想,终于为她找到一个极好的理由:她是假意不在乎,欲擒故纵,顺便探明敌情?
“什么意思?”伊人眉眼反应过来,自动将这个问话过滤,道:“你们刚才所说的太后,是……伊琳吗?”
贺兰天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嗯’了声,“太后的名讳你能探知,这并不稀奇。之事寻常百姓根本不会去追问这个问题,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伊人正要回答‘她做过我姐姐’,不过瞧着贺兰天安的眼神,大概自己说出来,他也不会信了。
毕竟,十五年前他还那么小,根本记不住事情,这番话还是着贺兰钦那些上一辈的人说比较合适。
这样琢磨着,伊人将已经涌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嘿嘿地傻笑。
“是了,你一定想回答,因为你是我婶。”天安想起那天晚上她对贺兰新的回答,不禁好气又好笑:这个女孩身上明明有那么多看不明白的东西,似乎满身都是秘密,却偏偏让人对她无法设防,甚至无法去追究。
伊人又是嘿嘿傻笑数声。
“不过你来历不明,又无身份,册封确实麻烦了些。”贺兰天安没有执着那些问题,而是转向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难题,“或者,先给你一个宫女的身份,再从才人开始,一步步提上来?不过宫里的事情,还必须由太后点头……”
“等等,”伊人终于听出了眉目,大惊失色,“你要纳我?”
“你不愿意?”贺兰天安眉毛一挑,语气明显危险起来,似乎,只要她胆敢拒绝,他就立即掐死她。
伊人瑟缩了一下,很委婉地问:“因为我的外貌吗?”她说着,扭头看向光鉴照人的屏风,自己也不由得感叹着,“确实生得不错。”
这张重生后无比陌生的脸,即便是她本人看到,每每都有惊艳的感觉。
比起曾经的伊琳,不遑相让。
贺兰天安皱眉,奇怪于她的语气,在她说起自己的容貌时,很是疏离,好像在说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不过,有一半是因为容貌吧,当年把她留下来,不就是因为她是个美人吗?
没有男人能拒绝美人,天安默认了。
虽然隐隐的,又觉得不全然是这样,潜意识里甚至想:如果她不是这样美,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不会为她牵肠挂肚吗?
不过答案到底如何,天安没有深究。
见天安默认,伊人反而松了口气,她望着他,莞尔,问:“天安,这世上,可有什么人,不在乎你的长相,你的权势,你的臭脾气,你的身份,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的?又有什么人,能让你不在乎她的容貌,她的脾性,她的笨拙,而愿意对她全心全意?”
贺兰天安愣了愣,无法回答。
“你应该找到那个人,而不是我。”伊人拍拍他的肩膀,重新摆出长辈的高姿态,苦口婆心地劝导道:“红眼转眼成白骨,你不要被我的长相骗了。”
她一直不把自己当美女看,即便成了美女,也不会有美女的觉悟。
那些都不重要。
伊人这番老气横秋的做作,让天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等你成白骨那天,朕会抛弃你的,放心。”他没好气地说。
说了那么多,她还是在拒绝。
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与恩赐,她竟然拒绝,拐弯抹角的,可恶至极。
天安几乎想掐死她了。
只是……到底还是下不了手。
“那个……我能见见天后吗?”伊人浑然不知到自己已经被摆到了等待屠宰的案板上,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贺兰天安哼了声,又‘嗯’了下。
刚才的怒火突然烟消云散。
还是想见太后啊,是不是源于方才那番‘必须得到太后首肯’的话?
原来仍然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把自己年老色衰爱渐驰,所以才有那段话。
——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离不弃吗?
贺兰天安望着她,很认真地拷问了自己很久,答案是:不可能,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
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了,或者变得奇丑无比了,又哪里还会有人对他不离不弃?
“你答应我去见太后了?”见天安应允,伊人很是惊喜。
“你自己去见太后自然最好。”他端起架子,淡淡道:“反正朕并不想见到她。”
已经化为平淡的冷漠与疏远,如此浅浅平平的说来,更让人心惊。
伊人有点想不通。
小时候,伊琳对他并不差啊,为什么十五年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第二部 现代终结篇 (三十四)伊琳的结局(下)
伊人终于再次见到伊琳了。
在阔别了长长短短的十五年后。
初见时,她几乎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敢相认。
佛堂前那个跪着的身影,萧瑟且单薄,黑白交驳的发丝让她显得异常苍老。
那个名满京城的大美人,竟然已憔悴如此。
听到后面的声音,伊琳缓缓地站起来,转过身,困惑地看着她。
伊人心中一紧,随即一松。
她已经不认得她了。
“你是皇帝带回来的女人?”伊琳的语调极其平和,是那种历经风帆后的平静。
嘴角唇边,虽有了皱纹,却也平平和和,比起从前的艳丽,倒多了另一分味道。
“我是你妹妹。”伊人不由自主地回答。
“我妹妹,早已经死了。”她说:“死在伊府的花园里。”
神色平静而笃定。
伊人‘嗯’了一声,觉得也对。
“皇帝喜欢你吧?”伊琳又问。
“我也很喜欢他。”长辈对晚辈的喜欢,这是实话。
“那就好,他以前吃了很多苦,我以前要的东西太多,连累了他这个孩子,现在有人喜欢他心疼他,是一件幸事。”伊琳还是一副疏疏淡淡的语气,让伊人没办法去追问什么,只得又‘嗯’了一声,就要退出去。
“……你真的是我妹妹?”在她走到门口时,伊琳忽而叫住她。
“我是伊人。”伊人轻声回答。
伊琳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脸,古井无波的眸子突然闪烁了几下,似信了。
“伊人,你后来见过裴大人吗?”她低低地问。
“若尘?”伊人愕然。
“自从他离开之后,已有二十年了。”伊琳仰面,脸上带着淡淡的回忆与追怀,光晕弥漫。
“他……”
“从前以为不太重要的东西,如今想来,却是此生最不可失去的。”伊琳微笑。并没有执着答案,转过身,重新跪到了佛堂前,将背影留给伊人。om
伊人想说点什么,望着那个葛服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黯然,躬身退了出去。
贺兰天安已经召集了朝中的官员,着手处理这段时间离京留下的事物。伊人没有去找他,离开伊琳后,她信步在各个熟悉的角落溜达,走着走着,心底突然一阵空落,紧接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月洞门跑了来,摆手摆脚地穿过长廊。
伊人心中微痛,开口叫了声,“什么事?”
小太监回头,神色慌乱,“太后娘娘殡天了!”
伊人顿住脚步,刚才的微痛,顿时变成大恸,可是意识深处,又隐隐觉得本该如此。
她悟了,所以她走了。
只是泪还是不由于自主地流了下来,全身发抖。
第二部 现代终结篇 (三十五)夜奔(上)
伊人转过头,当场愣了愣,随即快乐起来,“小新。”
来人正是贺兰新。
他竟然来了。
“嘘”贺兰新穿着宫里的侍卫装,宽檐的帽子很好地掩饰住他太过出众的样貌,唇角浅噙,是艺谋淡淡的笑。
“你怎么……”
“我有事情离开一段时间,事情一结束就赶回来。”贺兰新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你还没有……答应他吧?”
伊人摇头,神色重新黯淡下来。
“……她走了。”贺兰新似觉察到她的心思,继续道:“太后不是殡天,是离开了。我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从皇宫后门走了出去。”
伊人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明所以。
“拿着贺兰天安的金牌,他亲手给你金牌。”贺兰新补充道。
伊人眨眨眼,笑了。
无论伊琳与贺兰天安之间达成什么协议,她决定抽身了,而他放她走了,这样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