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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灯火通明,一队皇帝的亲耳正守在门口,容秀仰望着他们,仰望着门缝里透出来的灯火辉煌,方才还在焦急忙乱的心突然安宁了,她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站在最前面的士兵似乎没看清楚她的脸,例行公事地伸出手拦在她面前,大声问:“站住!来者何人!”
“她是朕的皇后,让她进来吧。”容秀还没有回答,贺兰淳的声音已经疏离淡淡地传了来,安详而冷静。
容秀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
那士兵诚惶诚恐地让开来,给容秀行了礼。容秀看也不看他,只是目不斜视,平缓而坚定地走向大门。
手放在那扇朱红色的雕花木门上,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推开。
灯光泻了出来。
屋子里的人,就这样站在灯火辉煌之中,一身明黄色的龙服,发髻上载着一顶小小的金冠,一手拿着书卷,另一只手负在背后。
他转过身来看她,平淡而冷酷的眉眼,千秋万载,始终如冰如玉,好像再冷冽的阳光,都无法留给他一丝温暖。
而这满屋灯火,纵然明亮,却沾不上他半点衣袂。
容秀的眼睛泪蒙蒙的,视线全部糊住了。
“鞋子呢?”贺兰淳审视了她许久,突然皱眉,问。
容秀之前在鼓面上跳舞,所穿的鞋子是那种薄底的布鞋,后来一路紧赶慢赶,那鞋子早已破损,丢在了路边。
现在,站在贺兰淳面前的容秀,一身纱质舞裙,赤着足,蓬头垢面,满额汗水,实在狼狈之极。
容秀闻言,用左足蹭了蹭右足,低下头,泪水于是落到了她的衣襟上。
贺兰淳看在眼里,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信手拿起自己放在议政厅的便鞋,弯下腰,抬起她的脚步,将那双已经冻得发红的脚,轻轻地放进鞋里。
容秀呆呆地看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方才默默的哭泣,眨眼变成了抽噎。
她哭了起来。
贺兰淳却已经起身,退后一步,坐到了正位上,冷淡地看着她。
他的冷,总是来得太突然。在他为容秀穿鞋的时候,容秀觉得他那么近那么近,眨眼,又远了。
“发生了什么事?”贺兰淳眼着那张梨花带露的苦脸,沉声问。
容秀还是哭,她一路跑来,只想为他示警,可是真正站在这里,容秀却犹豫了……告密,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父亲推入绝境。他固然在最后关头舍弃了她,但是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相濡以沫……容秀母亲早丧,她是父亲带大的,虽然大富之家,不用一把屎一把尿的艰难度日,但是教书习字作伴玩耍,容不留却做得极尽责。这种种恩情,怎能就此一笔勾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贺兰淳有点不耐地重复了一句。
容秀突然跑上前,一言不发地抱住他,她扑在他怀里呜咽,“我们走吧,带我走吧,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贺兰淳的身体有点僵硬,他任由容秀抱着自己,神色未动。
容秀抱着他,却像抱着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她终于止住了哽咽,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望向他。
贺兰淳一脸平静,根本没有被她的言语所动,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在琢磨着什么。
“陛下……”她有点无力地唤着他。
贺兰淳却突然站了起来。
容秀一个不妨,跌落在地上。
“容不留那边是不是有问题?”贺兰淳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前方,冷静地道:“你根本没病,昨日朕去探望的那个人,根本就是假的!”
“陛下……”容秀匍匐在地上,想爬起来,又觉得全身无力,她冷如冰雪。
“来人!”贺兰淳高高的上地说道:“扶娘娘回宫休息,通知御林军,马上集合,包围太师府!”
说完,贺兰淳大步走了出去,从灯火之中,迈向门外沉甸甸的黑暗里……浓得像墨一样的黑暗,眨眼将他淹没。
容秀仍然匍匐在地上,近乎绝望着看着他的远去,在他彻底消失之时,她突然笑出声来。
凄厉而嘲弄的笑声。
伊人与凤九回到之前约好的客栈,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贺兰雪的回答。
其它派去营救的人倒是陆陆续续抵达了,只剩下最后抬走易剑的八个人、易剑以及王爷。
凤九的思维很快,他略一思索,便知道出事了。
“赶紧组织人去找王爷,”他略有点焦急地吩咐左右:“主要在那庙宇那里,还有河边,沿岸的村庄树林,全部搜一遍!”
众人领命而去,凤九微吐了口气,转身,见伊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阿雪是不是出事了?”伊人问。
凤九迟疑了一下,诚实地回答道:“是遇到了一点状况,而且,这么晚了,王爷还没有给我们报信,只怕遇到的状况还颇麻烦。”
伊人低下头,琢磨了一会,然后抬头道:“那我们去找他吧。”
“已经派人去了。”
“我也想去。”伊人的口气一点也不像是请求,而是结论。
凤九本想一口反驳,却又找不到能说服伊人的理由,顿了顿,终于妥协道:“那好,我们在沿岸走一走。”
夜晚风急,他们行走在春草斑驳的河堤上。
凤九与伊人都是迟缓派,他们没有谁等谁之说,反正在河堤上来来回回地逛悠着,末了,伊人突然弯下腰,捡起路边一块被撕裂的布条,白色的锦帛。
“阿雪今天穿的是这件衣服吗?”伊人扭头问凤九。
凤九接过来,细看了半晌,然后脸色微白地回答道:“是王爷的衣服。”
伊人于是站起身,踮着脚,朝周围眺望了一番。
风吹草低,夜晚的堤岸上了无人迹。
“你说,是不是炎寒他们又把他抓回去了呢?”伊人问。
“我说,如果是炎寒,你不会打算去找他吧?”凤九不急着回答,而是瞪眼反问。
他们深层一点的相交不过一日,竟然连说话方式,也开始合拍起来。
第四卷 天朝劫 (三十三)宫中惊变之谁救走了阿雪
“我说,如果是炎寒,你不会打算去找他吧?”凤九不急着回答,而是眯着眼反问。
伊人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会,炎寒会为难的。”
“因为怕他为难,所以就不管王爷了吗?”风九故意逗她,一本正经地继续问道。
“我要管阿雪,却不一定要为难炎寒啊。”伊人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有丝毫纠结。
凤九笑笑,转身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客栈等吧。”
“不找阿雪了吗?”伊人问。
“我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凤九淡淡道:“而且,我相信王爷会平安回来的。”
说完,凤九便往来路走去,伊人则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挪动。
“你不会去吗?”凤九走了几步,回头问她。
“补回去。”伊人摇头道:“我还是想去找一找看——即使徒劳无功。”
凤九也不说什么,笑笑。洒然离去。
伊人独自一人在草丛里站了一会,然后沿着河岸,继续朝前走着。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也许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找到他。
夜风清凉,有点寒意了。
她就这样一直走,走到东方渐白,前方隐约有了村庄的痕迹,而最初的起点已经遥不可望。
视线外,有渔民早起,正踏辉而出。
容不留的府邸一夜被围。
深既无人的大街上,御林军轻巧整齐的脚步声,踩着夜色,鬼魅一般来到了太师府的四周。
然后,一人上钱,叩响了太师府的大门。
睡眼惺忪的门房上前开门,还未出声,只觉喉咙一凉,他睁大眼睛,困惑地看着面前冷硬的军士,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血染红了门楣。
那率先冲上去的军士朝后面大了一个手势,后面的御林军潮水般汹涌无声无息地涌了进去,太师府一阵静谧,偶有巡夜的人,刚发现一段端倪,便被人割破喉咙,叫喊声卡在喉咙里。
容不留就这样被堵在了卧房门口。
可毕竟是做过太师的人,在经过短暂的惊愕后,容不留坦然道:“我要见陛下。”
“陛下说了,他不想见你。”为首的军士冷冷地一口拒绝。
“难道他不想知道,天朝真正的内奸是谁吗?”容不留还算镇定,他低声说。
“太师,可以介意不说话吗?”军士突然踏前一步,往房内引臂一伸。
容不留忧郁了一下,转身走会房内。
那军士紧跟其后,进去后,他顺手合上了房门。
“到底什么事,陛下是不是私下有话对我说……”容不留听见声音,一面转身,一面这样问道。
可等他看清楚后面的景象时,身下的话,则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那军士已经亮出了兵刃,长剑,森冷,杀气腾腾。
“陛下……”容不留满语困惑。
“裴大人让属下问候太师。”军士冰冷地回答道:“裴大人说了,是太师先出卖他的。也由不得他无情了。”
“配若尘……你是配若尘的人!”容不留眼中的困惑,转眼变成了惊怖。
“对不住了,太师。”军士眼底一寒,长剑挥来,外面的人只听到一声惨叫,过了一会,御林军的统领走了出来,向众人平静地宣布道:“容太师已经畏罪自杀了。”
底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言。
现场很安静。
统领继续道:“太师府的其余人,也被叛军灭口,我们来迟了。”
他的话音刚落,心领神会的御林军立刻行动,太师府,一夜喋血,到黎明前,他们离开之时,空气里,全是稠稠的血腥味。
无一活口。
这件事,第二天变成为了京城的第一大血案,也成为了天朝末年最大的悬案。
贺兰淳知道后,却只是淡淡地‘恩’了声,然后挥手道:“既然他已经畏罪自杀了,就不要公布罪行,只说是强盗所为。按国丈礼仪厚葬。”末了,他又问:“临死前,他可留下什么话没有?太师后面,是不是还有人?”
统领匍匐在地,恭敬地回答道:“是柳氏余孽,柳家少主柳色。”
“原来是他……”贺兰淳沉思了一会,自语道:“听说最后一次见到柳色是在夏侯的属地,难道他们又回到京城了。”
“陛下,需要属下捉拿柳色归案吗?”统领请示道。
“不用。”贺兰淳漫不经心地驳了一句,然后随口问道:“柳溪什么时候抵京?”
“就是后天吧。”
贺兰淳沉默了一会,吩咐道:“太师的事情,封锁消息,不要让皇后知道,先下去吧。”
下面跪着的人又深深地行了一礼,敛眉退出。
贺兰淳突然焦躁了几步,走到台阶前,他的脚突然被扎痛,他皱眉,低头一看,却看见了一支兰花状的发簪。
容秀的发簪。
贺兰淳弯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慢慢地把玩许久,然后轻叹一声,透过敞开的殿门。极目朝右边的宫殿望去。
容秀已经被软禁在秀宫里,而裴若兰,亦停尸在兰宫。
孩子在伊琳那里。
他的妻子与孩子,出生的,死亡的,悲伤的,美丽妖娆的,种种种种,似乎都无法触及他的心底。她们都是不相干的,而他,始终是一个人,一个人站在这个大大的宫殿里,无依无靠。
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在十五岁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消除。
他只是一个小丫头的私生子,他的母亲一辈子都在息夫人的阴影下,而他的父亲,直到最后一刻,才承认了他。
这样的身份,竟然也能登上九五之尊,竟然能将贺兰雪、贺兰钦这样真正的真命天子们打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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